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然如故——曾甄
时间:2018-04-25 13:03:29

  “……”电话那头稍一沉默,回了句:“不会,快高考了。”
  这边程故扬嘴上虽这么说着,挂了电话却仍有些心神不定。本是打算高考前不去打扰她的,到底是按耐不住,给乔然发了几个月来的第一条信息。
  乔然下了夜自习,洗完澡随手一看手机,见是程故扬发来的一条信息: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不知怎的,这句平平淡淡的话却让乔然微微笑了起来,她写写删删,最终也没组织好语句,干脆拍了张物理题的照片发了过去,一个字也没有写。
  只隔了十秒,手机就在乔然手里嗡嗡作响,“程故扬”三个字像是有热度似的,烫了乔然一手。
  乔然颤巍巍地接起电话,轻轻说了句:“喂。”
  “咳,”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咳,随后是乔然久违了的男声:“是我。”
  “还没睡?”
  “嗯。明天我也有个测评。”
  “……嗯。”
  两人几个月不曾对话,听着对方在电话里的声音都有些陌生,竟是一时无言。
  打破沉默的是程故扬:“那个……这题,画完图以后套三个公式,不难的。”
  乔然脸微微有些泛红,她只是临时找了道题,一时半会儿要她编出一道难题来也不容易:“……刚刚突然想出解题思路了。嗯……谢谢你。”
  “……乔然,我六月九号回去呆几天。”只听程故扬在电话那头轻声说。
  “好的。”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乔然说:“挂了。”
  “……晚安。”
  只是一句“晚安”,日子仿佛回到了程故扬训练她体育测试时两人互通短信的那些夜晚。乔然去洗了把冷水脸,逼自己不再回想那些日子。
  ***
  高考就像一阵暴风雨般,如期而至。前期的渲染令人心惊,风暴将至,却是死海般平静。
  高考前三天,乔然所在的学校作为考点封了楼,学校只有音乐教室和美术教室开放给高三学生,用作最后的自习场所。夏老爹再三嘱咐全班同学,带好准考证等一应物品,不再如前几日般催促同学们多看几道题,而是不停说“调整好睡眠,不要熬夜,心态放平稳……”
  这三天,乔然没再去学校自习,而是乖乖呆在家静静休息。她什么都没有思考,只是按时吃饭,早早睡觉,养精蓄锐。
  让人忙活了三年的高考,只花了两日半就过去了,确切的说,合在一起也不过短短几个小时,就像一页试卷,忽然间就翻了过去。
  六月九日这天,迎面走出考场的同学个个满脸通红表情各异,但大多都是松了口气的神态。乔然从考场里走出来,有些发懵。这一路披荆斩棘,本以为会有卸下担子的畅快感,可到如今,脑子竟如白纸一般,没有喜悦也没有不舍。乔然觉得,今天如世界末日一般,从前从没想过过了今天会是如何,当这天真的如期而至,她却有些怅然。
  乔然整理了下心绪,试图微笑着走出考场。考场外是翘首等待着的父母和同样辛苦了三年的老师们,无论如何,她要笑着迎上那些满含期待的目光。
  苏家父母紧紧拥抱住她,不停在她耳边说“辛苦了!辛苦了!” 夏老爹在他们身后笑得慈祥,轻轻拍了拍乔然的背,只说:“苏乔然,干得漂亮!” 语文老姜、数学“李飞刀”、英语张老师、生物陈老、物理钱老师,和一众高三毕业生老师们在校门口站了一溜,再没有讲台上的颐指气使、怒目圆睁,一个个都笑得温柔又喜庆。
  夏老师嘱咐道:“今晚6:00在xx大酒楼二楼,我们全班师生一起聚一餐。苏乔然,你可一定要来!”
  “嗯,一定来。”
  乔然知道,今夜是高考完的第一夜。来自周边小镇、村庄的同学还来不及回家,高考的标准答案还来不及左右大家的心事,那些众志成城的日子还来不及成为历史……她知道,或许吃完这一顿饭,这个班级的同学恐怕是再难聚得这么齐了,她也知道,和她一起同过窗、并肩奋战过每一个清晨和深夜的同学,有些怕是一生都再难相见了。
  乔然回家歇了口气,百无聊赖地翻着电视节目,从前觉得电视里什么好玩的节目都有,今日一看也不过而而。程阿姨和程叔叔从隔壁楼赶来庆贺,拉着乔然好一阵夸,又说她最近真是够瘦的,暑假得好好补补。
  乔然笑笑听着,仍然觉得很不真实。
  程阿姨上下打量了乔然好一阵,拉着乔然说:“你看你,高考都考完了,还穿着一身校服!别人家的孩子去高考都穿红色,说什么开门红。就你实诚,就只穿这一身!真是白白浪费了你这好身段。来来来,阿姨这么多年也没送过你什么,今天高考结束了,阿姨给你买了套衣服,你赶紧去试试!”
