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亲情好像行不通。
不能说是她抛弃他。那太过懦弱。他已不是稚龄之子。而且即便年幼之时也已做到独自忍耐屈辱,不去寻求处境艰难的亲娘的帮助。
皇宫里的人有多少真心?沈沉衣与先帝之间并无多少骨肉亲情。他要得到这天下,势必得从亲爹手上谋夺。而那位除了赐予他血肉的亲爹, 不见得对他有血浓于水的真情,愿意给他荣宠,不过是比较来比较去更有益自己。
都是自私。
难道他还能要求亲娘为这样的人埋葬一生固守可笑的贞洁忠烈吗?连他自己都唾弃憎恶那人, 还有这亲族之间永不停歇的尔虞我诈,又何谈在意虚妄缥缈的皇室威严?
她奔她的有情人终成眷属,他成他的山河永固霸业雄图。并不是什么二选其一的抉择。
就连中原人鄙视礼仪不明的拓跋人,甚至拓跋的皇帝都能容忍萧太后改嫁生子,和先帝那些人狼心狗肺不同的他为什么不可以?
“应不应,全在你一念之间。”良久,太后没有什么情绪的启齿,“天子九五之尊,天下人生杀夺予都在皇帝的手上,即便是做娘的,也不可能和从前一样。”
间隙来得必然而快速。各有所思的气氛中,沈沉衣和太后都没有来得及兴起伤感。
“你应当知道,我不会改变心意求全而活,留在京城迟早与你也会有决裂的一天,哪怕再不愿意,事情到了无法遮掩的时候,作为皇帝你会不得不做出选择……或许,在你察觉为娘私情的那一刻,你已经在想着如何杀了那人永绝后患。”
“即便你是我唯一的儿子,到了那一天……我也会绝望。”廖氏讽然一笑,“大逆不道的事情我已经做过一次。”提及弑君之事,她并未说得太过清楚,廖氏的性格在多年的宫闱生涯中被沉浸的复杂无比,虽不再纯粹天真,却习惯性地在言语中保留着轻松调侃地语调。
她向来以这种不经心散漫地语气掩藏里间暗含的冷意和警惕。今次也不例外。在那一笑之后,太后微微弯了红唇,端庄的容颜流露几分慵懒。
“我的儿,你难道不曾听说过‘最毒妇人心’?陷入情爱的女人是不可理喻的,若是痛失所爱,那比嫉妒更能催人发疯。或许似我这般心狠的女人,杀子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你若能容忍我,就放为娘的去过想过的生活,若不能……”廖氏的眼睛微眯,一线冷光划过她的眼神,让人发冷的无情,“我只说一次这样的话。”
“若是不能容忍,我的儿,你要记住。哪怕是对我,也不要手下留情。”
否则的话,她迟早也会到六亲不认的那天。
这样的对话实在压抑至极。
沈沉衣面无表情。沉默一刻,他突然道,“母亲。”
这称呼坦然而平静。
“你曾经说过,‘人生在世,喜欢什么是其次,能不能捞到手恐怕才最要紧。’”沈沉衣嘴角微弯,“我一直记得。”
他没有直接回应太后的请求。这样一句话后,沈沉衣站起身,谈话就到此为止的意思。
他背手走出两步,突然又回过头,“独孤胜的请辞我会准,秘密已经不再是秘密,你们也不必去追究谢昭是否知情,世子府里的闹剧该停了。”
只前半句便已经表露出对那荒唐之事的纵容。廖氏叹了口气,听到他后面的话,却忍不住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
世子府的事情根本就是独孤胜和谢昭两方在暗暗折腾着,外面一点风声都没有。又是责骂冷眼又是关禁闭的差待,却对世子府里的风吹草动了如指掌,不得不说,这里间暗藏的情怀,让廖氏审视一番从前那些的闹剧,第一次有后悔的感悟。
“你莫非……”真把那小竹马看上了?廖氏有点不敢问出口。
太后把先帝拉下马展开人生第二春,自我放纵于世人会用唾沫星子淹死皇室的男欢女爱,但好歹还藏着掖着,将来也会继续给威州行宫留个太后颐养天年的章程,拉过帷幕遮挡着和意中人不见光地逍遥着,也算知足。
但她的儿子若是真盯上人家貌美如花的世子,听他提起她的旧话还是下心要搞到手的意思……
想着那后续的太后,觉得有点难堪。
当娘的准备搂着偷来的汉子挣个名分欢欢喜喜过二人世界,有点忐忑她那还是单身孤独寂寞冷的儿子会不接受后爹,甚至闹出一场你死我活的家庭闹剧,想得浑身发抖的害怕,但她那儿子……却琢磨着老娘可以来个见不得人的夕阳恋,他来个不容于世的断袖恋也是可以原谅的?
所以重点不在于他立马会沦落成没娘疼的可怜崽子和孤家寡人,而是他老娘逆天的离经叛道也给了他打破人伦的勇气使他展望到了更美好的未来?
