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时运不济,妖途多舛,她只想老老实实渡个劫,还要被人打上主意。
景弈渊回来时, 看到的便是守在窗边翘首以盼的粉色身影,头望得高高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莫非...小殿下的步子逐渐放缓,漆黑的眸子垂下来。
难道她真的想离开这里吗?
垂在身侧的双手攥紧,大皇子方才说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
“九皇弟以为,今日赶走我一个,便万事大吉了么?”
“她现在不想嫁人, 不代表将来不会想, 九皇弟若真将她关起来,不怪碧铃以后会怪你吗?”
听见门口传来的脚步声,碧铃自然而然转过身来, 小心翼翼问道:“他走了没有?”
她虽然是在笑,面上却有些迫切与紧张,蝶翅般的浓密睫毛眨了又眨, 这一切都没有逃过景弈渊的眼。
将唇角抿成一条线, 小殿下手背到背后, 却迟迟不说话。
不会是还赖在重华宫吧?碧铃顿时泄下气来,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她柳叶般细细柔柔的眉头一拧,小脸皱得像团包子, 看起来好不委屈。
这落在景弈渊眼里,更是验证了他的猜想,原本就不善的面色,更是暗沉了一层。
见他面色不善,碧铃在心中哀嚎一声,失魂落魄般向外走去,想要回屋抱着狐狸痛哭一场,嘴里还低低呢喃着:“这可怎么办?”
就连与小殿下擦肩而过时,都没有多看他一眼。
果然是...景弈渊眼底氤氲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隐忍,在碧铃快要抬脚跨出门槛之时,终于启唇,低低唤了一声:“碧铃。”
“嗯?”回过头来,碧铃亮晶晶的双眸里满是疑问,因为沮丧嘟起腮帮子的表情还挂在脸上。
背对着她的景弈渊却没有注意到,只听见她语气中的有气无力,头脑霎时间一片空白,就连身躯也微微颤抖,呼吸变得不稳定。
若她真的想要嫁给大皇兄,那他该怎么办。
明明是她亲口说的不会离开他,如今又想变卦了么。
少年看似背脊挺得笔直,眼底的波涛翻滚却透露出他的不安,想要询问的话到了嘴边仍说不出口。
“怎么啦?”察觉到他的异常,碧铃迈步走回小皇子身边。
垂首看见那张如玉的脸庞带有几分苍白,碧铃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你哪里不舒服吗?是不是着凉了?”
手背瞬间贴上小殿下的额头,碧铃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根本不懂怎么测,讪讪收回手:“我去叫太医来。”
景弈渊却一把握住她意欲收回的芊芊细腕,指尖渗骨的凉意让碧铃不禁打了个寒颤。
看来这孩子是病得不轻啊,她将手往回收了收,却发现根本挣脱不动,一向孱弱的小皇子此刻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扣住她的手腕。
“你想要嫁给大皇兄?”他突然抬起头,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凤眸黯然无光,如炭火燃烧后只剩灰烬。
被这么驴头不对马嘴地问了一句,碧铃摸不着头脑,还有几分被惊吓到,急忙结结巴巴问道:“谁...谁说的?”
她傻了才会想。
盯着她惊慌失措的面容瞧了又瞧,景弈渊细细辨别片刻,蓦然低笑,宛如是春风破冰,一双琉璃眸里重新燃起光彩。
是他过于惊弓之鸟,想太多了。
看着他独自一人傻笑,被他的时冷时暖搞得糊涂,碧铃不解歪头,眸中仍满是关切:“小殿下可是哪里不舒服?”
又看了眼他握在自己腕间的手:“怎么手这么冰?”
“嗯。”缓缓应了一声,掌心的温暖却让景弈渊舍不得松手,目光近乎贪婪地紧紧仰视弯腰正对着他的明眸皓齿。
他就知道,碧铃舍不得抛下他一个人。
他一幅魔怔的样子,碧铃疑神疑鬼地环视屋内一周。
没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呀。
“殿下?”碧铃再次试探地问了问。
面上如春风拂过,景弈渊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半晌开口:“碧铃不要嫁给别人好不好?”
声音里半是乞求半是委屈,饶是铁石心肠也得软上几分,更何况碧铃这个耳根子软的。
这话他说得极轻极低,还没听清楚是什么,她就不自觉点头了。
见她答应,景弈渊松了一口气,又急忙低头,向挂在腰间的月白玉佩探去。
眨眼的功夫,还没等碧铃反应过来,他便已将那块触手生温的蟒纹玉佩放到碧铃比玉还要白上几分的手心。
“这块玉佩,是母后曾经亲手为我打造的,是我最珍贵的东西。”景弈渊缓缓解释,退去一身的稚嫩气息,像是在许下庄重诺言,清澈的眼中也闪烁着熠熠星辉,“我将它赠给你,以此为证,再过几年,我便娶你。”
!?????
