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也不耽搁,等许驰退下,便站了起来,往后院行去。
“殿下做得对。”
对于高煦的决定,纪婉青赞同的,细细看过密信之后,她喜道:“金大年推测应不错,这回若能顺藤摸瓜,掌控了纪祥家眷,想必他会开口的。”
忠心耿耿,能为主子舍弃生命者不在少数。而然,若天平的另一边放上的是自己的家人,父母、妻子儿女,还能坚持不动摇的,恐怕就不多了。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纪祥家人或许不知情,但面对一城奋勇保家卫国却惨死的军民,几万援军的全军覆没,当然后者更重要。
况且,他们能有今日的安逸生活,少不了纪祥本人的助纣为虐。
昔日迷雾一点一点被拨开,真相越来越近,夫妻两人心情都不错。
“青儿,你今天身体可舒坦?”
说罢正事,高煦也没马上回到前面去,他轻拥着妻子,大手落在她已经鼓起的腰腹上,小心摩挲了下。
纪婉青怀孕已经四个多月了。进入了四月后,胎儿开始高速发育,她腹部已经有明显的凸出。
就像个很小的簸箕倒扣在上面的模样,穿上衣裳不大看得出来,不过触摸或者宽衣后,就比较明显。
她身材基本并无变化,依旧窈窕。几月下来调养得极好,色若春花,渐褪去了青涩,开始绽放,举手投足间,更让人移不开眼睛。
高煦只要有闲暇,总惦记着后院,记挂他的孩儿,更记挂孩儿他娘。
“我很好,孩儿也好。”纪婉青含笑,纤手覆盖在他的大掌上。
高煦正要说话,不想掌下忽传来一阵小小动静,他大喜,“青儿,孩儿又动了?”
一贯稳重自持的男子,因为小小胎动难掩兴奋,他神色专注,忙小心摩挲了几下,希望再得到孩子的回应。
孩子不负期盼,果然又动了动。
高煦更高兴了。
纪婉青一直含笑看着,自从第一次胎动起,他便热衷与这个亲子活动,毫不怀疑,他是一个好爹爹。
昔日冷静中隐带防备的皇太子殿下,早悄然远去,如今的高煦,还是一个好夫君。
她含笑,美眸弯弯带一丝甜意,“今儿他一直懒得动弹,看爹爹回来了,才高兴呢。”
高煦笑意更深,又等了许久,见孩子确实暂安静了,他才依依不舍往前面去了。
“娘娘,殿下是个好的。”
何嬷嬷笑得合不拢嘴,经过几个月的仔细观察,她之前的小小担忧,已经放下来了。
“嗯。”纪婉青微笑,他确实很好。
京城,临江侯府。
纪祥将府里各处检视一番,确认无误,再将管事们召集起来,耳提面命。
待一切停当,已是几天之后,他最后往承德方向传了消息,方罢。
次日清晨,他悄悄带了个人,取了金大年处那辆特地准备好的小马车,往府外而去。
纪祥脱下绸缎衣裳,一身深蓝色棉布对襟短打,一头钻进篮蓬小马车中,再也不见冒头。驾车的人,则是他带来的那个小厮打扮者,中年男子一身灰色布衫,相貌平凡,但露出半截子的手臂虬结有力。
金大年不动声色扫了一眼,这人不像普通小厮,倒似个身怀武艺的府卫。
他不敢多看,若无其事让开。那“小厮”一挥细鞭,这半新不旧的小马车,便载着同样低调打扮的二人,往外行去了。
小马车没有从侧门出府,而是通过内巷绕到后面的小门,从低级下仆常走的地儿出去了。
小厮一路小心在意,确定无人注意,才收回视线,又给了马匹两鞭子。
拉车的打马吃疼,脚下加快,“哒哒哒”出了后巷,穿过正街,汇入人流车流密集的大道。
“赶紧的,快跟上去。”许驰视线不离这辆小马车,扬了扬下巴,脚尖一点,率先跟了上去。
“是。”后面的下属紧随其后。
他们等待已久,正要顺利完成任务,好戴罪立功,自是摩拳擦掌。
那篮蓬小马车踢踢踏踏,看着就像寻常人家出门办事一般,顶着大太阳绕了好几个圈,那带着斗笠的小厮才一扯马缰,往城门方向而去。
小车是从北城门出城的,往东北方向去了。出了城后速度就提了起来,紧赶慢赶,到了次日傍晚,就抵达一个小镇。
这个小镇名平山,人口还算稠密,镇口大街人声鼎沸,摩肩接踵。
小厮没有驾车进镇,镇口便勒停小车。
纪祥钻了出来,与小厮打扮的府卫说了两句,点了点头,提脚就走。
两人不是第一次来此地了,很有默契,小厮掉转车头,打马就走,半个月后,他会再来一趟接人。
一路跟到此地的许驰,立即分出两个人,去解决那辆小车,他则继续领人,跟上那纪祥。
阔别家人一年,即将见面,饶是这位一贯持重大临江侯府大管事,也不禁面露笑容。穿过繁华的镇口大街,纪祥脚下愈发快速,往目的地奔去。
镇子东边是富人区,其中一座三进大宅子从前几日便开始洒扫门前巷子。到了正日子,一家人开了大门,翘首以盼。
“爹爹回来了!”
