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正做早饭,厨房里乒乒乓乓的,也没有注意到女儿的情绪。唐明月哭了一会儿,径自伤感了一阵子,便收起玉佩出门洗漱。
宗哥哥告诉她了,要乖乖的,这样下次便能看见更好的月儿了。
洗脸的时候,唐明月忍不住又掉了几滴泪,也是赶紧就着洗脸的动作抹干净了。洗好脸出门倒水,唐明月见着刘氏走过来,乖乖喊了一句“大伯娘”。
昨天吴氏做的卤味更多,大房仍然是一星肉丁没看见,刘氏虽然已经生过一次气,可还是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忍不住又生了一场闲气。
可刘氏心里好奇啊,唐清几人离开的时候,刘氏恰好醒了,见唐明月出门倒洗脸水,她忍不住就凑过来问:“月丫头,住你家那小子走了?”
唐明月被勾起了伤心事,忍了半天才没有掉眼泪,垂着头点了两下。
“你娘昨日做卤味,是给他们带在路上吃的?”刘氏可没注意唐明月的小情绪,依旧开口询问,唐明月不知如何回答,还是点点头。
刘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又撇撇嘴,这才阴阳怪气的说道:“你娘可真舍得,对个外人比对家里人还好,你舅这是赚了多少银子,她就这么糟践。”
唐明月听到刘氏这话才抬起头,看着她认认真真的说道:“做卤味的东西都是宗哥哥买的,跟我舅我娘有什么关系,大伯娘不知道不要乱说。”
“哎呀,真是好家教,你娘就是教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刘氏好似被针扎了一样叫起来,吴氏就是耳背也该听到了,赶紧跑出来,“这是咋了?”
刘氏一向嘴利,可这次她还来不及说话,唐明月便先开口了,“大伯娘说您糟践舅舅赚的钱,做卤味给别人吃,对别人比对自家人还好。”唐明月一时气急,不管不顾的说了出来。
吴氏打量了女儿一眼,也有些惊讶。要知道唐明月虽然年纪小,可从来都是软乎乎的性子,不像别人家小孩子那样倔强较真,更是鲜少这样直接不给人脸面。
唐明月说完,心里还是有些不高兴。宗哥哥那样好,凭什么大伯娘一次又一次说话那么难听?唐明月不想听,也不想控制情绪。在她心里,宗哥哥这个外人比大伯娘这个家里人好多了,她就是愿意对他好。
小姑娘依旧垂着头,眼泪却吧嗒吧嗒掉下来,刚刚才憋住的眼泪决堤般流下来,没一会儿便嗷嗷哭了起来。一旁刘氏跟吴氏都愣住,刘氏更是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哎呦,这孩子娇惯成什么样子了,我这做伯娘的还一句不能说了?”刘氏听唐明月那样直接把她的话说出来,其实也怪没脸面的,此时也只能咋咋呼呼的转移话题好挽回些脸面。
吴氏自然听明白了刘氏的意思。只是昨日那些东西本就是聂恒宗吩咐常顺买的,又是今日要拿去府城找门路的,她哪能拿出去分?便是上房,她昨日也没有送过去。
刘氏这一番行为倒是给吴氏提了醒,想着吃过早饭得往上房去一趟,把昨日这事给两个老人解释一下,若不然谁会不说她失礼数呢?
“嫂子,若是月儿说了什么不对的,你别跟她小孩子一般见识,灶膛里还有火,咱们得空再说话。”吴氏懒得跟刘氏解释,说完便拉着唐明月的手回了屋子。
剩下刘氏站在二房的廊檐下,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想起从前未分家时,她不管说什么,吴氏都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哪里敢反抗一句?
“还不回家烧饭,你杵在那儿当门神吗?”唐海的声音从远处飘来,刘氏一激灵,这才赶忙往大房那边走,只是心中的火气,却是丝毫没有消下去。
吴氏将女儿带回屋子,蹲下身子帮唐明月擦擦眼泪,柔柔的问,“月儿不开心?”
到底是当娘的,吴氏哪能看不出女儿情绪不对?唐明月又伸手把脸上的泪水抹了抹,先把吴氏扶起来,“娘你快起来,郎中不是说不让您蹲下吗?”
就着女儿的手站起来,吴氏拍拍唐明月的小脑袋,叹了一口气,随后宽慰女儿道:“月儿,人总免不了要受离别之苦,可是,却不能一直沉浸其中。”
吴氏鲜少这样文绉绉的说话,起码在唐明月的记忆里,吴氏没有这样说过话。其实吴老爹是秀才,吴氏小时候也是读过书的,甚至于她嫁给唐清之后,也看过不少唐清的书,她能说出这番话,并没有什么难的。
若是条件允许,吴氏或许能成为一个才女,可她如今只是个乡下妇人,哪有空伤春悲秋,日常说话几乎都是用吼的。
待在这里,她若是有一点与旁人不一样,那人家的唾沫都能将她淹死,人言可畏,并不是说着玩的。
吴氏不去想她自己的那些事,认真的看着女儿,就见女儿向着院门的方向望了一会儿,眼角一直挂着泪痕。
可是,我真的很想宗哥哥啊!
