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拿她当猪养呢,碧铃自然不好拂了他的心意,“嗷呜”一口,将其吞了下去。
今天御膳房不用心,做的太甜了,碧铃吐了吐舌头。
与她相处这么久,景弈渊自然会意,端起盛着清水的的茶杯,递给她一点一点舔舐。
起初宫人将吃的喝的放在小瓷盆里给它,这只小鹿都爱答不理,宁肯饿着肚子也不吃,还是靠景弈渊亲手喂才悟出了其中的道理,这小鹿娇气得很,吃喝用的餐具,都得跟人用的一样才满意。
想到这里,景弈渊波澜不惊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不由自主摸了摸正乖乖喝着水的碧铃的头。
他本以为宫中生活就是这样乏味无趣,对亲生儿子不闻不问的帝王,三宫六院爱找茬的妃子,胡搅蛮缠的皇子公主,以及见风使舵为虎作伥的下人,如同一沟漂浮绿萍的死水。
而这头不谙世事整日悠闲自得的白鹿,便是一缕清风,吹散他身边这些肮脏污秽的东西,有它在的日子,整个重华宫的空气,仿佛都清新了不少。
这般想着,景弈渊的眸色逐渐暗沉,那个专横的李贵妃休想得逞,谁也别想从他身边把小白夺走。
陡然间觉得温度变冷,碧铃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下意识抬头看去,却见小皇子面上依旧是从容不迫,摇摇头,疑心是自己想太多,继续埋头傻傻喝水。
可李贵妃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怎会轻易善罢甘休,她怀着龙胎,整日懒洋洋地卧在榻上,天气热了就由宫女打着扇闭目养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人果然不能太闲,一闲下来就想兴风作浪。
这日李贵妃正闭着眼似睡非睡,突然睁开眼,淡粉色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对身边丫环问道:“碧荷,皇后的身体今日可还好?”
“回娘娘的话,皇后自从入了夏,这几日便一直缠绵病榻,皇上连着半个多月忙于政务,奴婢听说,皇后特意掩盖着消息不让他知道。”
李贵妃嘴角意味深长地一扯:“她的身体,整个皇宫,恐怕也只有陛下不知道了。”
这两位闹起别扭来的厉害程度,多年来她是一直看在眼里,可最终都是皇上服了软,就拿上次来说,他不过是削弱了霍家的兵权,那皇后就大吵大闹连夜拖着本就不好的身子偷偷出了宫,最后皇上还不是得了消息就整夜地找,直到带她回宫之前,连眼都没阖上。
李贵妃的眼神突然凌厉起来,她霍宛珠不过是有大权在握的父兄撑腰,就能因为一丁点儿小事,闹得整个皇宫都不得安生,她又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缓缓撑起柔弱无骨的腰肢,李贵妃笑意未达眼底:“碧荷,给我重新梳妆,姐姐身体抱恙,我这个做妹妹的,自然当去照看一番。”
“是。”碧荷应了一声,心中有些无奈,看来自家娘娘,又要去招惹是非了。
乘坐着轿撵不急不慢到了鸣凤宫,李贵妃理了理头上的翠玉朱钗,端起一个温婉端正的笑容,在下人的通报下进了屋。
此时霍宛珠刚刚服用完药,听到下人的禀报,让观墨拿着垫子将自己撑坐起来,她这几日头脑昏昏沉沉,连站也站不稳。
估摸着是大限将至了,霍宛珠心如死灰,自己这般境地,还是少不得有人来找麻烦,她刚被封后的时候,为了六宫和谐总是万般忍让,如今还有什么忍头?
瞥了眼跪拜后端正坐在桌旁的李贵妃,霍宛珠只淡淡地饮着茶不说话,她实在是没那么多多余的力气与这些人纠缠。
憋不住的李贵妃干笑着先开口了:“臣妾听闻娘娘近日来凤体欠佳,特来观望一番,还带了一些补品来。”
伸手不打笑脸人,霍宛珠点点头:“让人放着吧。”
知道她不会过多搭理自己,李贵妃开始自说自话:“姐姐身体不好,臣妾这个做妹妹的,自然是牵挂,除此之外,唉,臣妾又有些担忧。”
“担忧什么?”霍宛珠顺着她的话问道。
“臣妾担忧。”李贵妃说起话来断断续续,看到霍宛珠拧起的眉头,才故作鼓起勇气接着道,“姐姐这样避世,只怕是误了皇上对你的喜爱。”
“喜爱?”霍宛珠轻咳两下,拿起手旁晶莹剔透的瓷杯在光下流转,不由得嗤笑,“原来绕了半天,李贵妃想说的,还是这些没趣儿的东西。”
对李贵妃而言,这却不能算无趣,宫中禁令森严,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若她霍宛珠不打起精神来邀宠,她连个勾心斗角的人都没有,怎能让她不担心。
想是这样想,话到了嘴边却又换了说辞:“娘娘,雷霆雨露,均是天恩,皇上于您用情至深,您又何苦如此…