作孽哦,亏得她还愧疚抛下儿子……廖氏的心情瞬间直落。
“母亲,你的事我不会过问,我的事,也请你不要插手。”皇帝说。
然后就带着高深莫测的表情走了。
是的,一国太后都可以得到如此的成全,作为皇帝的沈沉衣又怎么不会多想?你可以得到如此不容于世的幸福,为什么坐拥天下手一挥就风云变色的我反倒不敢任性?
亲娘可以去寻求向往的活路,那受过如此多委屈做出过无数让步的儿子,当然也可以把想要的抓在手里。你的行径能被包容,那我的选择自然也能得理。
反正,不过是把皇室的脸面拿出来自己再踩两脚。
有点发蒙的太后坐着,隐约觉得自己好像犯了点错误。
第71章 亲事
谢昭过了好几天安生日子, 府里一片祥和,就是房里多了个拓跋美男子。
就在她觉得自己可能已经被基友皇帝遗忘的时候,宫里出了消息。
太后要搬到千里之外的威州行宫过安静日子,说打算余生吃斋念佛好好祷告列祖列宗保佑大晋国泰民安太平盛世云云。
谢昭:呵呵。太后要是一边往窝里头藏汉子, 一边向列祖列宗天天祷告, 先帝那老头是要给活活气回来吧。
独孤美男和太后打算暗度陈仓, 沈沉衣不会还被瞒在鼓里吧?万一他哪天起意微服私访到行宫说探望探望老娘,结果一进去看到有个老腊肉美男翻墙潜逃,他老娘给他整了一窝便宜弟弟……
我去……那画面太美。自身难保的本世子竟可耻地同情起沈沉衣了。
谢昭毫无良心地意淫着皇帝一家的伦理剧。宗若在她那里吃完早饭大摇大摆地从院墙上跳出去。
自从谢昭身边藏着的护卫被莫名其妙清理失踪后,世子府上独孤胜的人也销声匿迹, 暗地里盯梢的又是一波不知道谁的人。
说是不知道谁,隐约有感觉的谢昭掰掰指头还是能想到是谁的手笔, 只不过她想不明白对方这样做的理由,索性就不愿深究。万一打破沙锅问到底又不小心发现人家什么秘密,知道的太多死亡率就上去,多不好。
所以谢昭装作不知道自己身边多出一堆陌生的护卫, 拓跋的小王子也懒得装模作样,直接光明正大翻墙来府中做客。
宗若回到驿馆,金刀正在院子里串羊肉追着护卫大叔务必展现烧烤技能。她几天前的晚上在房中偷吃完一整只烧鸡,为了毁尸灭迹半夜把骨头埋在院子里树下,不曾想第二天被驿馆里养的黄犬刨出来露了馅。
堂堂一国公主居然如此上不得台面躲在房中偷吃, 作为长辈的金钗公主相当生气。战火蔓延,一度又烧到夜不归宿将倒贴大业进行得如火如荼的宗若身上。
面对两个一松开链子就如脱肛野狗不知奔向何方的奇葩,金钗很难找到着力点, 这两个人四处乱窜踪影一度成迷,险些被拓跋王列为失踪人口扣下每月俸银拿到大国寺添香油求平安,突然间又在她做使节恭贺人家中原皇帝登基之时钻出来。
一个力大无比心比皇宫大丹柱还粗的金刀已经很难收拾,再加上人人都不想理会的脑子有病的宗若,金钗维持一家之长的尊严维持得很艰难。
大清早的饭桌上只有她瞪着兀自西里呼噜吃得欢的金刀,还有一个天一亮就扑出驿馆荡漾。
吃完早饭金钗公主在驿馆走动一番,那个被外甥女爆料痴迷小美男不可自拔天天翻墙去幽会的弟弟,风度翩翩扬着梦幻笑意回来了。
金钗看着他就来气。从小就被养歪,又恣意妄为到人神共愤,浑身上下除了长相没有一点是正教的,养到二十多岁也没有哪家的姑娘愿意接受王室的说亲,他自己还嫌弃别人姑娘各种不好。
现在好了,他奇葩到盯上中原皇帝亲封的世子。还做着能把人和亲回老家的美梦。
金钗决定本着姐弟情最后再努力一把,调整调整他异于常人的三观和常识。
“中原人多狡诈,你忘了母亲说过的‘越漂亮的人越会骗人’的告诫?那个大晋世子女人看了他都自惭形秽,如何靠得住?”金钗的意思是劝他不要傻得为不可能的爱恋倾尽所有,小心后面被骗身骗心。
但宗若那皎若明月的脸只闪过片刻的若有所思,接着便非常干脆地回答亲姐,“那我还是愿意找她那样的。”非常实诚地青年摸着下巴下结论,接着解释道,“你说中原人都狡诈。长的好看的靠不住,但长得不好看的,既不好看又靠不住。至少她长得让人看了忍不住又看。”
面对坦然承认自己以貌取人的弟弟,金钗忍不住冷笑,“他迟早要成亲,就算他自己不愿意,皇帝也会给他赐门婚事,新郎不可能是你,新娘更加不可能是你,怎么办?”