唐明月心中如是想着,却并没有说话,她仔细回味着吴氏的话,渐渐品出了一些道理。
任何人都不可能日日呆在一处,总要面对分别之苦。分别是必然要经历的,而哭除了让大家难受,并没有其它一丝用处。
唐明月记得自己昨晚问聂恒宗,他从玉河村离开之后要去做什么?
此刻聂恒宗的回答还清晰印刻在她的脑海之中,他说:“我要去变成更好的自己,等日后见到月儿的时候,可以保护月儿。”
聂恒宗的话,唐明月并不完全理解,可是她记住了那句变成更好的自己,唐明月觉得,她也该变成更好的自己,这样再相见时,她才不会比宗哥哥差很多。
“娘,我懂了。”唐明月就是这样内心明朗的姑娘,一旦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之后,便会朝着自己要走的方向努力前进,而不会一直停留在原地走不出去。
吴氏笑笑,“这才对,月儿真乖。”
唐明玉此时才迷迷糊糊从屋里走出来,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一副没睡饱的模样,“娘,我饿了。”
吴氏与唐明月相视一笑,一个去摆放桌子,另一个则去拿碗筷。吴氏还不忘叮嘱小女儿,“快去把脸洗了好吃饭。
母女几个吃过早饭,吴氏将屋子里收拾好,便去上房寻郭氏,把家中这两日发生的事挑拣着跟两个老人说了,郭氏听完,还白了唐老爹一眼。
吴氏没兴趣关心两个老人之间的机锋,又略说了两句便回二房去了,之后又在院子里碰到过刘氏两回,对方鼻孔朝天,一副懒得搭理她的模样。
刘氏已经摆明了态度,吴氏也不上赶着往上凑,这个妯娌不给她找事,她简直谢天谢地。不跟她说话,可总比明里暗里嘲讽她要强多了。
唐清过了两日才回家,一回来便跟吴氏商量起搬家的事情来。
第15章 双喜
吴氏如今做的卤味,还停留在只能自己做的层面,并没有形成具体的秘方。
聂恒宗几人带到乐州城的卤味,虽然隔了夜,但依然十分受欢迎,这笔生意自然做得。可依照吴氏如今的情况,不可能在玉河村做好了再找人拿到乐州城去卖,最简便的方法,自然是她人过去那边。
正好唐清也有去乐庭书院读书的打算,一家人便商量着搬到乐州城去住,左右他们分到的田地自己也不能种,人留不留在玉河村就不重要了。
等唐清跟吴氏做好了搬家的打算,唐老爹跟郭氏连同大房才知道此事。说起来,老两口是不太同意的,毕竟唐清要读书,吴氏要生孩子,怎么看也不方便出去做事,还是唐清仔细分析了情况,老两口才松了口。
至于大房怎么想,二房两口子还真不在意。
铺子是聂恒宗吩咐常顺帮忙找的,在乐州城中最繁华的安平街。前头是铺子,后头连了灶房,穿过灶房是个小院子,一家人住的地方便在后院。
等一切都安顿好了之后,乐庭书院的入学考也要开始了。唐清准备充分,入学十分顺利。家中的铺子除了自己卖卤味,也往酒楼各处送货,因着吴氏的卤味的确好吃,铺子的生意十分红火。
唐明月跟着父母到乐州城的时候,聂恒宗已经离开了。小姑娘心中有些失落,却也在新生活的影响下日渐安下心来。
聂恒宗在唐家人到乐州城之前,早已把一切事情安排妥当。铺子里前头卖货的地方、后头厨房都有人帮忙。吴氏每天要做的事并不多,唐明月就更没有什么事要做了。
唐清要住在乐庭书院里,一个月只有两天假期。家里一个孕妇带着两个孩子到底让人不放心,加上铺子的红利十分可观,唐清便雇了个婆子照顾母女几个。除此之外,唐清还听从了聂恒宗的建议,找了个女先生给姐妹俩开蒙。
这所有的改变,都让唐明月感到欣喜,读起书来自然十分用功。
唐明月的日子过得十分平淡,却也在平淡中体会到了特别的滋味。平日里闲下来,她会想起聂恒宗,但却如何也想不到,远在京城的聂恒宗,日子过得可远不如她那么平淡。
永平帝在位年间,诸皇子的夺嫡之战,从聂恒宗坠马的那一刻,便渐渐拉开了序幕。聂恒宗回京要面对的,远远不止帝后的怒气。
只是这一切,丝毫不会影响唐明月的生活。
转眼到了永平二十一年,二月初二,龙抬头的日子,吴氏诞下了一对双胞胎男婴。唐明月看着一起到来的两个小弟弟,笑弯了眉眼。
然而让人高兴的事,不止这一件,八月秋闱,唐清榜上有名,成了正正经经的举人。虽然不是进士,可这一年内,唐家也算是双喜临门了。加上卤味的生意十分不错,二房的日子过得算是越来越顺遂了。
相比之下,唐家大房的日子就过得有些不温不火了。刘氏从唐清中举的消息传回唐家那刻起,便在心里将那陈瞎子骂了几百遍不止。
唐清在读书上极为有天赋,便是曹庭之在考校了他的功课之后,也说他可以进京,去试试来年的春闱。在曹庭之看来,唐清只要平稳发挥,一个进士是跑不掉的。
唐明月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没有见过聂恒宗了。小姑娘原来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可能她会慢慢忘了在玉河村跟聂恒宗朝夕相处的日子,可哪能想到,日子越久,那些记忆在她的脑海中便越清晰。