“够了。”她这些话在霍宛珠耳中,只觉得刺耳,放下杯子,霍宛珠断断续续地咳着,好半天才打起了精神,平缓气息,目光看向她,有些同情又有些讥讽,“李贵妃视此如天恩,把臭的当成香的,甘之如饴,与本宫无关,可这些东西,本宫如今半分也看不…
“半分也什么?”蕴含着怒意的男声从门口传来,随之一道明黄色身影走了进来,景帝在众人的跪拜中走了进来,狭长的眉眼蹙起,冷得犹如千年寒冰,“本以为皇后身体不好,当好好歇息,没想到依旧是如此伶牙俐齿,果真是好。”
见景帝面色不佳,李贵妃识趣带着宫人退了出去。
“皇上过誉了。”霍宛珠懒懒倚着椅背,头也不抬地接话,“臣妾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
“霍宛珠。”景帝走上前,滚烫的大手紧钳住她的下颚,逼得她抬头仰视自己,“你不要太肆意妄为。”
“臣妾肆意妄为?”霍宛珠声音突然放低,歪着头问道,眼中闪过疑问,像是一个待字闺中的无知少女。
景帝有些晃神,呼吸滞住,这样的她,除了面色有些苍白,与十年前那个石榴树下笑容明媚的二八少女,并无半分差别。
只可惜纯澈的眼神转瞬即逝,等他回过神来,看到的依旧是那副不冷不淡的面孔,他心中有些刺痛,无奈放下手,闭上眼缓缓道:“此次西北战时,朕会御驾亲征,欠你的,我都会补偿回来。”
霍宛珠低头不语,玩弄起自己的指甲,在她面前,他自称“我”不是头一回,在景帝还是皇子,二人情浓意切之时,哪有什么尊卑之分,只不过如今想来,其中又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良久,她喉头有些干涩,开口问道:“补偿?我那因为援兵久久不到战死城楼的哥哥,我那因悲伤过度死于腹中的胎儿,我那一颗被玩弄的真心,皇上拿什么来补偿?”
别过脸去,景帝不敢直视霍宛珠,她问得没错,这些,他都补偿不起。
霍宛珠对着他笑笑,看不出来在想些什么,继续说道:“皇上为了当年为了兵权刻意接近臣妾时,可曾想过,日后要如何补偿。”
景帝语塞,她说得没错,他那时年轻气盛,只想着在太子之位争夺中获得助力,苦心孤诣地接近作为霍家掌上明珠的独女,利用她的真心。
直到封她为后,他以为自己瞒得很好,可他根基尚未稳定,又怎能放任霍家这个外戚独大,于是故意在守城的霍家大将需要援兵时,迟迟不做决定。
但他当时并不知道她腹中已有了皇子,整日在宫中心力交瘁,害得她失了哥哥,流了产。
即便如此,霍家的兵权,不得不收。 如此一想,景帝的眼神又冷了下来:“朕不日便会远征,你安心待在宫里,等我归来。”
到时候,他一定会寸步不离守着她,他能做到的,是补偿她,而非霍家。
霍宛珠心如槁木,彻彻底底一言不发,景帝还有政务处理,不一会儿就离开了。
三月的最后一日,碧铃正凑在景弈渊肩旁看着书,他聪慧过人,一目十行,她跟不上速度,有些气急,正想放弃。
突然远处号角声传来,碧铃有些好奇地向窗外张望。
景弈渊合上书,摸着碧铃的头解释:“是出征前的声音,不必惊慌。”
她才没有惊慌呢,被一个小孩子这样看不起,碧铃暗叹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且景弈渊日日细心照顾她,真让她产生了一种自己是头猪的错觉,霍宛珠那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碧铃垂下眼眸。
趁着皇帝不在,是时候找个机会化成人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碧玲终于要变成可以说话的美少女啦,不用感受有口不能言的痛苦。
还有…大家是不是不爱我了,为什么没有评论
_(:3っ )へ
第10章 玉楼春晓
入夜,碧铃悄悄打量着已经睡着的景弈渊,他闭着眼,绸缎一样乌黑的发丝整齐地垂在枕上,小扇子般的睫毛在昏黄烛灯的映照下形成一片阴影,呼吸起伏极有节奏。
看来是睡着了,碧铃将前爪搭在床沿,认真瞅了瞅,还忍不住伸出爪子戳了戳他软得像豆腐的脸,依旧没有反应。
宫人们也在屋外打着瞌睡,四下安静,是再好不过的时机,碧铃小心翼翼地在大门处扒开一个缝,左盼右盼,确定安全之后,在夜色的掩映下直直朝霍宛珠所在的鸣凤宫奔去。
殊不知,在她背对着门溜走之际,本来应当熟睡的小皇子,从身后床上悄无声息地坐直了身,面容淡漠得如一潭平静的湖水,静静看着她走出去。
他一向浅眠,早在小白凑近观察自己的时候就醒了过来,本以为是在与自己嬉戏,才由着它胡闹,谁知一会儿没了动静,睁开眼侧过头一瞥,它已经在往外走。
本想喊住它,景弈渊沉着脸,最终还是没有张口。
身侧拿着被子的手攥紧,良久,他闭上眼躺下,告诉自己,小白一定会回来,它只是出去玩玩,不会不辞而别。