碧铃吓得差点把手上的玉佩掉到地上。
这是哪儿跟哪,怎么说着说着,他就私定起终身来了。
面上虽是淡淡的,景弈渊的耳尖不由自主染上一层粉色,却依旧执着地问下去:“碧铃不要嫁给别人好不好?”
五指无奈地扶额,碧铃重重叹了一口气。
别扭了半天,他就是为了这个啊,小孩子的心思还真是不好猜。
正想着如何要委婉地拒绝他这番没头没尾的话,门口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观琴呼吸有些急促,抚着心口喘气,看来是匆忙赶来。
“殿下。”她断断续续说着话,“有人...揭榜了。”
原本各怀心思的二人都变了脸色,碧铃来不及将玉佩塞回去,收到自己袖里。
本想向观琴问清楚,景弈渊比她更快一步:“现在那人在何处?”
“已经入了宫,在圣上的寝宫里查看皇后娘娘的情况。”
观琴话音刚落,景弈渊便提步要向长宣殿走去。
“我也去。”忙不迭跟在他身后,碧铃一时间思绪万端。
没想到真的有人揭榜了,她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既为霍宛珠能够从鬼门关逃脱而感到庆幸,又担心那人会是江湖骗子。
况且...碧铃仓促的脚步突然一顿。
若来者真的是什么身怀异能之士,会不会看出她的鹿精身份,真被看穿,她又该如何自处。
“怎么了?”注意到她的动作,景弈渊也停下脚步问道。
碧铃咬着唇说不出话来。
忆起她那日为了母后义愤填膺,对着父皇也不见半分怯弱,如今却迟疑起来,他心中的疑云更重。
她到底隐瞒了什么?
“没事。”对着他干巴巴地一笑,碧铃还是决定硬着皮头去看看。
察觉到不对劲的小殿下却站在原地不动,定定望向碧铃:“我先去看看,你还是留在重华宫,等我消息。”
说着,也不顾碧铃的反应,自顾自离开。
跟着走了两步,碧铃还是停下来,看着小皇子远去的背影。
罢了,她与他一同去,的确是不便,若她当场被人一把桃木剑戳出原形,给如此信任她的小殿下留下心理阴影可就不好了。
碧铃又想起自己袖中的玉佩还未还给他,拿出来摸了摸,花纹细腻精巧,雕玉极考验耐力与眼里,如此一块精美绝伦的玉佩,想必费了霍宛珠不少心血。
这块玉佩,她记得他日日戴在身上,看起来珍视得很,方才却一时兴起,说给她就给她。
碧铃摇头笑笑,终究还是小孩子心性,她长了千多岁,能惯就惯着吧。
抬眸望去,碧铃找寻长宣殿所在的方向。
看准了方向,碧铃指尖点点白光闪烁,霎时间隐了形,御风而起。
光明正大不能去,总可以偷偷摸摸去看看。
她使用法力,反而比景弈渊快得多到了景帝所居的长宣殿,这地方之前碧铃就来过,轻车熟路地贯窗而入,无影无形却带起一阵清风。
向上轻轻一跃,碧铃已经不记得自己这是第几次做“梁上君子”了。
横梁之下,一位陌生男子,白衣白发,眼神无意间瞥过碧铃飞过的地方,却又瞬间收回。
果然来了,想不到皇城之中,还藏了位道行不浅的小妖。
屈起腿,碧铃单手托腮,悄悄向下探去。
水晶床上的霍宛珠容颜依旧,似一朵桃花和露浅眠,只是没有呼吸。
而床边,除了面容憔悴,身着明黄的景帝外,还有一位她未曾见过的男子。
他虽然看起来不过二十左右,浑身清隽之气,如松间宛宛一轮明月,白衣白发,如天宫谪仙。
蹙了蹙眉头,碧铃好奇地睁大眼睛,这人到底有多少岁,她竟看不出来。
且观他呼吸吐纳,如潮起潮落般徐徐缓缓,周身莹莹白光,碧铃算是放下了一半的心。
看起来他的确是一位修道中人,而非江湖骗子。
与此同时,皱着眉一言不发的景帝被下人的通报打断,原来是景弈渊也刚刚好赶来。
听到九皇子在门外拜见的声音,景帝眉头皱得更深,本就深陷下去的乌黑眼底,更笼罩上一层阴翳,也不应声,似是在犹豫不决。
“陛下。”还是他身边的男子率先打败沉默,“不如让小殿下进来,看他自己的意愿。”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快猜猜白发男子到底是谁?猜中的朋友,内蒙古海景房一套。
另外,还望大家珍惜现在还会耳朵红的男主,毕竟这种纯情的状态,看一章就少一章了/抱拳
第34章 心头血
回复他的是良久的安静, 景帝双手背在背后, 目不转睛地盯着水晶床上安睡的霍宛珠,似是难以抉择。
小殿下自己的意愿是什么意思,碧玲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
