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将军不悦道:“你初来乍到,莫非就想插手军营事务?”
连胜说:“下官于军营事务确实不熟。年轻气盛,又毫无经验,所以想叫几位军侯长辈,多多指点下官,以免犯了什么不应该的错。将军放心,下官唯一的长处就是,谦虚好学。”
她说着倒是很有礼节地朝几位鞠了一躬,季将军身后的一行人,表情却依旧是很难看。
季将军想说,没看出她身上哪点还能跟谦逊两字沾上边的。
连胜转身,看向后面成排躲着的士兵。
“不过下官也是一个干脆人。下官就觉得,治下不需要太多规矩,干净就成。想打的,论功行赏,绝无亏待。不想打的,也慢慢算账,从前做了错事,不出点代价认个错,没有翻页的道理。这样一来二去,肯定是得得罪什么人,要是人手要是不够了,免不了还得向临近的郡县抽调一队。下官做事向来没有分寸,此行前也很是忐忑,便如实向陛下交代过这事,承蒙陛下赏识,已口头应允了下官,道,可行。”
连胜眼中泛着精光,扫士兵的时候,微微眯起,带着一股难言的危险的味道。
众兵当下心中震撼,互相间用眼神进行思想交流。碍于季将军和一众军官还在此处,动作间还算收敛,也没出奇怪的声音。
明显了这是新旧两人在争军营的主动权,箭拔弩张的。
在结果尚未出来之前,没人脑抽,敢对任意一方支持表态。
上层争权,跟他们是没什么关系,但要是不巧撞上那就倒霉了。
士兵们在两方之间巡视,大多数人,还是偏向了连胜。好赖还是能听出来的,跟着陛下的意愿走才是聪明人。
季将军能察觉到气氛的转变,他冷笑一声,说道:“如此说来,本将是死是活,还全赖你一句话了?”
连胜说:“将军你千万别这样说,下官来了,也不做什么卑鄙的手段。就同您公平争一争。”
季将军简直要把自己牙给咬碎了,
还争一争?当这里是什么?这里是军营!军令如山,说一不二,谁同你争?
季将军的声音几乎是从后牙槽里挤出来的,他也不掩饰自己对连胜的厌恶,阴阳怪气道:“你想怎么争?”
连胜退开了一步,跟他拉出距离,然后朝他招招手:“既然是军营里,当然是用拳脚争。这次下官惹怒了胡人,因为身手不够,还放跑了几个,胡人个性猖獗,势必不会咽下这口气,相信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领兵来讨面子了。迎战嘛,肯定是要迎的,我大梁不能落了下风。下官就先与将军争一争,关于此次抗胡一战中,谁任主将了。”
一士兵听完,脱口而出道:“还真是你杀的他们?”
众人纷纷朝他看去,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迅速闭上嘴噤声。
连胜笑了一下,没有在意:“将军,您看可以吗?”
季将军:“有何不可?你既然这样要求了,本将也奉陪到底。”
比身手,连胜那身形恐怕都不够他一根手指头点的。季将军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选这样的方式,但结果注定会让她失望了。
众士兵精神抖擞,绕成一圈,等着看这热闹。早上那些让人一惊一乍的消息,都被抛到了脑后,只全心等着比武开始。
干脆不换位置,孟爷与对面一人,用武器在地上划了个圈出来,直接当时比武的地方了,也不讲究。
二人各画了半圈,最终收尾相连,孟爷回头一看,高兴。他画的痕迹可对面深多了,这一比对,高下立见。
姓季的身边跟着的,也不是什么厉害人,还不如自己这一波呢。
但面上还是保持着严肃,小小退了一步,给连胜腾空。
连胜轻装上阵,进了比武的地方。
她没带武器,身上更没穿盔甲。季将军于是也解了身上装备,走到连胜面前。
两厢对峙之际,半仙拐着自己的布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圈子前排。
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又是什么时候站到前面去的,只是心安理得地占了一个好位置,就默默在旁边等着了…
孟爷偏头看见他,扯着他的算命幡说:“半仙,半仙你怎么不给算算?”
半仙漠然道:“这还用算吗?”结果不是已经毋庸置疑的吗?
