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鞑靼可汗而言,魏王能不能称帝是未知数,也不知等到猴年马月,按照他一贯偏务实的行事作风,应该会提出更实惠的要求。
鞑靼正悄悄动作着,一场大战就在不久的将来,这种情况下,可汗肯定觊觎着几处雄关。
“林阳,尤其关注底层将士的动静,诸如守城门、伙房之类的地方,是否有人员更替。”高煦梭视疆域图片刻,再次补充。
这几处雄关,守将都是昌平帝的心腹,高煦都不能全部伸手进去,更何况坤宁宫?
不过,鞑靼可汗也清楚皇后的能耐,他要求必然会合理。
小兵小卒,一个半个的,平时淹没在军队中,根本起不了啥作用。只不过,一到了战争的要紧关头,小人物很可能也导致大后果的。
“属下领命。”
林阳利落应了一声,随后他有些迟疑,“殿下,这几处边城底层兵丁甚多,我们怕是很难兼顾。”
东宫势力渗透比坤宁宫要深入,但到底也是有限的,毕竟昌平帝很关注这几个地方,一切动作得不露痕迹。
一个边城的底层兵卒多不胜数,虽眼下集中在城门、伙房之类的地方,但要全方位关注,恐怕人手也会有所欠缺。
并不是每个边城守将,都如同霍川一般投靠了东宫的,这么一来,监视怕是会出现漏洞。
林阳一叹,“若得悉坤宁宫会在哪处边城动手脚,情况就会好很多。”人手集中,比广撒网效果好太多。
“你传令下去,先尽力而为罢。”
这一点,高煦当然知道,不过综合整体情况,只能选择广撒网。
他打算事后传令霍川,让其查获几个“细作”,自己警惕之余,还去信提醒其余几处守将,让对方也排查一番。
霍川表面是保皇党,那几位守将也是,关系不错,大家经常互通消息。他提一下发生小混乱后,随即发现细作就可以了。
这些将军并非庸碌之辈,之前因为小混乱不显眼,他们这等级不知道,一旦被提醒,动作肯定立即到位。
这迂回策略很麻烦,不过高煦不得不为之,毕竟这几处雄关,明面上东宫万万不能沾手,以免引起皇帝忌惮。
行动方针已定下来了,主从二人都做好了大费周章的准备,只不过,命令刚传下去,许驰又一封密信到了。
密信内容出人意表,却让上述事件有了一个新的解决方案,简练许多。
再说许驰这边,匆匆送出第一份密信之后,他吩咐手下抓紧时间休息。
一路奔波大家都疲劳,尤其还需要掩人耳目,临江侯府那人等明天一早城门开了,必定立即离开。
等大伙儿应了退下,许驰揉了揉眉心,也站起准备回屋。
这时,有属下匆匆转进来,“副统领,门外有人摸上我们据点,说找姓许的,应该是找你。”
许驰一怔,脱口而出,“可是个头与我差不多的年轻男子,蓄有一把络腮胡。”
这处据点很隐蔽,历来无人上门打搅。除了前段时间,他亲口告诉过一个外人。
没错,这人就是当初那位武将,不久前才帮助过他们的大周暗牒。
上次双方分别前,许驰与对方说过这处据点,让武将若有难处,可才此处寻求援助。
武将能耐不小,但细作总有各种不易之处,大家同样心向大周,折损总是让人心痛的。
据点的人也知道这事,闻言点了点头:“副统领,应该是你上次说那个,他右边太阳穴位置有处很深的刀疤。”
故人来见,许驰亲自出迎,一见,果然是那个武将。
二人寒暄几句,一边说一边进了明堂,分主客落座。
“这位兄台,你……”
“许兄弟可暂称我为耶拉。”
武将换了一身不显眼的便服,微微一笑,虽掩藏在络腮胡之下,但却能看见眼角稍翘。他抱拳,语带歉意,“我暂不能以本名相告,请许兄弟见谅。”
耶拉,意为胜利。
很普通的一个鞑靼名字,武将用着却有不一般的意味。许驰当然不会强人所难,笑道:“好,那我等兄弟来日坦言相告,届时我们不醉不归。”
“好!”
