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话里的不确定性,已被皇后直接忽略了,变成儿媳妇怀的是男胎。
至于太医后面诊断的是不是,就没人知道了,因为他本人也不敢再吭声。
“即便是个男胎,也不是皇长孙了。”
皇后听了乳母的话,眉心稍松,不过心头依旧憋闷得难受。
皇长孙是头一份,后面再诞下男胎,待遇就差很远了,单单看如今昌平帝的态度,就可窥一斑。
皇帝历来忌惮东宫,如今这孩子出生,进一步巩固了皇太子位置,按照他往常的行事作风,应该极不喜欢这个孩子才是。
但昌平帝并没有,他虽没有主动出手护着这孩子,但太子出面求赐御医,他还是很大方一次就给了俩。
要知道,这御医不仅仅是御医,他们大力表明了皇帝的态度。
这也是皇后之所以如此憋闷的原因,昌平帝此举,直接告诉坤宁宫,不许在洗三礼上出手。
皇后对自己母子的靠山还是很清楚的,皇帝不许她动,她还真不敢乱动。万一被认为是挑衅皇帝威严,结果谁也担不起。
但要让皇后就这样放弃,她不甘心,洗三是最好的机会,小婴儿没有父母在场护着,错过这次就不会再有下次。
“皇长孙?”
皇后恨恨拍案,“好一个皇长孙!”
她阴着脸,苦苦思索良久,忽地双目一亮,计上心头,“嬷嬷,你赶紧去找一盒子芍药花香粉来。”
“娘娘,你是想……”
胡嬷嬷立即明白,迟疑半响,道:“只是,我们并不能确定,那孩子是否如他祖母父亲一般。”
皇长孙的祖母,即是高煦的生母,昌平帝的元后。元后对芍药花粉过敏,碰触即会起红疹并发热这一点,作为皇帝最早期妃嫔之一的纪皇后,当年无意中得知了。
因元后在世时手掌宫权,她过敏的东西一笔划去,完全不会出现在后宫,加上如今又薨了近二十年,所以鲜为人知。
鲜为人知到什么地步呢,甚至元后的亲儿子,高煦本人也不知道。
至于高煦,他小时候,其实对芍药花粉也有些过敏,不过情况比亲娘要轻上太多。
元后薨后,芍药花不再被禁,开始出现在皇宫中。有一次宫宴就设在御花园,小太子的席案旁凑巧就布置了一丛芍药,他一坐下连续打了几个喷嚏,才停了下来。
高煦过敏情况很轻微,没有任何其余症状,甚至本人也不觉得有问题,他完全没有往那方面去想,只当有些着凉了。
只除了纪皇后,一直知道前情,并将小太子情况看在眼里的她。
元后生了太子,将过敏体质传下些许,如今太子膝下又有了皇长孙,这体质继续遗传,其实不足为奇。
若皇长孙真过敏,谁知道是轻是重呢?
一个出生不过三天的小婴孩,一旦起疹子发热,很可能就夺走了他的小命。
皇后精神一震,“赶紧的,嬷嬷,你快些开了库房,看有无芍药花香粉存下。”
皇帝不许她动手,总不能不让人用香粉罢?后宫女子涂脂抹粉再正常不过,谁出门不撒点儿香粉?
太子本人也不知此事,即便事后,他也无法明悟其中关窍。
胡嬷嬷立即应了一声,就要出门,皇后又叫住她,“嬷嬷,要悄悄动作,不能张扬。”
“若是没找到,就赶紧往临江侯府传话,让送一盒子进来。”
皇后本人不怎么喜欢芍药,因此坤宁宫历来少有芍药花香粉,也不知库房有无存货。
“娘娘放心,老奴立即下去办。”
魏王府。
“娘娘,您慢着些。”
今天,是东宫皇长孙洗三礼,魏王妃秦采蓝自然不能缺席,她早早就起来梳洗,正准备出门登车。
她怀孕已有三月余,胎已经坐稳了,腹部微隆,不过掩藏在衣裳下丝毫不觉,身段依旧婀娜。
秦采蓝一边就着丫鬟搀扶往外走,一边问道:“殿下呢?”