熟悉的人影刚转进巷口,小孩子最眼尖,立即欢呼一声,挣脱母亲的约束,往那边奔过去。
这个男孩才六岁,是纪家搬到平山镇才有的,纪祥最惦记这个小儿子,赶紧快走两步,把扑上来的小儿子抱起,高兴的颠了颠。
“爹!娘!”他一手抱着小儿子,快步往家里行去。
眼前老父母已领着他的妻子儿女,迎了上来,一家人聚首,大家都激动不已。
这一幕,被悄悄立在暗处的许驰尽收眼底,他的唇畔,终于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
“来人,赶紧将消息传回去。”
其实来之前,许驰便得了主子必要时权宜行事的允许。他当下也不迟疑,立即安排了下去。
第七十八章
“来, 弟兄们!”
说话的是一个青衫汉子,提着一个大酒坛子进门, “都尝尝,这是醉仙楼刚出窖的好酒。”
话罢, 他利落拍开封口,醇厚的酒香立即弥漫开来, 屋中三四个人赶紧凑上来。
为首位置上, 是一个蓝衣中年男子,皱了皱眉, “陈凉,怎么大清早的就喝上了,差事还干不干?”
“张大哥, ”青衫汉子陈凉, 一边倒酒,一边叹道:“我们这差事, 当与不当, 还有区别么?”
美酒被倒进大碗中, 他招呼,“张大哥, 别多想了, 来一起喝。”
张大哥闻言,怔忪片刻。也是,他们这差事,当与不当, 其实也无甚区别。
他们几个人,本来是临江侯府府卫。因纪皇后正式展开夺嫡,侯爷为防日后有所疏漏,提前将身边心腹家人悄悄送出,并派人守卫加监视。
纪祥是最重要的,家眷守卫也多,张大哥等人就领了这差事。当时觉得没什么,如今眨眼近十年,却苦闷至极。
纪宗文诸事缠身,当时忘记了吩咐换岗。这些人一待十年,猫在这个小镇上,虽安逸至极,却也无法立功,更无法调离。
对于有些心志的男人来说,实在是个折磨。
张大哥苦笑一声,最终也是站了起来,往那边走去。
屋里美酒佳肴,气氛热烈。屋顶却有一双眼睛盯着他们,被掀起的瓦片轻轻放回原位,来人脚尖一点,悄悄离开。
他利落折返,禀道:“回禀副统领,隔壁守卫情况,已经摸清楚了。”话罢,便仔细叙述一遍。
“很好。”
徐驰颔首,站了起来,“事不宜迟,我们今夜便动手。”
得悉纪祥家眷确在此地后,许驰并没有鲁莽,他先是命人仔细观察了两日,摸清所有情况之后,再有下一步行动。
此地仅有纪祥妻小,其余心腹家人并不在此地,大约也是防止被人一锅端。
纪家大宅旁边,有一处两进宅子,里面住了四五个临江侯府派出的府卫,乔装打扮,明面是守卫,实际也带点监视意味。
只不过,十年下来,这群人的警惕性已经磨没了。许驰废了点心思,就将对方联络临江侯府的方式,以及定期汇报的规矩弄清楚了。
万事俱备,今夜可以行动。
是夜。
喧嚣了一整天的平山小镇安静下来,寂静的夜里,仅能听见更夫的梆子声。
“戌时一更,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更夫刚喊完,一扭头,却见东边远远的地方,有浓烟火焰升起。
他大惊失色,忙扔了梆子,大喊道:“走水啦!快来人,走水啦!”
