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次一定会写出有分量的稿子。”
坐车前往市区的路上,女记者握紧双拳, 目光中充满了志在必得的信念:“最好能像理由前辈那样,用一篇《扬眉剑出鞘》,让全国人民都知道栾菊杰。”
杨梅一边欣赏窗外的美丽风景,一边头也不回地调侃:“别忘了梅林小筑的推广文案。”
赵星歌连忙谄媚:“那哪能呢?金主大人英明神武,你才是我的衣食父母……”
“衣食父母不敢当,我爸有被害妄想症,总怕我出门在外受欺负,不带你不行啊——其实,两个女孩子和一个女孩子,有任何实质性的区别吗?”
赵星歌撇撇嘴:“谁让你不说实话?杨叔叔以为你来布达佩斯旅游,当然要多个人多个照应啊。”
听出她的弦外之音,杨梅感觉脸颊发烫,嘴上却不甘示弱:“我原本就是来旅游。”
“编,继续编。”
她的声音变小几分:“……刚好碰上世锦赛而已。”
赵星歌扑过去,果断给了闺蜜一个爆栗:“还‘刚好’碰到肖铎、‘刚好’虐我这只单身狗,对吧?”
两人在出租车的后座上嬉闹成团,笑得打跌,直到进入布达佩斯的市区,方才安静下来,为眼前的古老城市所震撼。
暗蓝色的多瑙河蜿蜒流过,将东西两岸的佩斯与布达分开,构成这座城市的文化中心与居民区。
城里的建筑物历经好几个世纪的雕琢,充满了哥特式的优雅与巴洛克式的古典韵味:每一座楼的每一层窗户都装饰着不同的纹样,奢华繁复如同立体的画卷,似乎是在藉此凝固时间。
她们的酒店位于多瑙河畔,推开窗就能看见河对岸的国会大厦。
杨梅预定了两间套房,都有宽敞的卧室和阳台,白纱飘飘映衬庄严的罗马柱,美得如同童话里的城堡宫殿。
告别赵星歌,她独自回屋将窗帘扎起来,任由整个房间沐浴在金色斜阳之下。
窗外的河水静静流淌,河面泛射出粼粼波光,偶有鸟儿御风划破天际,洁白的羽翼却未能留下任何痕迹。
对眼前的美景视若无睹,女孩的一颗心早已飞向了匈牙利国家体育馆。
2019年世界击剑锦标赛的赛程过半,明天即将产生男子花剑的冠军,胜利者可以直接锁定东京奥运会的参赛席位。
肖铎恢复训练的时间太晚,国际排名不理想,也没有机会参加前期的奥运会积分赛。
正因如此,本届世锦赛才显得尤为重要,直接决定了他接下来的运动生涯:竞聘助理教练成功之后,肖铎始终坚持独立训练,已经被剔除出团体比赛的大名单,一旦失去参加奥运会个人比赛的资格,就可以直接退役了。
亚运会之后,老山基地实行严格的封闭式管理,这些消息都是陈干事透露给赵星歌。
长期的分离与了无音讯是一种煎熬,却未能磨灭杨梅的感情,相反还让人产生坚韧不拔的勇气,相信彼此都在朝着梦想奋斗。
如今,梅林小筑的经营模式日趋稳定,另有三家连锁店先后开业,她已经为自己作出回答。
创业初期的抵押贷款还清后,账上还有十几万的净利润,用来支付这次旅行的费用绰绰有余。出国前,杨梅便拿定主意:如果肖铎赢了,就让他跟队回国,继续备战东京奥运会;如果肖铎输了,倒不如留在欧洲玩个痛快,只当是散心。
无论输赢,他都是她的盖世英雄。
第二天的比赛十点开始,观众入席前,场地上已经有不少运动员在热身。
宽敞的体育馆里,并排铺设着红黄蓝绿四条剑道,正中间的高台上,还有专门用于电视直播的决赛场地。
刚进门,杨梅便驻足站在楼梯上,眯着眼睛环视一周,敏锐地捕捉到那人的身影。
许久未见,肖铎的发型变短了一点,发梢斜搭在额头上,衬出五官轮廓鲜明。白色的击剑服干净利落,包裹住修长的四肢,饱含着某种力量。剑柄像是变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随着灵活的脚步前进、后退,让人眼花缭乱。
“阿梅,快来,比赛要开始了。”
赵星歌挥挥手,招呼她往前排去,语气里有隐藏不住的激动:“我刚才查了一下,世界排名靠前的选手都在,今天恐怕会有一场恶战。”
竞技项目的残酷魅力,正是体育记者的精神给养,让他们像赌徒一样执着于未知。
杨梅感觉很无奈:“拜托,你能有点啦啦队的自觉吗?我们是来加油的,不是来看热闹的。”