她话里的殿下,自然是二皇子魏王。大丫鬟秋月听了主子问话,头皮发麻,不过也只得低声回道:“殿下昨夜歇在芙蓉院。”
芙蓉院,住着魏王的爱宠梁侧妃。
梁侧妃本是庶妃,乃魏王下属所献,长相美艳,身段凹凸有致,妩媚动人,伺候得魏王通体舒泰。在秦采蓝未进门前,也是此女最得宠,已从庶妃破例请封为侧妃。
魏王本风流,王妃怀孕他高兴,但完全不妨碍他继续睡宠妾。于是,短短一个月蛰伏后,梁侧妃便再次盛宠。
“娘娘,您如今有了身孕,养好胎才是正事。”
乳母张嬷嬷见主子脸色阴了阴,赶紧劝慰说:“夫婿宠爱犹如镜花水月,子嗣才是长久的,娘娘有国公府撑腰,只要诞下嫡子,就稳如泰山了。”
她说的,于时下贵妇而言,未尝不是真理。只是秦采蓝依旧意难平,她脸色快速变幻,终究摸了摸腹部,深呼吸几下,才缓和了些。
谁曾料想,张嬷嬷话锋一转,又低声道:“只是,我们放在芙蓉院的人今早来禀,说是梁氏晨早呕吐,却立即掩下不许外传。”
“芙蓉院只怕是有了。”
她忧心忡忡,自己主子肚子的即便真是男胎,生下来养大也有一个漫长的过程,变化如何谁也不知道。嫡子一个不保险,后面紧跟着一个同龄庶子更危险。
况且,小主子一日未生下来,也不能确保是男胎。
这其中的厉害关系,秦采蓝如何不知,她沉默半响,最终还缓缓说道:“嬷嬷,你将此事悄悄透给成侧妃。”
成侧妃,圣旨赐婚进魏王府,娘家势力不小,魏王一贯很看重。
魏王府后院呈三足鼎立之势,成侧妃固然忌惮王妃,但她更视老冤家梁侧妃如眼中钉。
“必要时,我们暗中协助一把。”秦采蓝语气淡淡,又补充了一句。
谁不想当珍珠?但现实一再紧紧逼迫,无奈当了个鱼眼珠子,谁还能继续维持光彩?
秦采蓝目光转冷,淡声吩咐完毕,立即出门登车,往皇宫而去。
进了皇宫,她当然是先去坤宁宫,由婆母纪皇后领着,一同再前往清宁宫的。
“采蓝,近来歇得可好?奴才伺候得可得心?”皇后见了儿媳妇,当然照例先关心几句。
秦采蓝笑容温婉,“回母后的话,一切皆好,殿下也很关心我,请母后放心。”
自己儿子的德行,皇后清楚,关心肯定有,但女人也不会少睡,糟心事想来也是有的。
“好,既然这样,本宫就放心了。”
不过秦采蓝如此识大体,她却很满意,“你是王妃,个把偏房妾室,根本不必放在眼内,好好养胎才是正经。”
秦采蓝微垂眼睑,一脸温婉应了。
“好了,我们要出门了。”说了两句,皇后瞥一眼滴漏,见时候不早了,便吩咐出发。
不过,她却没有马上站起来,而是往胡嬷嬷看了一眼。
胡嬷嬷进入内殿,取了一个匣子出来,打开,里面原来是数只嵌红宝指甲套。
她取出来,小心伺候主子戴上。
那些芍药花香粉,就涂在指甲套上。毕竟。皇后一贯喜欢撒哪几种味儿的香粉,不少妃嫔都知道,她没打算留破绽。
光指甲套上抹一层,味儿不浓,又被遮掩住了,正好。
这芍药花香粉,皇后库房还真没有,这盒子是临江侯府连夜找着,并在今早递进来的,刚刚才涂抹好。
是以,皇后直到现在,才戴上指甲套。
秦采蓝很心细,立即注意到这点不同以往的细微之处。
皇后很注重仪表,往常都是戴好了指甲套,才出内殿的,她今儿怎么就突然这般了。
秦采蓝视线在指甲套上顿了顿,随即又不经意扫了屋中一圈,见侍立的都是清一色的一等宫女,皇后的绝对心腹。
想起今天这个特殊日子,她心中一突。
不过,秦采蓝最终没有任何动作语言,只轻轻收回视线。
第一百零一章
收到临江侯府传过来的消息时, 纪婉青正撩开衣襟,喂着安哥儿。
对于哺喂母乳这事儿, 皇太子殿下一旦接受了,态度也挺自然的, 他还协助了一番,弄得没经历过这阵仗的纪婉青十分羞赧。
顶着他灼灼目光, 好不容易喂饱了儿子, 她赶紧将襁褓递过去,嗔了他一眼, 快手快脚掩上衣襟。
“安哥儿洗三高兴不高兴?”纪婉青整理妥当,便伸手逗弄着夫君怀里的儿子。
安哥儿吃饱喝足,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一边吐奶泡泡玩耍, 一边盯着父亲。
高煦有子万事足,高兴地说:“青儿, 我们安儿正看着孤。”
其实, 刚出生三天的小婴儿, 看不清东西,眼里也只有黑白两色。不过, 纪婉青还是笑吟吟地说:“安儿许久不见爹爹, 惦记得紧呢。”
今天是儿子洗三,不过高煦依旧上朝,洗三礼安排在下朝后。毕竟,男人们虽不能进后殿观礼, 但却可以在前殿参加洗三宴,怎么也得选个朝臣能到场的吉时。
他趁着回屋更衣的空隙,赶紧过来看看妻儿,闻言又高兴又愧疚,亲了亲儿子的脑门,道:“爹爹也惦记安儿,爹爹今晚早些回屋。”
“咿呀。”
安哥儿居然刚好叫唤了一声,像是回应父亲,高煦闻声万分欣喜,搂着儿子笑意不断。
他忙里抽闲,实在不能留太久,抱了片刻儿子,只得交回妻子怀里,准备离开。
就在这当口,何嬷嬷却匆匆进门,“禀殿下、娘娘,临江侯府那边有消息来了。”
实际上,纪婉青临近产期前,高煦吩咐过,这段时间再有消息过来,直接给他,以免惊搅妻子。
何嬷嬷得了主子允许,一直照办,也就是今日来的消息敏感,她才直接递到纪婉青面前。
高煦抬手接过,垂目一看,只见窄小的纸条上写了,昨夜坤宁宫有口信传下来,接着今儿一早,侯府就递了物事进宫。
胡嬷嬷得了皇后嘱咐,很谨慎,掩人耳目事事亲力亲为,崔六娘等人无法获悉消息。
至于临江侯府,虽比坤宁宫稍松些许,但事关口信内容,以及所传递物事为何,皆属于不可宣之于口的秘密,暗探不是经手人,亦无法知悉。
“殿下,你说究竟会是何物?”