孟爷想想也是,只盼这姓季的能耐打一些,不枉他们期待一场。
然而事实有点让人失望。
季将军看起来身材魁梧,竟然是个不中用的花架子。是不知道他早点武力如何,但如今他在边郡呆了十数年,没人跟他过招,手早就生了。
更重要的是上年纪了,处处生出股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味道来。被上头悠闲的生活掏空了身子底,只是他自己不愿意承认而已。
季将军是骄傲的来,可连胜哪给他留面。上前就攻,凭着自己的灵巧和速度,直取对方命门。
季将军抬手拆招,那脚尖忽然转了方向,直奔他的脸而去。
一招命中,季将军直接飞了出去。
飞得还挺远,季将军那吨位,都直接滑出了圈外。
“喔——”
季将军整个人都懵了,那发懵的表情看起来特别可怜。
那显然不是装的,所有士兵看见这变故都愣了。
如此瘦小的身形,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刚才那一招绝对的后劲十足,高人风范。他们苦于没有一个词来准确形容这场比武,也许后世能解答他们的疑惑。
——叫秒杀。
其实能不能秒是一方面,敢不敢秒是另一方面。大家更惊讶的显然是后者。
问题是连胜得手了,还不见停下。趁着季将军摔倒在地,又是个不会服输的人,冲着他的脸就是一阵猛揍,叫看着的人都惊悚了一下。
最后连胜被拉开的时候,季将军挂了一脸的彩,青青红红的,看着讨人喜欢。
士兵们抽气都成了习惯,错愕张着嘴,陷入无比的震惊之中。
季将军更甚,蠕动着嘴唇,指着连胜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全然不似刚才高高在上的表情。
连胜冷眼看着他,甩了下手臂,然后说道:“来,送将军下去休息,别给摔坏了。”
两位士兵上前,架着他的肩膀,要扶他出去。
战战兢兢,不敢抬头,匆匆离开了这个地方,就过去喊大夫。
连胜拍拍手,继续环胸看向自己的士兵们。
众士兵第一次看见如此丧心病狂的单方面殴打,被殴打的那一位,还是原先驻守长郡的后将军。
这场景许久都消化不了。
闹大发了!这新旧二间的矛盾简直不加调和,也不加掩饰,全摆明面上了。
这算是内讧吗?如果是,照连胜所说,胡人早晚要来,他们两个若是不和,岂不是要糟?
众士兵看着连胜眼神复杂,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连胜也看着他们,让他们停下站会儿军姿,反省反省。
最后还是一个男生先受不了,站起来打破了这种寂静:“敢问裨将,我等现在要做些什么?”
“现在?”连胜说,“现在嘛,拿起你们的锄头,种地去!”
第247章 番外十六·连将军手下无弱兵
边郡的戍守生活远比想象中的要单调多了, 没有那么多的热血。
平时士兵就得分派出人手去开地,务农。劳丁不够的时候, 还得去帮那些鳏寡孤独的百姓开地播种, 根本没有太多闲暇的时间。
边城守将不仅仅需要抵御外敌,在这种荒凉的地方, 还得帮忙撑起一座城池。加上军营缺衣少食, 军饷层层被污,胡人虎视眈眈, 朝廷又不甚重视。
不想主动去打,又不想被欺负。朝廷想得挺美, 艰巨任务留给了守城士兵。
在长郡做士兵, 平时活没少干, 每天吃不饱饭,正面守不下来,立场进退两难。这是一份即没有保障, 又没有成就感,还得不到任何回馈的活儿。
长郡的士兵们真的是太委屈了。他们只能自己在各方抉择中艰难求生。
连胜压着他们在田里开地除草的时候, 几位军官就时不时打量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们想到之前连胜说过的惩罚,觉得应该为自己辩白两句。又想想她刚才彪悍而强势的作风, 实在生不出勇气。
没有主意,只能继续憋着。
连胜早就察觉到了,他们什么想法能不知道吗?其实她理解士兵们的处境,也理解他们会发展到今天的原因, 并报以同情。所以她并不想拉追究这次的过错,来了此处也是以裨将的身份,而不是要拉季将军下马。
看看长郡军营,乌烟瘴气的。新兵备受欺压,可老兵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
军中虽有不少的兵痞,无视军纪,但也没有不事生产。这边的地开垦得兢兢业业。
他们虽然与胡人勾结,却也心照不宣地保证了百姓的安全。
在朝廷不予支持的情况下,连胜觉得他们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说功多少,苦肯定是有的。
只是,她理解不代表这就是对的,如今的处境完全就是饮鸩止渴,她需要清清余毒。
既然要改变,这样的风气必然需要扭转。让他们认识到这件事情的错误,最好的办法就是处罚一顿,以正视听。同时也可以让他们快速接受自己成为他们的统帅。
而且,要真开打了,不吓吓他们,都跑了怎么办?