此处距离起火处颇有一段距离,那火势迅猛,等众人惊醒赶至时,烈焰熊熊,已经不可进入相救。
等到折腾许久,火势终于灭了,这处三进大宅子连同旁边两进小院,俱已化为灰烬。
总共找出近二十具残骸,被火烧灼已不可辨认,但数了数,数目还是对的。
纪宅连同旁边张宅,所有人都没了,连纪家早两日刚回家的男人,也遭了不幸。
众人惋惜,不过也仅此而已,毕竟这两家是外来户,在本地也没有亲眷,大伙儿最多也就以此为戒,过后加强烛火方面的警惕。
这事儿便过去了。
再说许驰这边。
火是他命人放的,控制得很好,没有波及无辜邻居,手法也纯熟,没有留下一丝破绽。至于里面的尸骸,则是今天刚处死的死囚。
用迷药放到纪家人,在睡梦中将人掳走,也免得对方折腾。
留下两个下属观察火势后续,并暂时替代张大哥等人的工作,定时将消息上报临江侯府。他便领了人,迅速出了平山镇。
平山镇这个地方,位于在京城东北,承德西南,刚巧位于两者中间的位置。不论是去京城,还是去承德,耗费的时间也差不太多。
既然如此,许驰当然选择了承德。
出了小镇,白日已准备妥当的大马车赶了出来。他毫不迟疑,吩咐将人扔上车,立即出发,以最快速度赶回去。
纪婉青如今怀孕已经四个多月,胎儿很稳了,这个时期就很需要适当运动。
夏日悄声无息过去了,然而秋老虎余威仍在,响午前后太阳火辣,她不敢往外去,只在屋里转两圈。等到了傍晚的时候,才在正房门前的溜溜弯。
这日,何嬷嬷与梨花正一左一右,小心翼翼搀扶着她要出门,高煦便回来了。
他酷爱陪伴妻儿,立即接手了这项工作。
“青儿,纪祥之事一切顺利。”
高煦展臂搀扶着妻子,二人肩并肩,在正房门前的庭院缓步走动。他步伐稳健,手上力道恰好处,不松不紧,安全感却十足。
他一边陪伴纪婉青踱步,一边低声将方才接到的密报详叙了一遍,“许驰已经得了手,如今押着纪祥及其家眷,正赶往承德。”
“真的?”
纪婉青大喜,脚下一顿,“太好了。”
此事进展,大体来说还是非常顺利的,她也没想到,能这么快就找到了缺口。
这个缺口一旦被打开,想必松堡之役的真相详情,便随之揭晓。
纪婉青有些激动,高煦轻拍了拍她的背,温声安抚两句,又道:“这事儿孤会亲自过问,青儿莫要紧张。”
撬开纪祥的嘴,他势在必得。
“嗯。”
对于夫君的能力,纪婉青很信任,她深呼吸几下,平复下自己的情绪,抬手抚了抚腹部。
都说母子连心,这话不假,腹中孩儿大概感觉到母亲情绪起伏,立即捣鼓了几下。
“怎么了?”
高煦一见妻子动作,立即便紧张起来,大掌轻轻抚摸她隆起的腰腹,见孩子如往常般动弹几下子,便恢复平静,这才松了口气。
他很谨慎,立即便说:“我们回屋吧。”
“好。”
今儿傍晚的遛弯也差不多了,纪婉青没有拒绝夫君的关怀,就着他的搀扶,转身往正房行去。
接下里用罢晚膳,消了食便是歇息。
这些暂不提,平缓的日子又过了两日,许驰便抵达承德,并安置好了纪祥等人。
这日午后,高煦微服出了行宫,往目的地而去。
一行人左拐右拐,最后进了一个并不起眼的四进宅子,扳动机括,下了地下密道。
这座宅子底下挖空位置甚广,占了四进宅子面积超过一半,设了地牢审讯室等。
高煦每年,总有几个月在承德,京城中设有的,这边也不缺。
他进了审讯室旁空置的净室,此地设有椅案,与审讯室相邻的石墙镶嵌了一大块水晶,对面看不过来,这边看过去却格外清晰。
高煦落座,淡淡吩咐:“开始罢。”
许驰手底下人各有专长,这迷药用恰到好处,纪祥及家人入了地牢,很快便清醒过来。
“呃……”
纪祥的妻子邱氏呻吟一声,捂着脑袋睁开眼,突兀尖叫一声,陡然清醒,她惊恐摇晃着身边夫君,“相公,相公!你看这是何地?”
女声很尖锐,本来将醒未醒的纪家人一惊,立即便恢复意识。
本来是在床上睡下的,怎么睁眼就换了个地方?
而且这地儿,明显就是个牢房,一时七八口人立即乱成一团。大人面带惊恐,小孩子已经开始抽泣,“娘,这是什么地方?”
“好了,都闭嘴。”
这个时候,纪祥是最冷静的,身为临江侯府大管事的他,什么风浪没见识过,当即便意识到关键。
对方必定是针对他而来的。
纪祥身陷囹圄,心下虽沉沉,但表面镇定自若。只不过,他瞥过妻儿老父母时,眸光却难掩忧色。
若是仅有他,他是不惧的,大不了一死了事,也算对得住主子多年信重。
他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但……
不待纪祥想太多,一阵急促有力的脚步声便由远而近。他定睛看去,只见两个黑衣男子出现,面无表情,“哐当”一声,利索打开精铁制造的,约摸碗口粗细的栅栏门,将他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