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喘了几口气,只得说些其他分散注意力,“殿下,你上次说的那个鞑靼武将,就是正与许驰携手那个,查到他是谁的人了吗?”
许驰尽职尽责,从耶拉处得了消息,又做主达成协议以后,他事后立即将此人此事详细记录下来,传回去呈于主子案前。
同时,他还将自己的感想也一并写下来。
耶拉忠心大周,这点毋庸置疑,但许驰还是有些疑惑。因为对方闻听东宫之时太惊诧了些,得悉太子有后,对方喜意很真切,表现太明显了些。
不是明显就不行,而是耶拉这种人,一看就不是轻易喜怒形于色的。
事后,许驰困惑更深。
高煦看过这封详尽的信报,心下却无端一动。
他突然想起一个绝不可能的人。
有可能这么详尽知道皇后通敌的人选,本来寥寥无几。又因缘际会或能到鞑靼者,武功高深,关心清宁宫,恰好有那么一个。
前靖北侯世子,纪明铮。
要知道,当初纪明铮战死,尸首是没运回京城的。
这情况其实很正常,大战过后,战场十分混乱,鞑靼退去之前,还放了一把大火,焚毁带不走的金银财物,各种物资。
很大一部分将士遗体都被烧毁了,纪明铮身份特殊,城里城外反复寻找很多次,也没看见,只当被烧毁了。
因为很确定,他当时一直在砍杀已攻进城的敌军,战至最后一刻。
现在遇上了耶拉,他似乎没有上峰,高煦忍不住多想了些。
鞑靼苦寒,他们屡屡南侵大周,除了占领,就是为了掠夺。
金银、粮食,女人还有奴隶。
每战胜一次,就要努力搜刮上述几者。拉不走的,一把火烧了,也不留下。而烧毁的一般是金银与粮食,因为女人与奴隶有脚,能像赶羊一般赶回去。
按照惯例,当年的松堡亦然。
然而,奴隶的来源,一般是少量战败的兵丁与平民。
那么,纪明铮有无可能,被押回去当了奴隶呢?
虽然,鞑靼面对身穿将军盔甲者,是必杀的,奴隶他们只要普通兵卒。但纪明铮有无可能,成为漏网之鱼呢?
这么一来,耶拉身上重重不明之处,都能解释通了。他头部伤势可能导致失去记忆一段时间,身上鞭痕,忠心大周,查探并知悉皇后通敌,关切太子,或许说是太子妃。
如果纪明铮真没死,高煦是很高兴的,忠臣有后人传世,王朝添一良将,最重要的是,他妻子兄长失而复得。
他虽内敛,但对纪婉青真情实意不容错辨,爱屋及乌,这份喜悦会拔升到一个新高度。
不过,高煦也不敢肯定,毕竟这可能颇小,他怕妻子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最后会崩溃绝望。所以,许驰那份密报他压下了,只提了一句,“那耶拉知道皇后通敌之事,可能是你爹或楚立嵩的部下。”就不再说了。
饶是如此,纪婉青依旧十分关心,几次询问查探进展。
高煦手上动作微微一顿,须臾继续揉按着,笑了笑,只道:“还没有消息。”
确实没有消息,不过另一种含义就是,耶拉基本不是北疆几位大将的人。
高煦不等妻子想太多,立即话锋一转,温声询问道:“青儿,如今可好了些?”
纪婉青注意力被转移,动了动小腿,“好多了。”
“不用揉了,你也早些睡吧。”
她侧头,关切看一眼高煦,他白日操心明暗事务,还时时惦记妻子,晚上回屋事事亲力亲为,最近一月已清瘦了些许。
“好。”
夫妻二人躺下安歇,一切与往常并无不同。不过,今晚睡到下半夜,纪婉青却突然惊醒了。
她发现,自己似乎要生了。
第九十七章
纪婉青是半夜惊醒的, 睁眼同时,只觉得腹部一阵阵抽痛, 好在很轻微。
其实,临近产期以后, 她腹部偶尔总会有些微微的坠痛感,经历过头次的一惊一乍, 她现在已经淡定了。
所以这次, 她依旧安静等待着,等在这波疼痛过去。
一双健臂从背后拥着纪婉青, 除了眨了眨眼睛,她没有动弹。因为高煦惦记着她母子,近来的觉尤为轻, 稍有动静立即会睁眼。
她现在夜里总要起夜一两次, 他白日操劳,晚上睡不好, 虽依旧精神奕奕, 但谁家的男人谁心疼不是?
约摸过了一盏茶时间, 痛感消失了,纪婉青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可是这回, 却与以往有些不大一样, 没等她睡着,又一波疼痛骤起。
这波疼痛强烈了许多,纪婉青一怔,随即便觉下身一热, 有湿润从双腿间汩汩而出。
羊水破了。
几乎是瞬间,她便明悟,“殿下,殿下!”