碧铃出了门,东拐西拐,有些摸不着方向,只好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在拐角处听见一阵整齐脚步声,伴随着兵甲摩擦的声音。
一队巡逻的侍卫正朝着自己的方向走过来,碧铃急忙寻找蔽身的地方,幸好这儿是离宫殿较远的小径,假山花石重重叠叠,她身形一动,闪到离自己最近的一处假山后。 在等着侍卫们走过的同时,碧铃突然意识到,她可是妖啊,会化形会隐身的妖,鬼鬼祟祟躲在这里,真是蠢到家了。
等着侍卫们走过,她闭上眼,用意念让自己化成人形。
转瞬,灰暗的假山后,出现了与之不符的明媚颜色,即使在黑夜中,碧铃莹白如玉的肌肤也在碧绿色轻纱的笼罩下若隐若现,似九重天上的仙女贪玩入了凡尘。
伸出纤细的手指在面前仔细打量了一下,碧铃愉悦地翘起唇角,这段时间在重华宫中养得不错,比起风尘仆仆刚来朝安城时的皮糙肉厚,如今算得上是细皮嫩肉,肤如凝脂了。
这还得感谢自己的小恩人呢,碧铃眉眼弯弯地回忆着这些日子来景弈渊待自己的点点滴滴,如此看来,在他身边赖个十年八年,顺顺利利度过天劫,简直是水到渠成的事。
正游着神,她感觉到自己的裙摆似乎有什么东西扯了扯,低下头,是一只通身火红的狐狸,在昏暗中一双狭长的眼睛发亮,细看眸子是与毛发同样的赤红,直直盯着碧铃,似与她有不共戴天之仇。
差点儿吓得叫出来,碧铃捂住自己的嘴,与狐狸大眼瞪小眼,左看右看,这就是一只普通的狐狸,不知道眼中的情绪怎么会这么像人。
拧着黛青的眉头仔细回想,她还是不记得自己得罪过这样一只狐狸。
忙着要去找霍宛珠,碧铃可没空搭理这么多,随手施了个定神诀,将狐狸定在那里动弹不得,才把自己被咬得乱糟糟的裙摆从他尖利的齿下抽出,急急离去。
看着她的动作,火红色的小狐眼中跃起一团怒火,奈何被困在原地,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碧铃离去的背影,满面不甘。
碧铃远远瞧见鸣凤宫灯火通明,想起定然有宫女侍卫在外守着,停下脚步,细腕轻拂,一阵草木特有的清香刮过,原本站着她的地方瞬间没了人影。
隐身之后,她跟在一位侍奉的宫女后边,顺顺当当摸进了霍宛珠的房间。
此时室内燃着熏香,香气沿着帷帐,婷婷袅袅,惹满了整间屋子,红纱掩盖下,躺着面容憔悴的霍宛珠,碧铃还未走近床边,便又听到了她低低的咳嗽声。
站在床边,看着宫女给她喂完了药,她仍是不敢现身,害怕吓着如今单薄得风一吹就倒的霍宛珠。
倒是霍宛珠闭不上眼,盯着碧玲所在的位置,有些疑惑,试探般地问了一句:“小白。”
没有等到动静,她摇头笑笑,看来自己真是病糊涂了,平白无故地,竟觉得她会出现在这儿。
正欲闭上眼睡觉,一道清脆的声音“诶”了声,带着几分急迫,霍宛珠难以置信张大眼,看着床前阴影中缓缓走出一位少女,碧绿薄衫,肤白似雪,一弯峨眉下明亮的双眸,眉宇间是化不开的清澈纯真,宛如不谙世事的小妖。
“真的是你?”霍宛珠又惊又喜。
“是我。”碧铃低声应道,眼眶有些泛红,上翘妩媚的眼角因此而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息,“你如今...可还好?”
问完这话,碧铃暗骂自己嘴笨,霍宛珠眼下这状况,自然是不好,她怎么这么没眼色。
霍宛珠若无其事一笑:“无碍,你怎么来了,渊儿知道吗?”
“我太担心你,偷偷出来的。”想起被她抛弃的小皇子,碧铃不禁有些心虚,眼神闪躲着。
“既然如此,能在死前见上你一面,也是好的,我的情况,渊儿不知道,才能活得轻松些。”
张了张嘴,碧铃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自懂事以来身边就没有父母,不懂得亲情是什么,霍宛珠待景弈渊,可能就是人类常说的血浓于水吧。
她不懂得像那些下人一样求她保重身体,将死之人的气息,碧铃看得出来,也无回天之术。
此刻霍宛珠药石罔灵,只是不知,她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这样想着,碧铃开口问道:“你可,还有什么事想要做的?”
霍宛珠垂着眼认真想了想,嘴角翘起,似是回忆起什么,声音有些愉悦:“我想,见一见哥哥。”
“你哥哥在哪儿?我替你找去。”碧铃急忙接话,想要替她完成心愿。
“不用了。”霍宛珠摆摆手,“哥哥早已入土多年,过不了多久,我便可以自己去见。”
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碧铃愣住了,红唇微张,面上尽是茫然与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