  乔然被热情的程阿姨推进屋里,在应付长辈方面乔然素来是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任由她摆布。程阿姨买的是一套裙装,知道乔然喜欢蓝色简约的风格,上身是一件浅蓝色的小衬衫,除了袖口和领口有几朵小巧的茉莉绣花图样,其他只是素净的纯色;下身是一条白色短裙,裙边用与上衣相同颜色的丝线绣有几多栩栩如生的茉莉花。
  乔然也没想到程阿姨竟然如此了解她的喜好,这套装无论设计还是颜色竟都深得她心意,只是这么多年她都不曾穿过不及膝的短裙,一时有些不好意思。程阿姨看着她细细直直的双腿,拉着她又是一通夸,直说“太好看了太好看了”,又自说自话地摘了乔然厚厚的眼镜,半强迫地逼着乔然换上了她提前准备好的隐形眼镜。
  乔然凑近镜子戴了半天,隐形眼镜才算安安稳稳落在眼里。镜子里的女孩,陌生而熟悉,乔然竟是第一次仔细看摘了眼镜的自己。密密的齐刘海长的有些过长了,已经遮住了她的眉毛。刘海下是一双陌生的眼睛,她是第一次细细看自己的眼,嗯,比戴眼镜看时大多了,睫毛好像也算蛮长的吧,只是长期用眼过度,眼周明显的乌黑色让她看起来有些疲惫。再往下是笔挺的鼻梁,她一直知道自己的鼻梁像爸爸,只是爸爸的鼻子坚毅挺拔像刀刻一般,而她的鼻头微翘,多了分女儿的娇气又不失男儿英气。嘴唇线条分明,唇色有些浅,显得没什么气色,下巴瘦削,脸颊有些凹陷,看着确实是太瘦了。
  这边程妈妈也正细细打量眼前的女孩。从小乔然就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当年她不记事时也是凭借美貌轰动过小巷的,这么多年来“美而不自知”,又生生把自己瘦成了竹竿,着实令人惋惜,幸好自家儿子还算是个识货的,想到这里,程妈妈赶紧说道:“阿扬晚上就到了。”
  乔然像是没听到,只自顾自说道:“阿姨,我想一会儿先去剪个刘海。”
 
 
第22章
  《狂风骤雨,未接来电》
  乔然犹豫了再三,最后还是穿着一身短裙套装参加了晚上最后的晚餐。她这一亮相便是惊艳四座,谁也没有想到平日里架着一副古板的眼镜,总低着头不说话的女孩稍一打扮竟有如此容貌。乔然三年来和同学交流不多,这张小脸大多只对着卷子和习题,班上的同学直到今日才算看清玻璃眼镜后她真实的样貌。而平日里被宽松的校服校裤掩住的好身材,今日在一身精致的裙装下显得格外纤合有度,尤其是一双细细长长的腿,让班上个子稍矮一些的女生都暗自羡慕。
  乔然面对各样的目光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见赵赵一人坐在最角落的圆桌上,赶紧坐到她旁边,用餐布盖住了自己的双腿。赵赵歪头看了看乔然,也是一愣,竟直接伸手捏了捏乔然的脸,自言自语道:“长得真像乔然啊……”乔然被她一闹更觉得没脸见人,赶紧低下头喝起饮料来。
  男生们自然是炸开了锅,只是碍于了解苏乔然不苟言笑的性格,没人敢上前当面和她谈笑,只是在背后悄悄议论起来——
  “没想到啊没想到!我真是狗眼不识泰山啊!我们班竟然埋了这么一块美玉!我以前是瞎了么,竟然还跑去人家艺术班看女生。”
  “是啊,苏乔然果然很会乔装啊,没想到她藏的这么深,竟然骗过了我们全班雪亮的眼睛!”
  “还是有人有眼识珠的好吗?”陆凡八卦的性子一点儿也没被高考打压下去,神神叨叨地撞了撞林竹松:“怎么样?你俩今天算是苦尽甘来,扬眉吐气了?搞了这么多天小动作真当我们不知道啊?你为了她报考了N大,她又为了你放弃了保送……啧啧啧,真是情比金坚啊!如今高考完了,你俩是准备双宿双飞去北京了吧?咋样,今天准备公开了?”
  此言一出更是引来一众叫好和应和,高考结束,大家的八卦情绪如猛虎出闸,热情高涨,再也不用顾忌什么班主任、教导主任、纪检办公室了。这么认为的同学不止陆凡一个,恐怕连班上不少老师心里都是这么想的。今日乔然“盛装出席”更像是落实了这种猜测。
  林竹松隐了隐内心的苦涩,神色自然,语气依然搞怪:“那是你们瞎!”说罢,也不管身后的起哄声,径直往乔然身边走去,大大方方落座在乔然和赵赵边上,和两人谈天说地起来。
  同学陆陆续续到齐了,老师也都已经落座,乔然偷偷回头张望了一番,仍没有看到程故扬的身影。宴会已按时开始,夏老爹第一个站起来致辞:“同学们,辛苦了!这些天,夏老师,不对,你们夏老爹,一一看在眼里,确实,我们班的学生个个都是好样的!今天开始,我不再是你们的任课老师了,但我一定会是你们永远的班主任,永远的夏老爹!以后你们有任何问题,无论是学业上的,还是工作上的,甚至是人生路上的所有困惑,都可以来找我!但是,今天晚上,你们不要把我当成什么老师啊、老爹啊,就把我当成你们高中三年一起奋斗过来的战友,咱们是朋友,是同辈人!今天晚上,我们谁也不要说起这几天的高考,谁也不准对答案,谁也不许提学习上任何问题!今晚你们好好放松,放肆喝,放肆玩,不醉不归!”
