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来的人很多。
林家本就是极受皇帝重视的,自然有人为了巴结、疏通关系而欲与之相交,达官贵人都来了不少。林家本身也有不少人出席此次酒宴。
不过林家孙子辈的除各家嫡子外,只一个林惢惢出面了,桌席座位与黎颸的相邻,其意味不言而喻。
黎颸进门的时候还不小心被人撞了一下,随后手里被塞了一张纸条。因是人多,黎颸来不及看清撞他的是何人,只晓得是个女子。肯定的是,绝不是林四小姐。
他抽空看了眼纸条,上头的字绝对算得上好看,还是一首情诗。黎颸看得好笑,随手便扔了去。
酒席至大半,觥筹交错,黎颸也被劝了些酒。
隔壁桌有人拿黎颸和林惢惢说笑,他也不气,一脸温和,谁也不晓得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抬眼间,他瞧见有小厮匆匆到林犇犇耳边说了什么,林犇犇皱皱眉,面色不太好看。随后,林犇犇起身与主桌上的人说了些什么就走了。
林犇犇是太医院的太医,行色匆匆的离开,莫非是有人生了病?皇宫里的人?
黎颸以眼色吩咐下属跟上去一探究竟。
林家外头的烟火还在放着,跟不要钱似的,一个个窜上天炸开了花,特别的绚烂好看,也特别的刺眼。
跟一群寻欢作乐的人比起来,被关在小院里禁足的林森森简直就是困兽,出不去也就算了,还整日无所事事无聊至死。是以,看着看着林森森就突然爆发了。
“啊啊啊啊啊~”
她暴怒一声,拿起一条木棍就往树干上抡,嘴里面暴躁地念念有词道:“凭毛你们喝香的吃辣的我要在这鸡鸟不生蛋的鬼地方孤独终老郁闷致死啊!妈蛋啊!老娘要去死一死啊!老娘要翻身农奴把歌唱啊!老娘要把你们这群该死的混蛋全都掐死在笔下!”
胳膊抡累了,换成用脚踢,劲儿没控制住太疼了,她诶哟一声,又重新抡起木棍,“妈哒,连你棵树都欺负我个小女子脚无缚鸡之力!老娘要抡死你们,抡死你们这些大头鬼啊!啊啊啊~来吧,我感觉我的洪荒之力要被打开了!看我用洪荒之力抡死你们!”
宜双站在一旁吓了个半死,四小姐看烟花看得好好地忽然就发了癫痫,抡起木棍就往树上砸,嘴里面还念念有词,不知道说了什么。
可她也不敢拦,四小姐抡起木棍的样子实在太吓人了,她急得团团转,只能转求人通知林犇犇林少爷。
可通知的人才出去没多久,四小姐就扔了木棍,停下来了。她眼泪花花的冲过去,“小姐,小姐,您刚才吓死奴婢了!”
林森森发泄完了,心里舒畅得不得了,拨了拨凌乱的头发,深呼一口气,若无其事的说:“没吓死就是好事!下次多放几根木棍在这儿,要容易打得断的,不然忒费劲了!妈哒,老娘胳膊都快抡断了!”
宜双:这、这还是她那个温婉可人的四小姐吗?!
答:是的。
林森森喝了口热茶,心情平复了不少。宜双又伺候她吃了些小点心。
正吃得开心,林犇犇来了。
看到林犇犇迈着大长腿走进来,林森森差点被自己噎死,可她忘了喝水,只呆呆看着林犇犇。
今儿是林天信的周岁宴,林犇犇作为小叔自然是要去的。他换了身水蓝色锦缎,绣的是银白色暗纹,却在月色和烟火下缭乱出彩。
林犇犇的身量颇高,青丝拢成髻,玉簪斜插,端的是个风流倜傥的偏偏少年郎,叫人移不开眼。
林森森想了想,狠狠地回忆了一遍。在她书中林犇犇将来是要娶公主的,最后却是与一个平民女成亲了。还因此连累了林二爷。
她忽然觉得,对于这么养眼的男人,她肿么忍心让他受苦呢,简直太不人道了!
于是,她看着林犇犇的眼神从惊艳变成了悲悯。
林犇犇被他看的眼角微抽,说:“怎么,心情不好?”他听家仆说四小姐忽然发了疯,拿木棍狂抡树干,双眼充血,跟中了魔似的。
林森森道:“我只是……”
“只是什么?”
“有些无聊。”
林犇犇嗤笑,道:“这到底是在家里,你装病装傻的,我与爹娘都睁只眼闭只眼当没看见。但你如今不是三岁,总归是要嫁人的,到了婆家可别死折腾,叫旁人看了笑话。”
林森森问:“那我有婆家了么?”
林犇犇笑她,“怎么,急了?”