两人并肩坐下来,赵星歌牢牢握住她的手,难得正经颜色:“比赛的含金量越高,越能证明的实力,肖铎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外界的认可。”
“不,”杨梅坚定地摇摇头,“他不需要任何人的认可。”
扬声器嗡嗡作响,匈牙利语、法语和英语依次广播,通知运动员停止热身,尽快到检录处参加检录,比赛即将开始。
争议被搁置,闺蜜二人不约而同地调转视线,紧盯着看台前方的场地。
经过前期的资格赛排位,如今只剩下64位选手,以单循环淘汰赛的方式,向世界锦标赛的冠军发起冲锋。
每场比赛时长九分钟,率先刺中对方十五剑的人,才有资格晋级下一轮。
比赛器材都经过事先检验,裁判只需要核对运动员的证件照片,就可以迅速做出判断,安排各位选手站上剑道。
肖铎被分配至蓝色剑道。
赵星歌沉下声来,主动凑近,说出自己的担心:“这一组大多是欧洲选手,身体素质普遍较好,肖铎的弱点在于体能。”
杨梅白了对方一眼:“他的体能不差啊。”
“年纪大了,要承认自然规律……”
“你才年纪大了,你全家都年纪大了。”
杨梅转过身去,拒绝理会对方的乌鸦嘴:随着年龄增长,体力下降是必然趋势,但她相信肖铎也会为此做好准备,不可能输在这种可预见的风险上。
果然,比赛一开始,他就打得非常主动,步伐频繁移动,牢牢掌握着进攻的节奏。
一剑、两剑、三剑……比分渐渐拉大,年轻的白人选手似乎还没有进入状态,便被打了个十五比四,提前结束了较量。
脱掉面罩,肖铎已是满头大汗,却依然挥剑敬礼,与对手、裁判分别握手,这才退到休息区坐下。
赵星歌好像更加担心了:“还有三轮比赛,希望他能坚持到底。”
杨梅紧抿双唇,无法作出任何反驳,感觉心都被提到了嗓子眼上,唯有呼吸还在勉强继续,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半个小时后,第一轮比赛结束,场地里只剩下32名运动员。
这一次,肖铎的对手是意大利人,个子小小的,长着一头黑色卷发,看起来精力十足,技术动作非常细腻。
“意大利人,”赵星歌冷哼一声,“就喜欢动这种小心思。”
紧盯着记分牌上胶着的比分,杨梅头也不回地追问:“什么心思?”
赵星歌解释:“他是新人,没有参加国际比赛的经验,知道自己打不过肖铎,所以才采用拖延战术,试图消耗对方体力。”
杨梅困惑:“场上比分这么接近,他怎么知道自己会输?”
“面对不知深浅的新人,老将都会倾向于保守战略,比分在个位数的时候接近很正常。放心,打到后面摸清楚路数,肖铎肯定能拿下比赛。”
十五比七!
赵星歌的预言得到了印证,最后八剑,肖铎赢得干净利落:他充分利用身高腿长的优势,先退一步引对方进攻,再转换成为弓步直刺,每每正中有效部位。
意大利选手受限于身材矮小,无法有效地调整战术,终于还是被淘汰了。
看台上,杨梅长长地松了口气,像被抽掉全身的骨头,整个儿瘫软在椅背上:高度紧张的比赛,让人从精神到肉体都被仿佛掏空,随时濒临崩溃的极限。
赵星歌说话不偏不倚:“你瞧,光看比赛就能累成这样。肖铎快三十岁了,怎么坚持得下去?”
第42章 八强赛
花剑的攻防转换频繁, 比赛节奏很快, 三十二强两两对决之后,场上还剩十六名选手。
至此, 世锦赛男子花剑的赛程已经过半,代表着世界顶尖水平的运动员们,分别站在四条剑道的两侧, 预备开始最终的较量。
比赛进行到这个地步, 技术、体能都已经退居其次,强大的压力之下,意志才是制胜的关键。
第一轮比赛结束, 肖铎从休息区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腿脚,迈步站上属于自己的剑道。只见他对面的选手也准备好了,臂贴红白蓝三色袖标, 是位来自法国的黑人小伙。
赛前敬礼和试剑的环节中,两人互动十分频繁,彼此脸上都带着亲切的笑意。
感受到这股轻松的氛围, 杨梅的心也放下来一半,似乎没那么紧张了:“他们俩是不是相互认识?”
赵星歌低头查阅手中的赛程表, 恍然大悟:“原来是他。”
“谁?”
“恩佐·杜兰,法国队的领军人物之一。肖铎在巴黎的事情, 就是这位老兄在Facebook上捅出来的。”
听闻双方是老熟人,杨梅顿时松了口气,试探道:“应该能赢吧?”
