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地摸着胡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最后,他只晃了晃头,按着指示走入玄门的大殿内。
安艺与明曜只是为了避免惹人注目,刻意地走得快了些。
临走前,苏晗仔细与她讲了玄门的格局与典礼仪式,眼下,安艺寻了一处不起眼的位置坐下,又给自己加了一道敛息阵,让自己变得平平无奇。
明曜同样如此。
短短片刻,这宽敞的大殿内,变的喧嚣热闹,而且,这热闹有着愈加蔓延的趋势。
安艺偏头环顾四周,忍不住讥笑道,“哥哥说,以往玄门的典礼,邀请的大多是德高望重的长辈,现如今,来人身份一个比一个高,连新闻联播出现过的脸,这里都一抓一大把。”
明曜倒是看得很明白,“以往的玄门子弟大都在云雾山修炼,可如今,出山的弟子越来越多,自然会引起这样的转变。”
两人正聊着,玄门内外倏然响起了不绝如缕的钟鼓声,响彻天地。
喧闹的大殿蓦然岑寂,所有的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门口的方向。
安艺这才发现,空落落的座位竟然坐的满满当当,显然人都已经到齐了。
钟鼓声逐渐高昂,期间掺杂了古乐,大殿门口,站着整整齐齐两排人影,他们身上统一穿着墨绿色秀金边的卦袍。
为首的是一位头发皆白、但精神矍铄的老者,其余众长老规规矩矩地跟在他的身后。
所有人见到这花甲老人时,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神情中洋溢着不知名的热情。
老者目不斜视地穿过大殿,坐在首位,他身后的众长老,同样井然有序的落座,“今日是我玄门一年一度的典礼盛事,有劳各位不辞辛苦赶来。”
他还不曾说完,底下就坐的客人陆陆续续地客气应声。
短暂的客套后,老者继续道,“今日在典礼上,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宣布。”顿了顿,他仍面无表情地继续,“宋文羲天资卓越,这些年矜矜业业、勤勤恳恳地替玄门奉献,而我已老迈,经过各方面的思量与考核,我认为,他能够胜任玄门掌门的位置,代替我,继续将玄门发扬光大。”
事实上,这些年老者一直住在山间,很少管理玄门,宋文羲只是有实无名罢了。
此番让位,只是让宋文羲更名正言顺。
“可有意见?”
整个玄门,被宋长老把控了十之七八,宋文羲上位,自然不会有人有意见。
且这样的典礼,不会无缘无故地提出掌门变更,都是私下里商量稳妥了。
老者锐利的目光扫过众长老,沉声道,“既然诸位没有其他意见,那今日便先主持掌门继任仪式。”
话音刚落,丝竹乐声缭绕在大殿内,宋长老从容不迫地从正门走入,待他在大殿站定后,无数捧着托盘、身着门派服饰的弟子走入。
托盘上摆放的,是各式各样需要用到的东西。
几乎在宋长老出现的瞬间,安艺的目光就锁定了对方,她黑白分明的眼眸中蕴含了深深的恨意,如若不是理智尚存,她恨不得上前将其千刀万剐。
又盯着宋长老看了好一会儿,安艺才逐渐收敛内心的想法。
宋长老似乎感知到了什么,他不动声色地看向四周,但一无所获,最后只能归咎于自己太敏感了。
他含笑地看向首位的老者,朗声道,“我想在继任掌门前,先处理一桩旧事如何?”
掌门之位是他多年的执念,安彦明也是他多年的执念,他要安彦明看着他风风光光。
老者屏息不语,他出言提醒,“既然是旧事,那便日后再提,耽误了吉时,掌门继任仪式可就要延期了。”
宋长老毫不在意,“不仅仅是旧事,还有旧人。”他格外坚持,“至于吉时,耽误一小会儿,不会有影响的。”
老者又思索了好一会儿,最后遂了宋长老的意思,“左右门派都是交由你的,既然你一意孤行,那就先处理旧事吧。”
宋文羲双手轻拍,不多久,安彦明便被带到了大殿内。
较之于一周前,他的神情更为憔悴萎靡,虽然衣服是崭新的,可有些肌肤与衣物相触的地方,仍渗透着鲜血。
他头颅低垂,像狗般被扔在了大殿上,磕的骨头疼。
安彦明在地上大口喘气,又憋着一股劲儿,抬起头来,看向宋文羲。
看清安彦明脸的,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这不是宋长老的师弟么?”
“对,听说当年被赶出了门派,这些年都了无音讯。”
“不,准确的来说是逃出了门派,现在怎么又回来了?”