连胜坐在田埂上,打着扇子看他们劳作。
日头升起,天气越来越热,一群士兵们弯腰弓背,衣服都被汗水打湿了,依旧认命挑拣着地里的小石头。
“这样吧,边干活,兄弟们边听我说两句。”连胜淡淡道,“长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人是少了些,但要守城也容易。胡人部落近日刚死了个单于,恐怕自顾不暇,不会分心派遣大兵力过来围剿长郡。当然主要也是因为长郡略穷,没什么好剿。但这次我们杀了几个胡人,他们嚣张惯了,势必不愿善了,所以恐怕会让小股队伍来骚扰一阵。”
士兵们偏头看着她,眼神中赤裸裸地写道:不要加那个“们”,他们没碰过胡人。
连胜面不改色继续道:“抱薪救火,终究不是策略。如果想一绝后患,就得让他们长长记性,知道我们不是好惹的。又穷,又不好惹的话,胡人就不会来骚扰我们了。”
说的轻松,现实哪那么简单?怕不是算错了招,最终落得玩火自焚了。
胡人骁勇善战,这想法已经根治人心。加上近几年长郡一直被胡人奴役,他们对胡人本质上是畏惧的。这种畏惧,让他们下意识想要逃避和他们对抗。
打不过的。肯定打不过的。到时候如果真惹恼了胡人,他们一个都活不下去。
“告诉你们,别想着浑水摸鱼了,还是来点有用的。要是你们有人阳奉阴违,被我发现,或是本将因为你们退缩不战不甚死在这边了,你们照样活不下去。与其叫胡人欺辱而死,不如做个血性男儿,复仇反抗。我知道胡人那群人可没什么慈悲心,折磨人的手段一等一的恶心。”连胜晃荡着腿道,“我们这边人多着,占优势,没什么好怕的。如果胡人来了一大批人,我们就封锁城门,慢慢守。如果胡人只来了一支队伍,我们就请君入瓮,来个一网打尽。”
众士兵沉默不语。
有这功夫,不如多挑点土,多开点地。
连胜咳道:“有没有自告奋勇,选择支持我的?表忠心的时刻到了兄弟们,机会难得啊,这时候出来的我先记他一功!”
哪里都不缺胆子大的人。就算大家心里不屑一顾,但形势摆在眼前,他们再不愿意,也得接受。不如谋点福利,还能体面一些。
于是举手的人就有一大片。
连胜挑了几个长得丑,看起来体格又弱的人,领着他们出去谈话。又挑出了一队年轻体壮的士兵,交给孟爷代管。其余人接着这在这边开地。
她咋舌两声。都是一群松懈了的家伙,得练,路长着呢。今天暂时算了。
气氛一片祥和,丝毫没有胡人即将打过来的紧迫心态。士兵们感觉有股踩不到实处,飘飘然的感觉。
连胜是想,不能光为了等胡人,就荒废了军营的事业。
半仙说了胡人大约晚上才来,那大概率是晚上来。而且已经让瘦猴去城外候着了,他马快,得到消息再做准备也完全来得及。
谁晓得城中有没有胡人的眼线,士兵们若是做得太明显,也容易暴露他们的目的。种地,挺好。
果然入夜之后,胡人才掠过沙地,朝着长郡的城池过来。
瘦猴骑着马,没有打火把,听到动静后先一步赶回来通报。
今夜连胜让士兵们都提早睡了,好好休息。这时候敲锣打鼓地再将人都喊起来。
连胜既然已经表明身份,自然换到了新的单人房间,她出来的时候,发现隔壁季将军的屋子一点动静都没有,不禁笑了一下。
说这人莽撞,其实他聪明的很。说这人聪明,其实这人又冲动的很。挺有意思。
连胜没让他们点火把,也没让他们出来,所有人准备好应对。然后跟孟爷、瘦猴等人一道,去了演武场中间的空地上,用绳子在身上粗粗缠了几圈,假装自己被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