林森森道:“爹娘若是能看在多年情分上给我指一门好亲事,倒是比在这里无聊至死的好。”
林犇犇一时无话,目光深远。
自打上回自家小妹装病开始,他就觉得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从前林森森偏居一隅,却时常背地里搞些小动作,却被他清清楚楚的捏在手里。如今虽也有小动作,但都成了表面,他反而不知她的目的何在。
“那么,你想要怎样的亲事?”
林森森眼睛一亮,又暗下来,说:“奶奶说,让我好好说话。”
林犇犇挑眉,“你且说说看。”
林森森嘿然,竟有些调皮,道:“面皮就不说了,能有哥你的一半就成,家里也不必有钱有势,我好养活。只要对我好就成了。当然了,如果婆家不是京城的就更好了。如果说……”
“如何?”
“如果说能将我一人扔出京城,随我自生自灭的话,那就更好了。”
林犇犇轻笑,不置一词。
“……哥,带我出去转转吧。整日整夜的闷在家里面,我都快发霉了。”林森森开始耍无赖。
鬼知道林犇犇原本对她什么态度,反正看上去还有点兄妹情就成,虽然很微薄。再说反正都是她儿子,小小利用一回也没什么。
哦呵呵呵~
“你是已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最近也乖了些,若是能一直安分守己,爹娘定然会给你定一门好亲事。”
“喔。”
嫁给谁不是嫁,林森森压根不在乎,只要别跟黎颸那圈人糊在一起,林森森无所谓。
“今儿你的事我只当未闻,日后别再犯同样的错误。”
林森森上前拽着他的袖子,眨巴眨巴眼,撒娇:“哥,哥哥~回头就是端午节了,是不是有赛龙舟什么的?带着我去吧,打扮成丫鬟就成了,反正也没人见过四小姐什么样儿。或者女扮男装,跟在你身边当小厮,反正连胸都没有,没人看得出来。”
一声哥哥叫的林犇犇腿都软了,之前林森森虽也喊过,却都有几分谄媚,这回却是十足十的撒娇,似乎笃定了他一定会服软。
还有最后一句没有胸是怎么回事?没有胸这很骄傲么?!
林犇犇嘴角抽抽,却是冷眼看着林森森,“早些睡吧。”他迈开步子走出去,吩咐道:“来人,看好四小姐!”
林森森:妈哒,浪费我感情。
林森森甩袖子关门,二人间的对话一字不漏的传到黎颸的耳中。然,他一时无暇顾及。
翌日一早,林森森早起给林老太太每日一省。
可她刚入院子便感觉到了剑拔弩张,门口的管家婆拦住她的去路,道:“老太太正在处理家事,四小姐不宜出现。”
林森森点点头道谢,转头就走了。
临走撇一眼里头,好像地板上还跪着一个人,好像还有一个男人。谁的奸情被撞破了?
林森森回头的路上有点不安分了,心里头一股熊熊的八卦之火燃烧着,叫宜双回院子后仔细打听一下。
宜双出去一圈,花了些银子才回来。
她道:“小姐!奴婢方才打听了好些人才打听到,昨儿晚上三皇子竟是留在林府过了一夜,而且还是与三小姐一起的。今儿早上二小姐知道了还发了好一通怒火呢!这会儿三小姐还在老太太房里跪着呢。听说三皇子要收了三小姐回去呢!”
宜双不可思议极了,道:“而且黎夫人也同意了。三小姐这回可是飞上枝头了!”
林森森倒是有点意外,她不记得林淼淼这么早就进黎颸府中了。而且林淼淼竟然能在林家人的眼皮子底下爬上黎颸的床,也是厉害!