纪婉青就着夫君的手看了,秀眉紧蹙,在这个关键时刻,这般急匆匆的动作,十有八九是针对洗三礼的。
偏偏这洗三礼很重要,还不能取消。
高煦握住妻子的手,紧了紧,安抚道:“青儿莫要担忧,我们已安排妥当,即便皇后有些小手段,也丝毫不惧。”
有昌平帝赐下御医在前,坤宁宫这般急匆匆动作,明显是捉襟见肘的情况下,临时想出来的法子。
这些法子,高煦是不惧的。
“孤已命林阳贴身伺候安儿,一旦到了无法两全之时,宁可撕破脸,也得以安儿周全为先。”
既然有御医在,那么药物之流可以排除,至于剩余的招数,林阳完全可以轻松应付。
已方做好了万全准备,任凭对方如何算计,都是无法得手的。
高煦轻拍了拍妻子的手,“青儿,你且安心。”
林阳的本事,纪婉青确实毫不怀疑,她定了定神,应道:“好。”
就算准备得再周全,作为一个母亲,说不惦记肯定是假的。但再啰嗦下去,也毫无益处,夫君时间紧,不能一直耗在这里安慰她。
纪婉青的心思,高煦了然,因为他亦同样牵挂。
妻子的懂事明理,让他心尖泛软。他展臂,将妻儿都抱在怀里,各亲了一记,这才依依不舍离开。
纪婉青目送夫君出门后,抱着儿子哄了没多久,便有宫人来禀,说宾客已到齐,皇后也驾临,吉时快要到了。
纪婉青将襁褓交给何嬷嬷,郑重道:“嬷嬷,安儿就交给你了。”
何嬷嬷很严肃,“娘娘放心,奴婢定不辱命。”她即便拼上一条老命,也得让小主子毫无差池。
随后,一行人小心翼翼护着襁褓,出了耳室。
大红回廊的另一边,已经用围屏尽数围住,并挂上厚厚的锦缎帘子,将风雪全部挡在外头。廊道中每隔一段距离,便放了一个大熏笼,炭火挑得旺旺的,暖意盎然。
林阳与手下几个好手,早早换了一身小太监服饰,候在门外等着。一见何嬷嬷抱着襁褓出门,立即给小主子见了一个礼。
何嬷嬷站定,抱着小主子受了礼,接着代替小主子将人叫起。
一行人安排好站位,浩浩荡荡往后殿行去。
她们卡的时间刚刚好,进了后殿正堂,吉时已届,安乐大长公主立即道:“吉时到了,赶紧让收生嬷嬷洗三罢。”
何嬷嬷从善如流,立即将襁褓交给恭敬候在一边的收生嬷嬷,随后,才向殿中诸位主子见了礼。
收生嬷嬷当然是东宫的人,随即,何嬷嬷林阳等,便侍立在她身畔。
皇后眸光微微一闪,不过也没说话,只缓缓把玩着手上的香木手串,安静看着。
在场的贵妇们,不是后宫高等级妃嫔,就是朝中重臣的夫人,又或者是勋贵宗室之家的女眷。大家都是人精子,东宫坤宁宫势成水火,眼前虽只短短一瞬,但该明白的,没人不懂。
大伙儿眼观鼻,鼻观心,专心观礼,暗流汹涌一概只当不懂。
天气冷,虽屋里暖烘烘,但收生嬷嬷不敢大意。快手快脚解了襁褓,她就着放了金银锞子、秤砣姜片大葱等物的新铜盆,只撩了一点水请拍拍安哥儿,便唱道:“先洗头,伶俐聪敏;后洗腰,一辈更比一辈高;……”
安哥儿被折腾,他不乐意了,努了努小嘴儿,“哇”一声啼哭开来。
“响盆了!响盆了!”收生嬷嬷大声道:“是个健壮的小殿下。”
屋中诸女眷齐齐庆贺。
快手快脚洗罢,收生嬷嬷重新把襁褓捆好,又执起一根大葱在安哥儿脑门上轻拍了拍,“一打聪明,二打伶俐。”
挨打的安哥儿委屈坏了,刚收住的眼泪又来了,“哇哇”大哭,看得何嬷嬷等人心疼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