耶拉应了,他也不废话,随即压低声音,“许兄弟,我今日前来,是有一要事相告。”
“哦?”许驰疑惑,“耶拉兄弟请说。”
“今日下午,王宫传出指令,本来暗中驻扎在大周接壤边境的驻军,开始悄悄往太原、蓟州方向移动。”耶拉这几日刚升了一级,因此能获悉的消息更深入。
话罢,他看着许驰,“我想,这个消息,你应该用得上。”
很凑巧的,在今早,耶拉发现了进城的临江侯府送信者,他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但对方迥异的服装面容,引起了他的注意。
刻意观察之下,他又发现了许驰踪影,后者虽有伪装,但二人才见过面,他还是立即认出来了。
耶拉本来就很关注这些消息,见状再添几分关注,送信者直奔北枢密使府邸,乌恩进宫没多久,这调遣命令很快就出来了。
他很容易就将两者联系在一起。
耶拉眼睛很毒,不过见过许驰一次,便知道对方是个同类之人,心存正气,有原则有底线。由仆可见主,对方的主人,想必歪不到哪去。
因此,他伪装一番,特地报信来了。
“你……”
许驰身为暗卫副统领,有眼光有能力,他当然知道这消息对己方极有用。不过,这也不妨碍他此刻诧异。
耶拉为何要告诉自己?他不是应该第一时间报告自己上峰吗?
就好比许驰本人,他是东宫麾下暗卫,有了消息,必然第一时间报告皇太子的。且作为一个暗卫暗牒,必有自己的处事原则,没有得到主子允许的情况下,他不会将探获的消息外泄。
耶拉看着并非一个没有原则的人,但他行事却出乎许驰意料。
“耶拉兄弟,你为何……”
耶拉微微一笑,他明白许驰的意思,不过他没有解释,“许兄弟,此事可否日后再说?”
他没有上峰,失去记忆近三年,不清楚昔日旧部情况,也不敢轻易联系,于是,才会如此行事。
“当然可以。”
许驰并未怀疑对方分毫,既然对方有隐情,他便压下疑惑。
这个话题结束以后,耶拉沉吟半响,最终还是抬眸说:“这送信者,很可能来自坤宁宫。”
上午肯定了送信的是大周来人后,他立即直觉是皇后一党。毕竟,他是当年松堡之役的幸存者,恢复记忆这半年以来,一直在努力打探当年通敌之事。
耶拉已大致还原真相,现在只欠证据。
失联近三年,不知局势人心变化如何,绝大部分旧部不能联络,他势单力薄,想要取得证据,借力是一个很好的法子。
身处敌营,耶拉本不敢轻易借力,好在他遇上的许驰一行。
在再次见到许驰后,他就开始犹豫,最终,还是做出的决定。
毕竟,对方能追踪送信者而来,必定是已经掌握了这个消息,他们目的是一致的。
耶拉这句话是试探,也是引出话题,却让许驰大吃一惊。
他失声道:“耶拉兄弟,你竟知道此事?”
当年线索全部被抹个干净,东宫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才查探道如今地步。而如今看对方的样子,知情情况显然不必己方少。
耶拉既已决定,该透露的也不含糊,“没错,此事就是我蛰伏鞑靼的目的之一。”
许驰看向对方,思绪急转,沉吟片刻,已有决定。
两人眼神交汇,既然目的相同,瞬间达成协议,“以后多劳耶拉兄弟了。”
“此乃应有之事。”
随后,耶拉话锋一转,问道:“我可以冒昧问一句,许兄弟是何处之人?”
既然要与对方合作,自己也透露给对方一个重要消息,他希望知道对方的主子是谁。
许驰不是不知道耶拉的意思,对方要求不算过分,只不过,他身为暗探,却是有原则不可侵犯。
他摇了摇头,“耶拉兄弟,你知道我不能说。”
耶拉当然知道,但他也听出了徐驰话中松动之意,微微一笑,他直接报人名,“霍川?”
许驰剑眉一挑,神色不动,却也没阻止。
“张为胜?……”
耶拉将心中猜测的几个大将都说了个遍,对面人依旧不见动静。他不禁蹙眉,许驰几人身手高超,遍观整个大周朝,能有这样实力的人不多。
骤然间,他灵光一闪,一个让他呼吸急促的答案脱口而出,“东宫?”
果然,许驰眸光微微一闪。
“果真是东宫!”
耶拉虎目圆睁,双手紧握了一把圈椅扶手,表现实在有些过激了。许驰诧异,“耶拉兄弟,这不知有何不妥?”
“不,很好。”
耶拉垂下眼睑,努力压了压波动的心绪,片刻睁眼,已恢复如常,“皇太子贤能,有大才,我等心悦诚服已久。因此骤闻此事,方如此惊讶。”
末了,他往南边拱了拱手,还是忍不住添了一句,问道:“殿下贵体可安?”
耶拉其实是想问另一个人,但此言不可宣之于口,他话到嘴边又给换了。
许驰也向南拱手,笑道:“殿下大安,东宫即将添嫡子,大喜在即。
嫡子,必然是太子妃所出。耶拉骤不及防闻听此讯,又惊又喜,一大把络腮胡也掩不住他的喜形于色,连连道:“好,好好!”