赵星歌抿唇:“恩佐习惯古典打法, 跟肖铎多样化的风格相比,确实容易吃亏。”
然而,比赛刚一开始,场上形势就立刻紧张起来:先前还有说有笑的两个人用剑锋直指彼此,攻防凌厉且不留任何余地。
不一会儿,比分就被推到了7比9——肖铎以两分之差落后。
杨梅急得快要哭出来,用力掐着赵星歌的胳膊,不甘心地质问道:“你不是说一定能赢的吗?”
“我只说他的打法占优势,哪里说过一定能赢?”
赵星歌显然也紧张得不行,说话的声音都变调了,语气充满惶恐:“恩佐体力好,步伐移动频繁,在剑道上多拖几个来回,肖铎就吃不消了。”
言谈间,场上再次攻防转换,法国人接连前近几步,猛然直刺亮剑,逼得肖铎差点摔倒在地。
裁判突然喊停,一边比划着双手示意,一边冲身后的记分员点点头,要求再次为恩佐加分,帮助其以10比7的比分再次领先。
“凭什么?!”
杨梅感觉难以置信,本能地起身抗议,立即引发全场观众的侧目。
赵星歌连忙把她拽回座位,压低了声音解释道:“肖铎被逼得退出了剑道,按照规则,这种情况下是要算对方得分的。”
只见男人跌跌撞撞地回到开始线上,抬起面罩擦了擦满头的汗水,杨梅感觉心疼得皱成一团。
赵星歌叹了口气:“年纪大了,输在体力不支的问题上很正常,可惜恩佐这下要出风头了。”
剑道另一端,年轻的法国人跃跃欲试,脚步频繁交错,像只亟待进攻的斗鸡,手中的剑锋再次指向自己的对手。
杨梅紧张得闭上双眼,只求比赛快点结束,让折磨不再继续。
不一会儿,四周人群爆发出惋惜的慨叹声,赵星歌则牢牢握住她的手,没有开口说话,似乎已经笃定结局不妙。
场地里还有其他三场比赛同时进行,观众的注意力却都集中在这条剑道上,急切地等待着什么。
世间最悲伤的事情,莫过于美人迟暮、英雄白头——杨梅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跟自己一样,依然期待肖铎能够绝地反击,又有多少人自以为是,只想目睹一场巨人的陨落。
“好!”
在其他观众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赵星歌突然高呼出声,指甲下意识地扣紧,在她手背上留下一连串血痕。
受害者却根本来不及计较,而是忙不迭地追问道:“怎么了?怎么回事?”
“真漂亮……引诱对方出手,然后退后一步弓步,通过制造防守动作获得主动权。肖铎打得很巧妙,有效化解了恩佐的正面进攻。”
杨梅心存幻想:“他的体力恢复了?”
赵星歌盯着场上局势,迅速地摇了摇头:“不,还是跌跌撞撞的,但刚才那一剑真的很漂亮,可能是运气吧。”
杨梅连忙再次闭上眼睛,声音颤抖:“真不敢看了,直接告诉我结果就行。”
接下来的分分秒秒都是煎熬,她从未有过如此矛盾的体验,既希望痛苦能够尽快过去,又希望肖铎有更多的时间发起反击。
观众的欢呼声一次又一次响起,杨梅却始终没有睁眼,直到赵星歌将自己用力抱紧。
“赢啦!赢啦!”
见惯风浪的体育记者语无伦次,握住她的手来回晃荡,翻来覆去就只会说这两个字,目光中的激动兴奋溢于言表。
杨梅立刻看向记分牌,却见比分锁定在15比11,恩佐独自滞留剑道,一脸不明所以的表情。
此时,肖铎已经接过裁判员手中的计分板,大笔一挥签上自己的名字,随即向全场观众挥剑示意,步伐轻快地回到了休息区。
赵星歌抚掌大笑:“好你个肖铎,真是兵不厌诈啊!”
杨梅同样满头雾水,听到这里才稍稍反应过来:“你是说,他刚才故意假装体力不支?”
言谈间,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休息区,只见肖铎坐在之前的座位上,头顶搭着一条宽大的浴巾,遮住了表情,也阻挡了外界打探的目光。
“他可能是有点累,但绝没有表现出的那么体力不支。”
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在放马后炮,赵星歌把握十足地分析道:“假装疲劳是为了麻痹对手,特别是像恩佐这种年轻人,急于求成,为了胜利不惜冒险。”
杨梅猜测:“最开始那几剑,会不会是肖铎故意让给他的?”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赵星歌还想说点什么,却被她焦虑地打断:“现在虽然赢了,但接下来的比赛中,别人都会有所防备啊,他该怎么办?”
看着赛程安排,赵星歌语气微妙:“如果你知道肖铎接下来的对手是谁,恐怕就不会这么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