大殿内,对安彦明仍有记忆的弟子,顿时议论纷纷。
其实,他们对安彦明的印象非常好,安彦明在教导别人时从不藏私,能帮就帮,为人和善和气,打心眼里的亲近。
只是,不知为何他会那么想不开,去伤害掌门的女儿。
老者的目光落在宋文羲的面上,久久不言,只是眼神里传达出来的怒意如实质般。
最后,他咬牙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宋文羲心里痛快,他垂着眼睑,刻意抬高声音,“此人安彦明,二十多年前,他残害同门,又叛逃出门,从此一无所踪。”说话的同时,他又心疼地看向首位的老者,“我相信还有对当年事情有印象的都知道,他伤害的,是我们共同的师妹,师傅的亲女儿。”
“本以为他逃出门派后,会洗心革面,但事实证明,他并没有。前不久,他试图妄动门派阵法,以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大家想想,玄门的根基是什么,不正是咱们门派的诸位吗?一旦门派阵法被控制,以安彦明对门派的恨意,大家又会落入怎样的境地?”
还不等其余众人喧哗,安彦明喘着粗气辩驳,“你胡说八道。”
宋文羲冷笑,“我胡说八道?当年所有的师兄弟都看得清清楚楚,证据指向的都是你,只有你自己不肯承认罢了,退一万步,你鬼鬼祟祟破坏门派的阵法,又是意欲何为?你能解释的清楚么?”
安彦明站了起来,他身体单薄,可却像是充满了力量,“这些年来,我始终都在想,为什么师妹和我在一起,好端端地会出现意外呢?现在我想明白了,因为你和她本来就是一伙的,你私下里设计不到我,这才想了这个馊主意,也只有这样,我才会防不胜防。”
这些话,是当年他来不及说的。
宋文羲笑着鼓掌,“看看,死到临头了,还想往我身上泼脏水,师妹冰雪聪明,向来不管这些身外事,又为什么要和我一起设计你?她本就是师傅的女儿,要什么没有,我得拿什么买通她?”
他不再搭理安彦明,只抬头看向老者,“现在证据确凿,希望师傅定夺,以告慰师妹在天之灵。”
破坏门派阵法,比残害同门的性质更严重。
受邀参加典礼的宾客一脸懵,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也有些年长的,受过安彦明的恩惠,倒是了解一些当年的内情。
但毕竟此处是玄门,他们毫无话语权,只能在边上看着。
老者缓缓站起身,突然,石破天惊地说出了一句话,“因为谭谭对你情根深种,为了你,她自然什么都愿意做,哪怕是陷害同门。”
宋文羲大脑瞬间白茫茫的,但很快,他压下了心里的异样,“师傅,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眼神凌厉,带着旁人看不懂的阴狠。
而老者的这番话,像是引燃了炸药包似的,众人本小声地讨论着,如今毫不遮掩地说着当年事情的起末。
齐天仲一无所知,此刻,他正左顾右盼地找着安艺的身影,可奈何,周遭人数过多,根本瞧不清楚。
最后,他又把心思转到了大殿内的争论中。
老者走下台阶,眉梢露出一抹疲态,他愧疚地掺起安彦明,随后又挺直了脊背,“谭谭心性单纯,自然受不得你的撩拨,我的话还用说的再清楚一些吗?她当年自残借机污蔑安彦明,难道不是你的主意?”
这辈子,他最后悔做的事情,就是收了宋文羲这个弟子。
当年他心知肚明,谭谭的事情并不是安彦明做的,可因为女儿口口声声的哭泣与威胁让他到底心软,默认了整件事情。
“谭谭的伤看着严重,但养了一年后,就恢复如初。”顿了顿,他的眼里翻出些许泪花,“你敢对天发誓,后来谭谭的死,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事到如今,宋文羲也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的视线在老者与安彦明脸上不停徘徊。
而后,他气定神闲道,“师傅,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年安彦明就是你放出山门的,否则他现在哪里又能作恶?这些年来,你一直都喜欢师弟,可你用师妹的死,来中伤我,不觉得很过分,很对不起我吗?”
这下连长老们都维持不了镇定。
“掌门,宋长老说的可属实?当年的你,真的知道真相吗?”
“为何这么多年你什么也没说,到现在就又说出来了?”
“掌门,人都要为自己所言负责。”
老者眼里冷笑,他焉能不知道,十之七八的长老都是宋文羲的人,只言简意赅道,“我有证据。”
连宋文羲都错愕了,他盯着老者的脸,“那你就拿出证据来。”
安艺看着场内的变故,申请并无半分的波动,显然对这场面是知情的,她偏头看向明曜,“你安排的人,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明曜恨不得敲开安艺的脑袋,他幽幽地开口道,“你难道不知道,不要轻易质疑一个男人吗?”
