“哦,很遗憾我们就不一起了。事实上,我们刚跳完了整支华尔兹,达令的脚都有些吃不消了。”詹姆斯耸了耸肩,抢着回答道:“你们请吧,我刚听到PorUnaCabeza响起了,那可是首好曲子啊!”
“好……”该说的话都已经被詹姆斯说完了,盛继唐只好朝陆四小姐伸出了手:“请问我有这个荣幸吗?”
面对六只充满着期望的眼睛,陆明夷能说什么呢?只能笑着答道:“当然,毫无问题!”
宴会刚过半程,华丽的水晶灯下,一对对青年男女正相拥在一块翩翩起舞。华丽的裙裾,冒着气泡的香槟,还有太太小姐们颈上腕间的光芒,织成了光怪陆离的梦境。盛继唐与陆明夷悄悄加入其中,就如在大海中投入了一枚小石子。
耳边是悠扬的乐声,眼前的男人眸子幽深如子夜,陆明夷有片刻感到恍惚,自己现在到底在干什么呢。
“你是谁?”陆明夷盯着那个男人的眼睛,似乎想从中找出一个答案。
男人并没有让她猜测太久,他的声音很低,但在音乐中显得格外清晰:“盛继唐……”
这并不是陆明夷想要的答案,她摇了摇头:“我问的是你是什么人?商人,政客,或者是投机者。”
这个问题显然让男人觉得很有趣:“之前为什么不问?”
男人的舞步很华丽,显然是个中高手。陆明夷随着他的步伐而转动,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那是因为之前我以为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你就算是大总统也跟我没关系。”
男人也笑了起来:“那你现在问了,是觉得我们今后还会再见面吗?”
“虽然有些晦气,但我确实有这样的预感。”在原地转了个圈,陆明夷的背几乎贴着他的胸膛,两人明明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却有一种奇异默契感。
“呵呵呵呵……”
背后传来轻微的颤动,耳边能感受到灼热的呼吸,陆明夷忽然有些恼羞成怒:“你笑什么?”
手指相扣,轻移慢动,两人再度恢复了相对的姿势,男子的笑容很是耐人寻味:“我在想,你未婚夫和你姐姐现在该抱在一块了吧?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捉奸?”
“关你什么事?”陆明夷只觉得脸上升起了红晕,也不知道是因为周围太热,还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别扭。
“或者,这一曲奏完就会有结果了是吗?”男子并没有介意她的态度,只是自顾自道:“青年男女在乐队的更衣室偷情,然后被撞个正着。这么幼稚的计划,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比你绑架我还幼稚吗?”总算找到个机会,陆明夷毫不吝啬地反击。所有改变世界的阴谋归根结底都幼稚,计策不在乎老不老套,管用就行。
盛继唐看上去还真地认真了考虑了一下:“现在想想,是挺幼稚的,不过那有什么关系。至少借这个机会,让我知道你并不是全知全能的。你的预见只限于某些事情上,我说得对吗?”
可怕的洞察力!陆明夷脸上仍带着笑意,心里却提起了一万分的警惕:“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没关系,且让我们走着看吧!”不知不觉,乐声已经停下了。盛继唐收回手,露出了一丝神秘的笑意:“如果估计的没错,再过三十秒就会想起尖叫声。这个表送给你,好好出演下半场!”
陆明夷皱眉凝视着被硬塞到手中的金表,再抬头时已经不见了男人的踪影。他就如黑夜中的一道烟雾,于天亮前消失得一干二净。
“啊……”一道女子的高声尖叫划破了大厅中欢愉的气氛,镶着钻石的表盘,秒针刚刚走了半圈,下半场果然开始了。
陆明夷被带过去的时候,现场已经打扫过了。主人家很善解人意,支开了所有不相干的对象,只留下陆莫两家。
一片嘈杂的背景下,她善尽着一个不谙世事大小姐的本分,睁着双无辜的眼睛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陆老爷脸色铁青,陆太太攥着帕子的手直发抖,莫家太太完全不知所措,陆益谦夫妇和陆宜人则是满脸的欲言又止。
在他们身后的沙发上,莫家桢醉眼迷离,而陆佳人则衣衫不整地哀哀哭泣。
就这么僵持了半晌,陆明夷只觉得自己脸上的天真无邪再坚持下去都要变味了,不得不又补了一句:“要是没什么事,咱们就回家吧!我看家桢哥哥醉得挺厉害的,该早点休息才是。”
这句话却俨然成了冲锋的号角,只见陆太太跺了跺脚,咬牙切齿道:“什么家桢哥哥,你哪来这样一个厚颜无耻的哥哥?”
第18章 一场闹剧
陆太太实在是开了一个好头,从态度到言语都充分表达了她对莫家的鄙视与不屑,陆明夷觉得自己都没什么可补充的了。
但这样一来,却有人不依了,莫太太就跟被人点了穴似的一下跳了起来:“亲家母,你怎么能当着孩子的面这么说话呢?”