宗若歪脸,无辜试探,“孩子他爹可以是……”
他还没说完,就被陡然发怒的金钗打断,“你想都不要想!敢情你还想过男女通吃一锅端是不是?!简直荒唐!”连人家娶的老婆你都打算顺便染指?!
无法解释人物关系的复杂,内心毫无人渣认知的宗若遗憾叹气,“不行吗?那真是可惜。”
孩子他爹是他,没毛病啊。
他一脸理应如此,金钗因为有这样人渣的弟弟气炸。
察觉亲姐好像对他追求真爱的事极其反对,宗若不得不明明白白阐述一番自己的原则。
“总之我是不会放弃的。”他道,“我就要在这棵树上吊死。如果你们有意见的话,我也可以离开王城回父亲母亲的山庄,不会授人笑柄。”
天涯何处无芳草,莫非现在流行男的比女的好?金钗对他中二的宣言毫无评论的想望。毕竟他这脑残的追求,她也只能跟以往一样看着他胡闹就好。胡闹的同时保证他不把自己作死就对得起老娘。
“昨日顾府的老夫人约我捧茶,言语里尚在试探两年前阿珈选驸马的事。”金钗公主提起另一个让人脑疼的奇葩,“当时的皇帝透露了联姻的意思给顾府,是准备推顾府那小子出来做人选的。后来不了了之,没说作废也不见重提,顾府不敢私自安排那小子的婚事,拖到现在忍不住过来试探我们的意思。”
金钗顿了顿,用嫌弃的眼神看了看自己弟弟,“你好歹也是阿珈的舅舅,两个没少一起胡闹犯浑。就替我私下问问她的意思,不成的话我找个由头跟大晋皇帝推脱,那边顾府的公子早到说亲的年纪,两方嫁娶也好各自相安。”
金刀公主的舅舅拧眉,嫌弃顾元恒比她嫌弃他还嫌弃,“顾家那小子?”宗若用一种无比挑剔的语气唾弃这个人选,“太蠢了。”
他摇摇头。“成天跟在皇帝屁股后头唯唯诺诺的,他们倒像是一对的。”
蛇精病看谁都是蛇精病,断袖看谁都像搞基。金钗公主忍住揍他的冲动,暴躁道,“让你问就问,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不正常!”
那就问呗。
金刀没有直接给自己舅舅答案,而是向他讲了一件往事。
事情是关于萧太后和宗若亲爹的。
人人都知道萧太后一生强势,披甲上阵朝堂弄权没有一样她不在行。女人聪明到可怕导致男人都一心防备猜忌,想活得好,好像只剩下自强到底这条寂寞之路。
萧太后改嫁后一直和后来的丈夫生活在宗氏祖辈置下来的山庄里。金刀还很小的时候随自己的母亲去拜访过这位强悍的外祖母。
太后嗜甜,从前在宫中做妃子不肯轻易让别人瞧见自己的弱处和喜好,所以非常收敛,可后来离开王宫生活在民间,唯我独尊百无禁忌就没了节制。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跟金刀执意吃肉大业一样,萧太后患了牙疼也听不进别人的劝。给她医治的大夫进言还要遭受她气急败坏的人生威胁。
毕竟痛起来连脑仁都像被刀子搅的人没多少理智可言。
但人又是好了伤疤就忘痛的贱性子,等大夫一剂药下去消停几天,心痒难耐的萧太后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连儿子的点心都会偷偷顺走。起初还有点羞耻心地掩饰,掩饰不过去她那暴脾气就上头,索性光明正大以强权压制。宗若的老爹是个绝对不会让老婆对自己有一点点不满的人,完全不能指望他忠言逆耳吹吹正直的枕头风。
所以太后每次牙痛完都会上演戒甜食一天戒个十几次的戏码,然后毫无例外的回归到事后暴怒找急诊的套路。
依照萧太后的意思,牙疼这毛病大夫得负责治好,但她吃什么喝什么谁也不能干涉。用句通俗的话讲:忍痛割爱才能不药而愈,那本太后找你丫的干啥?!你丫没本事药到病除永除我患,就别乱甩锅!前半辈子就憋憋屈屈,丫后半辈子多吃几块糕点还得看人眼色,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时候不管谁上去劝,都得劈头盖脸被萧太后发泄一场。哪怕那个人是她山盟海誓相约到老的小儿子亲爹。
这些事情金刀的娘和姨母谈的很溜。
那时候小金刀才四岁,萧太后的毛病不像以往那样很快的被大夫压制下来,王城里的御医都被请去结果还是没用。她疼得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加上年纪也在那里,根本受不住折腾才几天整个人就憔悴下去。
金刀的母亲和姨母都非常忧虑,收到消息就赶到山庄看萧太后。萧太后还在屋里暴怒地摔花瓶,指着宗若的老爹鼻子骂他没有及时阻止她。被迫为太后任性背锅的宗氏当家好声好气地任她发脾气,还得设法给她求治名医。
太后的两个女儿冒着得罪母亲的危险你一言我一语的叹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今次的教训如此惨痛以后还是谨遵大夫的劝诫才行。
折腾了三四天后终于征服牙疼。金钗公主和姐姐商量决定留一个人在山庄监督母亲戒掉甜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