  “好!”气氛热烈,班上的同学早已放下拘谨,撬开啤酒瓶盖,学着大人的模样,高高举起酒杯,砰砰砰地撞在一起,一边欢呼,一边往嘴里猛灌酒。心思细腻的班长已经比高一时候瘦削了许多,个子也拔高了,只是爱哭的敏感性格一点没变,宴会刚开始就声泪俱下起来。同学们互相说着彼此这三年来的囧事,捅破一些无关痛痒的小秘密小趣事,连各科老师都听得津津有味。
  乔然不曾喝过酒,也摸不准自己的酒量,干脆就只是抿了抿杯沿,静静看着同桌的同学们一杯一杯地喝,酒瓶一瓶一瓶地空……林竹松喝得上头,脸已血红,可神志还算清晰,说话依然油嘴滑舌,半点不打嘴瓢,正唧唧歪歪地和他右边的几个男生说天下大事,很有种指点江山的气魄。
  乔然话本就不多,饭局上只自顾自夹菜,侧头一看,却见赵赵脸色铁青,也不跟任何人交流,只一言不发地坐在边上喝闷酒,一时喝急了,酒星子直往气管里窜,引得一阵狂风骤雨般的咳嗽。
  乔然赶紧拍了拍赵赵的背,问道:“这是怎么了?少喝点。”
  赵赵好不容易顺直了气,已是满脸醉态,咳出了两串泪来。这泪腺一被激活,眼泪如线一般往下跌,竟是怎么擦也止不住。她干脆坐在座位上咽咽呜呜哭了起来。
  乔然从没见过赵赵情绪失控,一时手忙脚乱,也不知该开口说什么好,只得不停往她手里塞纸巾,坐在她身边默默陪着她。
  赵赵哭了会儿,稍稍平静了些,抽泣着静静流着泪,环上乔然的胳膊,把头靠在乔然肩上,声音低如蚊蝇:“……乔然,谢谢……你……”
  乔然轻拍了她几下,还在思索该不该问出口,赵赵先行倾诉起来:“乔然,夏老爹不让我们提高考,可是我……我不知道和谁说……”
  “若你肯,你和我说便是。你了解我,我向来不往外说的。”
  “乔然,我信你。我……我要复读了,今年的化学卷子,我没往答题卡上写答案。”赵赵略一停顿,继续说道:“我是故意的。明年,我想考美术学院,我还是想画画……”
  两年来不曾问出口的话,乔然今日终于问了她:“当时……为何来我们班?”
  赵赵的眼泪瞬间开了阀,滴滴答答地直落下,滑落在了乔然的肩头:“我……我喜欢的人……我喜欢的人在艺术班……她,她,她不可能喜欢我,当时……我想放弃了,只想逃开那里……” 赵赵说得断断续续,幸好她俩坐在无人关注的角落,乔然听得还算分明:“你知道的,李晴晴……她喜欢程故扬。我一开始就知道的,她什么都和我说。可我真的不想听,我听不下去,我……我那么喜欢她……我就逃来你们班了……偏是你们班啊……”
  乔然听了这一大段,脑子也有点乱,这样的感情在她当时的世界观里,属于超纲题,她着实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喜欢程故扬”这句话一直回旋在她大脑里,总觉得哪里不是很舒服。
  “乔然,我想明白了,”赵赵继续说道:“拉练那天,你记得吗?那时我看见她拉着程故扬往小树林走,我一直看着……看着……我看到她亲程故扬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该放弃了,但凡她想要的,她拼尽全力也会去争取的……我好后悔,好后悔为了一个不可能考虑自己的人,放弃了画画……”
  乔然脑子直嗡嗡作响,扶着赵赵肩膀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任赵赵在身边说什么她都听不清晰了。
  “我只是……大冒险的道具而已。”这句话依依稀稀在脑子里回旋。呵,就像那夜彭易如此冒险的真心话告白一样,所谓的大冒险,又何尝没有一丝真心在里面呢?
  她只觉得今天她这样隆重的衣着有些可笑,那个唯一的观众没有来,让她像个过度打扮的小丑,成了别人口中的一句闲话。乔然颤颤巍巍伸手,想从桌上找杯水喝,可眼前满桌狼藉,一桌的菜无人问津,只有酒瓶子东倒西歪地夹杂在菜盘子中间。整个包间的喧闹照旧,男生们在比酒量,有人在狂笑,有人在落泪,有人大肆说着诳语,有人勾肩搭背在角落咬耳朵……乔然只抓到眼前一杯啤酒,仰头一口气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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