“怎么说话?我已经算客气了,你看看眼下的情形,可别让我再说出什么好的来!”在大部分时候,陆太太都是个菩萨样的人物。可一旦涉及到陆明夷,那就是触了她的逆鳞,动她的心肝,半步都不肯让的。
莫太太心里恨急了儿子不争气,可再不争气也是自己的亲骨肉,怎么能容许外人践踏。冲上去抱着莫家桢就是一通哭:“我的儿,这是谁这么狠心来算计你?生生要毁了你的名声和前途,真是杀人不用刀啊!”
哭了几声后,见莫家桢还是迷迷糊糊的,莫太太又哭起了亡夫:“老爷啊,你这个狠心的。怎么去得那么早,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被人欺负哟!
“照你的说法,倒是我陆家陷害你儿子咯!”陆老爷碍着朋友的情分不好说话,陆太太简直快被气乐了。“难不成是我家女儿把你这人高马大的儿子灌醉了硬绑来这房间的?也是她把自己的衣襟扯开,让大家看笑话的?名声,前途……我们佳人也是说了婆家的,这样的脏水她会往自己头上泼吗?”
莫太太柳眉一竖,冷笑了两声:“这也说不定,就算是家桢不对在先,可没听过哪个好姑娘会和未来妹夫钻化妆间的?”
这句话实在毒辣,把陆太太噎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也顾不得莫太太了,只管指着陆佳人怒喝道:“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可不管两位太太说什么,陆佳人都只是低头垂泪,并不回话。陆太太被气得整个人都在原地打晃,吓得大少奶奶赶紧去扶:“三妹妹,你赶紧说话呀,有什么事自有家里人替你做主!”
说话,这种时候有什么好说的,说清楚了那不就没戏唱了。陆明夷也装着一副被吓坏了的模样去拉着陆太太的手:“妈,大嫂,你们别逼三姐了。我看她眼神都发愣,该不会想不开吧?”
这句话正提醒了陆佳人,眼下莫家桢稀里糊涂的,时机可以说是再好不过。只要她想法子咬死了此事,那以后就可顺风顺水了。
思量既定,她立刻换上了一脸哀伤而坚定的表情:“父亲,母亲,女儿不孝,给陆家丢人了。出了这事,我再无脸面活在世上,你们就当少生了一个女儿吧!”
说完,就在一片惊呼声中,猛地朝墙边的柜子撞去。
“三姐……”陆明夷是其中反应最快的一个,立即撒开手朝她跌下的地方冲去。陆佳人为了嫁入莫家也真是拼命,那一撞毫不含糊,额角破了个大口子。她一边用手把血抹开,让伤势看起来更严重一些,边惊慌失措地喊着:“三姐你怎么了,你快醒醒啊!”
陆宜人本也跑了来,可一见四妹满手的血,腿先软了。陆大少爷也大吃了一惊:“这丫头怎么这么傻,快叫救护车呀!”
“不行……”这一声却是两位太太异口同声喊出来的。
陆太太虽然气极了,但脑子是很清楚的,赶紧对着陆老爷道:“今晚我们陆家已经坍足了台,这么多双眼盯着,不到明天整个上海滩的名流都要知道这事。再叫救护车,不是送上门让小报瞎写嘛!不如赶紧带三丫头回去,叫姜医生来看。”
“三姐…三姐……”陆明夷听了这话,连忙又喊了几声。她的声音听来很是凄凉,本就害怕的陆宜人不禁放声大哭起来。陆益谦夫妇也不知道该拉谁,该劝谁,整个场面一片混乱。
就在这个乱局中,一直默不作声的陆老爷终于开了口:“明夷先拿帕子给你三姐按着伤口,益谦去叫车来,黎婉把宜人扶起来!”
他一开口,话虽不多却句句在点子上,大家就如找到了主心骨,马上按他的意思/操/办起来。
叮嘱完儿女,陆老爷转向了莫太太:“今日事不论谁是谁非,到此为止罢!看在我们两家相交几十年的份上,不要让外人看了笑话才好。”
这话里的意思竟是不再提了,莫太太喜色还没来得及上脸,陆老爷接着说道:“从前关于小儿女的婚事,有过一些口头的约定,如今看来实在是孟浪,从今往后也不必再提了。”
这下可是要了莫太太的命了,只见她活像被人卡住了脖子,期期艾艾地说:“亲家老爷,这……”
“亲家这两字对于你我来讲不大合适,往后还是称一声姓氏的好。”陆老爷见长子已经一路小跑回来,便吩咐妻女道:“三丫头的伤势要紧,咱们这就走罢!”