头次遭遇这事,纪婉青有些慌张,她急急唤着身后的男人。
怀中妻子刚一动,高煦便睁开眼,他眼神清明,不似刚刚之睡梦中醒来,“腾”一声坐起,他急声道:“青儿,怎么了?”
说话间,他不忘替她掖了掖被角。
“殿下,我要生了!”
虽早有心理准备,但高煦此刻的心跳还是急促起来,好在他历惯大事,定了定神,“好,青儿你忍忍,孤立即唤人伺候。”
他声音很稳,安抚了纪婉青有些慌乱的心,她点了点头,安抚道:“殿下莫要担忧,还要一些时候,孩儿才出来呢。”
高煦颔首应了,也不多说,立即扬声唤人。
说话间,他已翻身下了床榻,回身用锦被密密将妻子裹好,连人带被抱在怀里,起身往外面行去。
古代认为妇人生产污秽,即便是皇后之尊,也不能待在正房里屋生孩子的,需要另辟一产室,生产坐月子都在此处。
太子妃头胎万众瞩目,纪婉青完全没有违规操作的打算,因此,早早便让何嬷嬷领人收拾好了产室。每天检视,并日日烧过地龙,好教其不沾染上丝毫寒气。
正房一声令下,清宁宫早已灯火通明,大家准备了好些日子,各司其职,一切忙而不乱。
高煦步伐稳健,抱着妻子出了正房,快速往产房行去。寒冬腊月,外面飘着雪花,他有些担忧,低头问道:“青儿,可冷?”
“不冷。”
他出门前,又用大毛披风在锦被外裹了一层,暖烘烘的,纪婉青一点不冷,反而秀眉轻蹙看他,“殿下怎么也不穿好衣裳再出门。”
高煦出门,自己并未披上衣裳,身上仍旧穿着月白色的薄绫寝服,他闻言只道:“孤不冷。”
夫妻说这两句话的功夫,已经到了产房门前,他直接抱着妻子,往里头行去。
皇宫一切讲究规矩,连产室也不例外。按规定,太子妃这产室,是要设在后殿正房稍间旁的耳室。
耳室,顾名思义,它不大,相对于正殿而言,可以说是很狭小。高煦很不满意,当时立即就说要换地方,还是纪婉青制止了他。
耳房确实小,但只是相对正殿而言罢了。实际上它还是一个将近二十平的独立屋子,专用于生产坐月子,也不能说很委屈。
毕竟皇后生产,待遇也差不了多少,实在没必要标新立异。
何嬷嬷领人仔细收拾过,高煦亲自看过几次,见虽地方小些,但其它都极不错,这才点头同意了。
现在他抱着人进了门,绕过屏风行至床榻前将人放下,不等他多说什么,紧跟其后的何嬷嬷已上前福身,“殿下请放心,此处由奴婢等伺候即可。”
高煦环视室内一眼,见一屋子宫人稳婆因为他的存在,个个拘谨,他只得点了点头,“好生伺候。”
他回身嘱咐妻子,“青儿,你莫要惊慌,孤就在外头。”
“好。”
纪婉青忍疼,仰脸对他一笑,“外面冷得很,殿下记得多穿衣裳。”
高煦“嗯”了一声,只得松开手,被请了出去。
张德海已经捧着衣袍斗篷等物,候在外面了,一见主子出门,忙抖开衣裳,伺候穿衣。
高煦心不在焉展臂,视线不离产室,房门“咿呀”一声合拢,他心提起,剑眉蹙了蹙。
再说产房里头的纪婉青,目送夫君出了门,她白皙光洁的额际已沁出一层薄汗。
何嬷嬷忙绞了热帕子上前,一边给她抹了汗水,一边分神指挥屋中诸宫人婆子。
稳婆们上前福身见礼,为首一个恭敬说道:“请让奴婢等伺候娘娘。”
这些稳婆名义上是内务府送来的,实际上是高煦在他的心腹里头反复甄选,背景查了又查,确保手艺纯熟,忠心不二,这才放进清宁宫的。
纪婉青睁眼,忍疼点了点头,“劳烦诸位了,等孩儿诞下,本宫重重有赏。”
“奴婢等谢娘娘。”
稳婆们既然领了这差事,性命身家就已经跟大小两位主子连在一起了,自然会尽力而为。
场面话说了两句,接下来,就有条不紊地忙碌开了,稳婆探了探,喜道:“宫口开始开了。”
这是大好事,产妇羊水破了,宫口当然开得越早越好。若是迟迟不开,还得喝催产药,以免孩儿闷在里头出不来。
太子妃是头胎,稳婆以为还得熬上一阵子,没想到这般顺利,她欢喜道:“小主子大约很快就出来了。”
在场大部分都是有经验的妇人,大家闻言喜上眉梢。
理论知识,纪婉青还是了解过的,闻言心中一定,她不忘吩咐何嬷嬷,“嬷嬷,你打发人告诉殿下,就说一切顺利。”
忆起方才连衣裳都忘了披的高煦,她心中甜丝丝的。
“好,好,娘娘只管安心,老奴马上使人出去。”
“嗯。”
很快,纪婉青就无暇分神太多,因为宫口顺利打开,就意味着宫缩一阵紧过一阵,疼痛感快速攀升。
其实确切的说,应该是酸疼。酸到极致产生的疼,胀到极致产生的疼,难以形容,也难以忍受。
她很想大声呐喊,以宣泄一二,可惜知道不能,只能咬牙苦忍,好积攒力气。
后来疼痛急剧攀升,她也只偶尔溢出两声哼哼。
诸仆赞同又高兴,主子配合,省了她们好多事。
产房内倒是挺和谐的,产房外就是令一番景象。因为一直听不见动静,一直稳重内敛的皇太子也禁不住了,不停在房门前来回踱步。
张德海也紧张,跟来主子身后转悠。当第一盆血水端出来的时候,高煦骤然刹住脚,他一头撞在主子身上了。
血腥气充斥鼻端,高煦深深蹙眉,也顾不上呵斥这奴才,忙问:“太子妃如何了?”