他反应其实有些大,与之前所见稳重大不相符,不过大周的忠臣良将,基本都极期盼东宫添嫡子的,耶拉表现也不足为奇。
因此,许驰也能理解。
接着,两者商议了一番,等耶拉离开后,许驰立即再次修书,将对方告知的情报记录,立即传回大周。
这个消息,确实给东宫带来不少帮助,高煦接到信报后,立即调整计划,将监视重点放在太原、蓟州两处边城。
果然,没多久后,这两处边城基层,都有了几起骚动,导致少数兵卒暂时不能当值,只能换人顶上。
至于哪个是鞑靼细作,这点不得而知。
高煦眉目一片冷肃,“传信下去,先监视着,半个月后再动手。”
怎么也得等通敌信笺出了王宫,才能将这些人撸下,提前惊动鞑靼可汗,并非上策。
东宫运筹帷幄,按照常理,应是大获全胜的,在过年前便将信笺拿到手,并把纪皇后一党一网打尽。
只可惜,万万没想到的是,在几方人马密切关注之下,那个传信男子面色凝重竟空手而归。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鞑靼可汗出尔反尔?
高煦刚下令彻查,不想,坤宁宫崔六娘便有紧急情报送到。
第九十五章
“什么?”
皇后“腾”一声站起, 带倒了炕几上的珐琅小香炉以及茶盏,骨碌碌滚下地后, 乒铃乓啷摔了一地。
她丝毫未觉,只大睁双目, 看着面前两个儿子,不可置信问道:“钧儿烨儿, 你们说什么?信笺早已遗失?”
封后十数年, 皇后罕见这般震惊,她简直无法相信, 一直以为被握在鞑靼可汗手里的要命把柄,居然早不在了。
魏王陈王郑重点头,“千真万确。”
皇后闻言, 半是高兴半是担忧, 又夹杂着气愤,一时不知作何表情。
高兴是信笺已不再鞑靼可汗手中, 对方无法再要挟自己母子;气愤是之前被对方蒙骗了, 付出一半代价却没有得到回报。
至于担忧, 当然唯恐信笺落在其他人手里,不定什么时候会跳出来, 咬自己一口。
皇后连忙拉两个儿子坐下来, “快,快给母后说说。”
这时候,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她眉心一蹙, 何人敢抗命接近并吵嚷,扬声喝道:“都给本宫滚下去。”
若有需立即处理的大事,胡嬷嬷会敲门禀报的,皇后因此不以为意,只紧盯着两个儿子,等待答案。
外面立即恢复安静。
魏王是兄长,他负责讲述,陈王在旁补充,二人将刚知悉的情况一一道来。
关于这一点,鞑靼可汗得了好处,倒没隐瞒,很爽快将当年遗失信笺的情况说了。
当然,他不可能说自己被楚立嵩杀得狼狈后遁,否则可汗颜面何在?因此有关战争场面一句带过,只表示,那信笺他当时揣在怀里,跟对方大将干一架后发现不见了。
事后,他也找过两回,不过没见踪影。
此事对可汗影响不大,因此他轻松自在,说明白遗落在战场,便算了事。
只不过,对皇后几人来说,可不是这样。
这对方大将,不就是楚立嵩吗?
不说楚立嵩是皇太子心腹,跟皇后呈敌对态势,即便是普通战将,被己方勾结敌军陷害,恐怕也恨得要死吧。
楚立嵩不久后战死了不假,但这中间还有一小段时间,若他真捡了那份信笺,他有无可能做了些什么?
皇后脸色青白,冷汗登时下来了,陈王见状忙安慰道:“母后,当时战场情况万分危急,楚立嵩大军驰援一刻不停,他若捡了信笺,不可能有空隙传出去。”
“很快,抵达松堡以后,他连同率领的援军,就全军覆没了,他也无法张嘴说出去。”
“当然,更有可能他没捡到信笺。”那信笺或许在落地的时候,便被千军万马践踏而过,化为泥泞了。
陈王仔细分析很有道理,皇后魏王神色松乏很多,只不过,他随后话锋一转,气氛又紧绷起来。
“只是,楚立嵩得到信笺也不无可能,他虽不能外传,但松堡守军却是有的,还有给他收殓尸骨的人。”
这种事情,报喜不报忧没意思,处于陈王的位置,当然得往最坏的方面却打算。
当时,松堡还剩不少正在顽强抵御敌人的将士,楚立嵩会不会将信笺交给其中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