“亲家老爷且慢!”莫太太能在一堆虎视眈眈的亲戚中保住自己与儿子的产业,也算是个女中豪杰,只是对于儿子过分宠溺而已。她知道今天陆家人迈出了这个门槛,儿子与四小姐的婚事就彻底完蛋了。
其他不提,单百货公司欠着信业银行的款项,陆老爷都不需要派人来催缴,只要按着正常的利息,他们的银根立即就要吃紧。更别说那些见风使舵的小人,知道自家与信业银行联姻不成,必然来落井下石,到时候她们母子的处境可就不妙了。
想清楚了这点,莫太太也是能屈能伸,当场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起来:“哎哟……亲家老爷,亲家太太,你们可千万多包涵一二。我是叫这逆子给气糊涂了,哪能灌了二两黄汤就这样胡来呢!等他一醒,我必押着他上门请罪的。我们两家二十多年的交情了,不能断在这个逆子手上呀!”
陆太太毫不客气地回道:“莫太太,我家老爷已经说了,亲家二字可千万不敢当!若不是看在这些年的交情,你以为今天的事能这样算了?都是有身份的人,咱们还是互相留点颜面的好!”
这话是说得明明白白,换作旁人,此时也就打了退堂鼓。偏这莫太太是个不认命的,她知道与四小姐的婚约再不能说什么,转眼瞥见奄奄被架着的陆宜人,顿时又有一计上心来:“儿子不争气,我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是带累了三小姐。从来这世上男女的事情最难说明白。三小姐与我儿共处一室,纵容清清白白,只怕外人的一张嘴也不会放过他们!”
纵然陆明夷早就算到了这一幕,仍然被莫太太的无耻给深深震撼了。先是撇清关系,等陆老爷发话婚约作废,就退而求其次,想把儿子和陆佳人凑作一堆。她的好三姐,真是给自己挑了个好婆家啊!
就算陆老爷轻易不管小儿女的事,也这番说辞气得横眉怒目。陆太太和大少爷等原本有些疑心陆佳人自导自演的,此时也个个都同仇敌忾起来。
莫太太也很精明,知道陆太太不会为一介庶女出头,便接着叹道:“其他都罢了,我就是可怜四小姐。二小姐就是丧了未婚夫,婚事至今都为难。要是三小姐再被人说长道短的,那时节旁人嘴里嚼的只有陆家闺女,哪还分什么排行啊!亲家太太,你说是也不是?”
说得太是了,若不是与莫家有仇,陆明夷简直想给莫太太鼓鼓掌。这位八成是读过孙子兵法吧,深谙蛇打七寸的道理,陆太太的七寸就是自己这个女儿。
在场的诸人也都反应了过来,要做个不太恰当的比方,莫家是老鼠,而陆明夷是玉瓶。没有为了打个老鼠伤了玉瓶的道理,可要给老鼠纳贡求和,那也真是够窝囊的了。
“老爷……”陆太太一脸为难地看向了陆老爷。
大事抵定,陆明夷悄悄地捏了一下她三姐的手。就冲着母亲这份爱女之心,父亲也是拗不过她的,剩下的不过就是讨价还价罢了!
陆家一行人出门时,正遇上杨次长在前院送客。那位客人一袭黑色长衫,汽车也是黑色的,若不是衣角的银色暗纹闪烁,几乎要隐没在夜色中。
杨次长怎么说也是政府要员,平时待人接物不说目空一切,至少也有些端着的。但此时的他却把腰深深地弯了下去。
大约是不想引人注目,那位神秘的黑衣男子上车前摆了摆手道:“就到这吧,不必送了……”
然而他可以随便,杨次长却不敢造次,仍恭恭敬敬地道:“九爷好走,明日下官亲自到巨籁达路拜访。”
虽然自家还有一堆事没处理完,但这个男子给人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陆家的大少奶奶忍不住轻声问丈夫:“连杨次长都要让他七分,到底是什么人?”
上海这地界藏龙卧虎,多的是有来历的人,陆益谦摇摇头:“我也不认得,多半不是政界人士,怕是哪位公子!”
在他们身后,陆明夷捏紧了口袋里的那只打簧表,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九爷?居然是他……
第19章 上海皇帝
回到陆家大宅后,姜医师早已经在门厅等候。二姨太见到陆佳人满头是血地从车上被扶下来,当场就瘫在了地上。
“女儿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一家子出门唯独你就成了这个样子。要是你有个万一,为娘也不活了!”处理伤口的时候,二姨太就哭闹个不休,等送走了姜医师仍是如此,翠娥在旁边劝了好几回都没能劝住。
陆太太这一晚本就被闹得心烦气躁,又听着二姨太句句指桑骂槐,不由火气更盛,一巴掌就拍在了桌上。“三丫头还没死呢,你在这里哭的什么丧!非得三丫头有个三长两短,你这个做娘的才高兴是不是?”
二姨太一向是吃硬不吃软,对她略好一些就蹬鼻子上脸,等板起面孔她自己倒先老实了:“太太,我就是心疼三小姐。女孩子的脸是头一等大事,万一破了相,成亲的时候可怎么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