那婆子忙福了福身,“娘娘很好,稳婆说,顺利的话,……”
她抬眼望了望已亮全的天色,“下午前,小主子就要出来了。”
“好。”
高煦视线勉强从黄铜水盆中的血红移开,点了点头,嘱咐道:“好生伺候。”
随即,他退后一步,让开道路。婆子匆匆福身,端着血水下去了。
屋里纪婉青的情况确实不错,很顺利,哪怕她感觉并不大好。
酸痛感已难以忍受,她不得不发出断续的呻吟,满头满脸大汗,眼窝湿润一片,已分不清是汗是泪。
何嬷嬷接过热帕给主子擦脸,“娘娘,忍一忍,小主子很快就出来了。”
纪婉青咬牙点头,她懂,不就是忍无可忍,仍需再忍吗?
终于,她听见稳婆说:“好了,娘娘,可是使劲了!”
方才蓄了许久的力,如今终于派上用场,纪婉青咬了一个干净帕子,双手揪着从头顶垂下的两条锦缎,拼命往下用力。
挣扎着,拼命使劲,老牛拉车般使了不知多久的力,那酸胀的疼痛感终于到达了顶峰,找到了突破口,并一窝蜂地往那处涌去。
剧痛后,纪婉青只觉身子一阵轻松,人世间最不可思议的一刻来临,“哇”一声嘹亮婴啼,强烈宣示了新生命的诞生。
稳婆高兴地声音都变调了,“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是个白胖的小殿下!”
她闻言很高兴,努力探头往那边看去。
只见稳婆正抱着一个小小孩儿,手脚麻利给清洗着,小婴儿胖倒有些胖,不过一点不白,红彤彤的。
他正咧着小嘴儿放声大哭,声音响亮,手脚并用挣动着。稳婆笑得合不拢嘴,“哎哟,小殿下真壮实。”
纪婉青闻言心花怒放,这一刻很高兴,难以形容的欢欣,不过眸中却不自禁流下了两行热泪。
“娘娘,您可哭不得,这月子里哭多了,怕会落下病根。”
何嬷嬷忙哄劝着,拿了帕子给主子拭泪,“快快的止了泪。”
纪婉青深吸了一口气,笑道:“好,大家都重重有赏。”
屋中宫人嬷嬷大喜,忙福身谢恩。
现在已是午间时分,纪婉青头胎虽很顺利,但到底折腾了六七个时辰,她筋疲力尽,一口气松了以后,眼皮子就睁不开了。
勉强撑着,等稳婆抱着孩子过来看了一眼,她便沉沉陷入昏睡中。
婴啼响起之时,产房内气氛热烈,产房外亦然。
整个清宁宫沸腾起来,张德海欢天喜地,“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高煦猛地停下脚步,黑眸难掩激动,“好!”
随后有婆子推门而出,“恭喜殿下,娘娘诞下麟儿,母子均安。”
高煦深深呼出了一口气,朗声道:“好,重重有赏!”
他惦记妻儿,话罢,便抬脚要进门。慌得那婆子不顾尊卑,忙挡住道:“殿下,血房污秽,您请留步。”
古人认为妇人生产内污秽之事,产房即是血房同样污秽,男子是不能进入的,怕沾染上不吉。
高煦不但是清宁宫当家男人,他还是一国皇太子,婆子可担不起这责任,急中生智,她提议道:“不若把小主子抱出来,好让殿下见上一见。”
“荒谬!”
高煦俊脸一板,立即呵斥,他孩儿不过刚出生,如今天寒地冻的,怎敢抱出来?即便用围屏围了廊道,也是不稳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