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灯。
幸好她一早就撇清了干系,真是好机智!哦呵呵呵~
第6章 一花一世界
林老太太的大院里,林淼淼还跪在地上,低头咬唇,看上去十分楚楚可怜。
上座林老太太一言不发,下首黎颸也是沉默不语。林惢惢虽然愤愤不平,但当着黎颸的面自然不会说什么。倒是黎文苓,林丞相的夫人黎颸的姑姑,端庄大方道:“既然木已成舟,颸儿就将三姑娘一并收到府上吧。”
黎颸面上看不出任何,只笑道:“是。”
林淼淼松了口气,却碍于林老太太的威严不敢喜形于色。
所有人都散了去,黎颸也走了,只剩她一人跪在地上,没有老太太的命令,不敢擅自起身。好几次都忍不住要喊一声阿四,却都念着不能功亏一篑而放弃。
出了门,林惢惢追上黎颸的步伐,面上是与她母亲一样端庄大方的笑,却也多了少女独有的矜持与娇羞。
“三表哥。”她努力与黎颸并肩,“三表哥喜欢三妹吗?三表哥,你是不是对三妹也……”
黎颸不答,“二小姐多想了。”
话再也没有,黎颸微微颔首,大踏步离开。身后,下属将在林二爷家某小院听到的及打听到的事一一与之说明。
黎颸轻笑,深不可测的眼底也漾开一丝笑意。
时间眨眼过去不提。端午那日,林森森望眼欲穿,恨不得长对翅膀飞出围墙。外头锣鼓震天,她却只能望梅止渴,还越止渴越干,憋闷至极。
正要暴躁的时候,有人扔了一套小厮的衣服过来。
林森森眉飞色舞的换好衣服,撇下宜双,颠颠儿地冲出院门,一眼就瞧见了等着的林犇犇。
她抱上去,“哥~”
声音颤得林犇犇脑壳疼,于是装模作样的咳两声清了清嗓子。林森森有眼界的正色,“少爷。”
黎国京都有护城墙,墙外却也有半条河,勉强称得上半个护城河,护城河分支蔓延四散,有一两股曲折蜿蜒至城里,一条小溪,一道长河。
泛龙舟的点儿便是在这条河里。河称平秋河,方位偏京都西南,与皇宫着实有些距离,却是别样的繁荣,与京都几道主要街道不分上下。
平秋河两侧岸不宽,倒是人挤人,即便是普通日子,也是小摊一个挨着一个。恰逢端午,自然更是热闹。
河面斜向,泊了不少单个儿的乌篷船和个别画舫,也是装扮得喜气洋洋,大小不一。最一致的是停在平秋河偏北段的五条龙舟,头尾高翘,细细长长约有四五丈,舟头是栩栩如生的龙首,各竖着青赤白黑黄五旗。
林犇犇原本也是订了酒楼的,林森森却觉得在包间里看得并不过瘾,便拉着他穿梭在人群中。
赛龙舟还未开始。
林森森拽着林犇犇在人群中,前后张望,看见什么都要摸上两手。摊位太多,卖的也都是些五彩缕、香囊、豆娘等物件,却有许多人驻足欣赏。
她眉飞色舞的拿着一条五色丝线编织成的五彩缕,五色掺杂融合,结扣坠着两颗小巧玲珑的珠子。她不问规矩,直接套在葱白的手腕上,笑盈盈的问:“少爷,好看吗?”
林犇犇看她一眼,笑意了然,“还不错。”
林森森嘿然,“那我要了。”
跟在后边的小跟班识趣的付了银钱,林森森却不满足,仍旧乐此不彼的到处观望。
忽然一阵锣鼓滔天。
林森森回头看,明显是北边传来的。她兴致盎然,“少爷,赛龙舟要开始了吗?”
林犇犇应了一声,“此刻应是在祭祀龙神。其实在龙船入水时已经正式祭祀请过龙神,请龙神出,保家国平安,佑风调雨顺,此刻如此便是意为拜龙神。”
林森森志趣大增,恨不得自己上去划两下子。她扒拉开围得水泻不通的人群,冲到最前面观望欣赏。
林犇犇没有她那股劲,挤不过去,喊了好几声林森森都没听见。摩肩接踵的,林犇犇只看见她一个后脑勺。随着龙舟赛开始,他跟了林森森一段,便丢了方向。
拜过龙神,准备就绪后的五条龙舟猛地一下就窜了出去。虽是不同队伍,速度也不尽相同,口中却是唱着同样的龙调,“嘿哟嘿嘿哟,划又划划桨,赛又赛赛舟……”龙调气势,朗朗上口。
林森森看得眼睛都直了,一直跟着龙舟跑到最后,第一组由赤龙获胜。她笑得合不拢嘴,回头要跟林犇犇分享喜悦,陡然发现,人不见了。
林森森木讷了少许,又乐颠颠地跟着第二组比赛的龙舟往回跑。她一边跑,还一边跟着哼龙调。
跑到一半,忽然有人拦住她的去路。
书童打扮的男子道:“这位小公子,我们公子想请您喝杯茶,就在楼上,有请。”
看样子是个有钱有势的人,做什么好好地请她喝茶,林森森瞄了眼二楼,不欲理睬,“我是跟着我家少爷出门的,这会儿与少爷走散了,正急着找呢。你家公子的美意我就心领了。”
书童却拦住她,道:“小公子,请。”
看着好说话,却不容反驳。林森森只好跟着走一趟,到眼前这家酒楼的二楼包间。
包间临窗,楼下的热闹看得一清二楚,林森森也将包间里的人看得一清二楚,竟是黎颸,且还是独自一人。
林森森不记得自己的书里有这么一茬。
在兰息寺的见面固然是“林森森”和黎颸的第一面,但在林淼淼未嫁给黎颸前,“林森森”和黎颸二人其实并没有再见过第二回 。
妈哒,好好的好心情被破坏了,好不开森怎么破!
“民女参见三皇子。”
黎颸注意到她手腕上的五彩缕,色泽艳丽,是有些小家子气的,可在她手腕上倒有几分秀气,衬得她手腕愈发好看。
他道:“坐。”
林森森道了谢,也不客气,就坐在黎颸旁边,离窗户最近,可以将下面的赛事看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