安艺:“……”
她先是自我检讨了一番,而后才讨好地开口,“事关重大,我这不是不放心么?”
要知道,他们这番的举动,并不是让宋文羲承认,而是让在场所有人知道,安彦明是无辜的,宋文羲才是罪魁祸首。
只有站了舆论的制高点,不管他们做什么,或者做更过分的事情,才会方便。
明曜伸手揉了揉安艺的头发,一言不发。
门派内都是宋文羲的心腹,纵然他真的犯了这么大的罪,也不能轻易地令其伏法,所以,这才只是开场,重头戏都在后头。
他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有我在,不会有事的,安艺,这是我给你的承诺。”
第126章
诸位长老纷纷附和。
“掌门,宋长老说的不无道理。你一昧包庇安彦明, 我们不能偏听一面之词。”
“当初, 大家都知道你对安彦明的喜爱, 事隔多年,谁也不能确定你是否已经改变, 宋长老是玄门下任掌门, 名声容不得污蔑。”
宋文羲低头,阴森的目光落在安彦明的面庞上,以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警告道,“不管你和师傅准备闹什么幺蛾子,我奉劝你赶快死了心。连累了你的亲生女儿,可没后悔药吃。”
师傅陡然发难,若说没有安彦明的手笔, 宋文羲是万万不信的。
眼下,他略有不安,但见局面依旧处于掌握中, 又放下心来。
他今日一定要安彦明死。
安彦明冷笑。
若说几日前, 没准儿他会因为安艺的缘故而受人掣肘, 可与安艺见面后, 心里的后顾之忧彻底烟消云散, 妻儿更是受到那样的灾祸,他若是还能忍,就称不上是个男人。
设计了这么一出, 不是他死,就是宋文羲亡,所以,他早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你试试?”
宋文羲听着这挑衅的语气,不怒反笑,本就如弥勒佛般的脸上更是慈善,他看也不看安彦明,对着师傅道,“那就拿出你的证据。”
老者面上浮出一抹悲戚,眼神里充斥着哀伤,他双手轻拍,“谭谭就是最好的证据。”
话音刚落,门口缓缓出现一道身影。
“大家都知道,谭谭在多年前就已经香消玉殒,可近日我才发现,她根本就没死,而是一直被你们眼里和善、大方的宋文羲宋长老软禁着,我本不欲再管门派之事,可宋文羲此番行为,着实过分。”
宋文羲脸上满是匪夷所思,听见谭谭二字,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大门口的女人。
可瞧清她的长相后,瞳孔猛然骤缩,“不可能,谭谭早就已经死了。”
老者眼眶湿润,显然情绪起伏较大,他环顾四周的长老,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所有人能听见,“当初谭谭的确奄奄一息,隔日就没了动静。可诸位长老应该知晓内情,我正欲将其下葬,但她的尸体却不见了踪影,以防门派内人心慌慌,下葬的棺材内,其实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老者这么一提醒,想起来的长老也不少。
“对,当时我还在纳闷,咱们玄门有阵法,一般人进不来,谭谭的尸体又怎么会无缘无故消失?”
“我也想起来了,好像的确有这么一回事。但后来调查的结果好像无疾而终。”
“那又怎么样?”
谭谭不疾不徐地走入了大殿内。
宋文羲凝神屏气打量了谭谭好一会儿,才止不住摇头,“这根本就不是谭谭,谭谭早就死了。师傅,为了污蔑我,你挖空心思去找一个与谭谭身形相似的西贝货,对得起九泉之下的谭谭吗?”
当年,的确是他害死了谭谭。
怕师傅顺旺摸瓜查到他的身上,宋文羲不得不铤而走险,干脆带走了谭谭的尸身与一些重要的贴身之物,可他记得非常清楚,谭谭死的透透的,根本不可能复活。
也是他亲自把谭谭埋在地底下。
谭谭身体孱弱,面上不带一丝血色,清亮的眼眸中隐藏着丝丝的恨意,她突然挽起袖子,“这些伤疤的位置,你们不会不记得吧?就算我可以假冒,难道在十几年前,我就已经处心积虑要假冒了吗?真是笑话。”
她的胳膊上满是伤疤,这些旧伤,根本做不了假。
整个大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谭谭,不,等着她再说些什么。
宋文羲大步流星地走到谭谭的身边,他抬手紧紧捏着对方的下巴,“谭谭的右耳后根有一颗小痣。”
说话的同时,他掰过谭谭的脸,当视线触及熟悉的小痣,整个人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