可看景帝的神色,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事。
屏住呼吸, 她观察得更加聚精会神。
下边景帝还没来得及开口,景弈渊已经自己按捺不住,走了进来,站在几步之外对着他拱手:“父皇。”
“嗯。”景帝的眉头似是不易察觉地皱了皱,却没有抬头看他,似是在心虚什么。
倒是他身旁的白衣男子,抬起头淡淡看了小殿下一眼。
明明只是淡淡扫了一眼, 可她没有忽视男子黑眸中一闪而过又急急压下去的晃神。
只是那一眼, 其中隐含的情绪让偏着头往下看的碧玲暗觉不妙。
“渊儿,过来。”景帝说着,向景弈渊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
景弈渊抬眸, 对上在他面前的这只手,一时间微微愣神。
五指修长,掌心宽大, 虎口处还有持枪挥战沙场时留下的厚茧。
没有迎合他的动作, 景弈渊只是顺从地向前走了两步。
无视他的不尊, 景帝看向将将到自己腰间,他与她的孩子。
头戴白玉冠,身着绣银线的蟒纹玄衣, 小小年纪眉宇之间却已是一片坚定,不说话的时候唇线紧抿,也不知是像他们中哪一个。
这是他与她唯一的孩子,流淌着他们二人共同的血。
见他半天不说话,景弈渊抬起头,一双澄澈的眸中里满是疑问:“父皇?”
“无事。”景帝揉了揉眉心,言语之间有些仓皇,片刻后,无奈问道,“渊儿可想拜入仙门?”
他虽然是在问,景弈渊却当即反应过来定然与旁边的白衣男子有关,也与自己母后的生死有关。
随即敛眉垂首,掷地有声答应道:“儿臣愿意。”
“那便好。”听见他答应的话,景帝脸上半是轻松半是沉重,一直虚虚弯着的腰直了不少,“你且先回重华宫,朕再做安排。”
“是。”虽然揣着怀疑的心思,景弈渊却也没有多问,只在侧身出殿时,打量了白衣男子一眼,紧接着又垂眸离开。
与景帝一同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白衣男子第一个开口,清冽的声音如清泉在石上淙淙流过:“陛下不打算告诉九皇子,你让他修仙的真正原因。”
“他知道了又如何。”景帝不搭理他,转过身去,缓缓走到床边,弯腰俯背,拿掌心一寸寸抚摸着霍宛珠柔嫩如婴儿的脸蛋。
像并不是在对男子说话,而是在对霍宛珠低低倾诉:“与其让他因为拒绝而内疚终生,或因为恐惧而忐忑终身,倒不如等那一日真正到来,再让他自己选择。”
“陛下。”男子出声打断他的动作,清风明月般平和的面上出现几分不悦,“她现在的情况,不宜接触生人气息,还请您不要靠得太近。”
躲藏在上方的碧玲听出了不对劲,他居然直呼霍宛珠为她而非尊称一声皇后,这男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游离在霍宛珠面上的手一顿,景帝极为艰难地收回像是黏在上面的手,再次僵硬地放到背后,长身玉立:“付先生当真能让她醒过来。”
“付某绝不敢妄言。”白衣男子言语间不容半分质疑,“若到时不成功,陛下即便拿在下碎尸万段,臣也不会有半分怨言。”
“那渊儿…”景帝似是松了一口气,又再次陷入沉思之中,“先生可有把握不伤及他的性命。”
“虽然取心头血对普通人来说极为致命,可在下观小殿下之气,充盈丰沛,为福泽深厚之人,待他拜入仙门,更有法力固身,未必会致命。”
心头血?冷不丁听见这个词,碧玲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虽然见识少,可关于心头血的传闻,也曾听桃翁说过,不过那时据他所说,是她作为妖类,心头血能够让别的修道之人或妖灵力大增。
莫非这个所谓付先生,通晓什么奇门异术,要用景弈渊的心头血来唤醒霍宛珠。
怎么可以这样?想法一丛脑海中冒出,碧玲当即在心中否决,岂不是等同于一命换一命。
这两人当真是疯了,碧玲感觉她的身躯都在微微颤抖,从背心里发寒。
霍宛珠的命固然是命,小皇子的命难道就不是了吗。
死咬住下唇,她也不清楚自己在委屈什么。
听了男子的话,景帝放下了九五至尊惯有的威严,眉间是抹不去的哀伤:“朕乃真龙天子,且与她为夫妻,难道就用朕的心头血,真的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