唐清决定去京城赴考那一晚,唐明月终于憋不住心事,去找爹爹了。
“爹,您有宗哥哥的消息吗?”唐明月问的十分直接,导致唐清在听到那一瞬间都没反应过来宗哥哥是谁。
聂恒宗自从离开乐州城之后,唐清便再没有过他的消息。虽说那卖卤味的铺子是两人合伙开起来的,可是那分红,一直都是由吴氏保管的,聂恒宗的人并没有来取过。
唐清是聪明人,他自然能猜到聂恒宗的身份不一般。两人合伙的铺子开了一年,他的人从未出现过在铺子里,可是这一年没有一个刺头敢来找他们家的麻烦,若不是聂恒宗的后台硬,这是绝不可能的事。
加上在乐庭书院读了一年书,唐清也从未见过聂恒宗,他便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当日聂恒宗所说的那些话,不说全是假的,但大部分也都是假的。
只是唐清聪明的从没有提起过这些。在唐清看来,聂恒宗已经给了他最需要的,其它的,他没有理由去追究,更加不必事事清楚。至于今后还能不能再见面,更加不重要。
有时候糊涂一点,是好事。
就是唐清没想到,他的女儿还一直惦记着那个少年。从自己的情绪里抽离出来,唐清垂首看着女儿摇摇头,“没有”,随后又问道:“月儿想哥哥了?”
唐明月有些失望,可她还是点点头,“宗哥哥走之前,说过会来看我的,可他一次都没有来过,他再不来,我都要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
“哥哥定然是有事要忙,月儿不能怪哥哥。”唐清不忍心说些打击女儿的话,女儿还小,有些事,并不用让她知道。
其实来找唐清之前,唐明月也并没有抱什么希望,可是听到爹爹的回到,唐明月还是十分伤心,她点点头,回了自己的屋子。
如今姐妹俩住一个屋子,唐明玉是个小觉迷,已经睡着了,唐明月一个人坐在后窗处,发了半宿的呆。她看看窗外的月亮,又看看自己手里的香囊,有些心酸。
唐明月如今也学了女红,手里的香囊是她绣出来准备送给聂恒宗的,上面的图案是最最普通的青竹。她手艺一般,绣了许多个才绣出来这么一个能看的,本想将它送给聂恒宗,却连人都不知道在哪。
自从收了聂恒宗的玉佩,唐明月便一直想送给聂恒宗一个礼物。只是她不知道送什么好,又不好去问吴氏,这送香囊的主意,还是她从隔壁李家姑娘那里问来的。
手中握着礼物送不出去,唐明月不由怀疑,当初聂恒宗是不是在骗她,是不是他们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
一想到这个,小姑娘就伤心得不能自已,一个人默默掉了不少泪,导致第二天醒来之后,唐明玉盯着她哭肿的眼睛看了半天,“姐姐你眼睛昨晚是不是被蚊子给咬了?”
唐明月:……
春闱之年,京城的拥挤绝不逊色于乐州府城的秋闱。唐清决定了要去京城参加春闱之后,吴氏便将他的东西都收拾妥当了,唐清一刻也不耽搁,跟着书院里一同中举的同窗,离开家乡去往京城。
吴氏如今的日子,不如生孩子之前清闲了。一起生两个是大喜事,可是照顾起来是劳心又费力。两个小家伙如今都会爬了,看住这个看不住那个,便是家里有一个帮忙的张婆子,吴氏也还是觉得力不从心。
唐明月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得闲了便帮着吴氏照顾弟弟。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入冬了。
远赴京城的唐清自然不能在家过年,吴氏只能自己带着四个孩子回玉河村去过年。张婆子孤家寡人一个,吴氏便带着她一起回了唐家。
一家人头一年去乐州府时,过年的时候吴氏肚子太大,唐清不忍让她坐车颠簸,一家人是留在乐州城过的年。所以这一次,是二房一家人离开玉河村后第一次回来。
家里日子好过了,丈夫又中了举,吴氏的穿戴自然跟以往不同,加上她本身容貌出众,一打扮起来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用旁人的话来说,就是有了几分举人娘子的派头。
娘几个是坐家里的马车回去的。在玉河村,最好的车也就是山子家的骡车了,至于马车这么贵的交通工具,玉河村是没有的,而唐家二房的马车又是比照着城里的样子,就更显得与众不同了。
唐清是正正经经的举人,村里人见了唐家的马车,羡慕之余也顶多是背地里说几句酸言酸语,倒是不伤大雅。可是等刘氏见到那马车,心里的滋味可就称得上五味杂陈了。
而刘氏在得知最先从马车上下来的张婆子,是二房的使唤婆子之后,心中那股不平,可就压都压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