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府家眷,并不知道齐氏兄弟的真实身份,二人也没打算让他们知道。押着人质暗暗离开,本来不易,更不可能多带累赘人手。
兄弟身份一旦曝光,等待齐府人的结局,肯定就是死亡。
“无妨,这事儿我早已有准备。”
齐辉杰摆摆手,在刚成亲时,他就有心里准备了,面对这群注定要死的人,他表面再慈祥,也不会投入多少感情。
他态度本十分冷漠,但随后话锋一转,面上却难掩记挂,“我们在家中有妻儿,不过如今,已三十年未曾见面。”
没错,这二人在鞑靼,十三四岁便娶妻纳妾,妻妾或怀孕或生子,才启程前往大周的。
毕竟一个母亲分量未必够,且还有可能病死老死,鞑靼方也得多拿点筹码,才能放心。
“大哥,我们还是商议一下,这关键人物,该选何人罢。”
所谓关键人物,一定得身份足够,能影响战局,影响皇太子决定,这类人不多,且极难下手。
“若是选人,这头一个,当然是皇长孙。”
这位看着一脸正气,向来沉默可靠的驸马爷,此刻阴测测说道:“又或者太子妃纪氏,也是一个很好的人选。”
齐耀林伪装极好,与安乐大长公主情深意笃,知悉不少皇家隐秘。
皇太子虽厌恶宫女接近,但有一就能有二,他能在太子妃怀孕期间都不二色,可见纪氏在他心中分量。
齐耀林也是男人,要说太子不将太子妃放在心上,他不信。
太子妃的身份,加上这种情感,让纪氏有了独一无二的分量。
“皇后是国母,但后宫不可进外人,且太子厌恶皇后久矣,绝不会为其动摇决定。”
清宁宫位置特殊,虽不在前朝位置,但也独立于后宫之外,齐耀林踏足可以钻空子。
“若是母子同获最好,实在不行,一个亦可。”
鞑靼可汗命令不容违抗,且齐氏兄弟也十分期盼回归家乡,势在必行。
这任务是挺危险的,一个不慎即身死,但爬到齐耀林这位置,要他出手的任务就没有简单的。
不是这个,也是难度差不多的另一个。
打铁趁热,兄弟二人商量妥当,齐耀林点了自己真正的心腹,踏着朝阳,直奔皇宫。
清宁宫。
高煦出征已经好几天了,又有战事顺利的消息传来,纪婉青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安儿,你看着娘亲作甚?”
纪婉青喂饱了儿子,搂着他哄着,“你是想爹了么?”
安哥儿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左右转转,最后看回母亲,小拳头挥了挥,“啊!咿呀!”
气温上升得挺快的,儿子身上衣服减了些,纪婉青有时也不用襁褓裹着他,换上小衣裳,安哥儿身上少了束缚,明显很高兴,攒着小拳头时不时动一下。
她看着活跃的小儿子,不禁微笑,亲了亲他,“娘也想你爹了呢。”
是的,真正分开几天,她发现,她很想他。
高煦抽出些许闲暇,写了信笺一同递回来,虽因时间匆匆,只有寥寥几句,但纪婉青依旧反复看了又看。
她也写了封回信,交给许弛,特地交代,高煦有空才递上去,没空就算了。
纪婉青心中记挂着夫君,怀里搂着儿子,小心翼翼哄着,这后殿气氛本是分外安静祥和的,但很快,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
“娘娘,娘娘,驸马爷匆匆前来,说是有紧急之事面禀!”
第一百一十三章
“是哪位驸马?”
问话的何嬷嬷, 她认得这个小太监,是张德海的徒弟小吴子, 他师父随主子亲征去了,特地留下他, 协同副总管一起,打理清宁宫诸般内外事务。
毕竟后殿的两位大小主子, 都是太子殿下的心头肉, 不容怠慢分毫的。
小吴子有师父关照,在清宁宫一贯有地位, 为人也稳重,鲜少见这么慌张的模样,因此何嬷嬷等人见状, 也有些紧张。
“是安乐大长公主家的齐驸马。”
纪婉青虽人在内室, 但一直凝神听着,闻言心头一凛。她知道这位齐驸马, 对方官职是京卫副指挥使, 高煦离京前, 特地告诉过她,已将京城内以及皇城的防务, 皆交给二人。
由于太子妃的特殊地位, 加上涉及皇城防务,这几天,京卫指挥使褚宗保,每天都会抽时间过来, 简单禀报皇城乃至京城风平浪静。
高煦特地告诉过她,这人是他的铁杆心腹,为表示郑重,纪婉青都会亲自接见。
适逢这种特殊时期,敞开大门,前后殿伺候的人在里外候着,男女大防便无碍了。
今天褚宗保还没见人,齐耀林却急匆匆来了,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想起夫君曾嘱咐过,若有万一,需立即离京的话,她心中一紧。
“嬷嬷,我出去看看。”
纪婉青将安哥儿交给何嬷嬷,站起抚了抚衣襟上些微褶痕,急急举步往外行去。
一行人步履匆匆,直奔前殿,从后房门进了往常接见褚宗保的偏厅,她在首位坐下,立即道:“召齐驸马。”
此刻齐耀林领着两个小太监,已经等在偏厅外了。后面两人是真太监,不过却是鞑靼细作,净了身后,好不容易才安排进公主府的。
他占了安乐大长公主驸马的便宜,由于太子对公主十分尊敬,上行下效,清宁宫诸人亦对他格外客气有礼,否则,他是不可能直接等在偏厅外的。
还有一点,齐耀林伪装太过成功了,踏实能干,与公主情深意笃二十余年,实在无人会将他与鞑靼暗牒联系在一起。
即便是许驰,亦是这般。
有外人进清宁宫,他照例先护在太子妃附近的。只不过,许驰虽穿了一身太监服饰,但却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从不敢靠太近。
因此,不论褚宗保还是齐耀林前来,他都一如既往,提前候在殿门边上。
“太子妃娘娘,大事不好!”齐耀林一被传召,立即急步往殿内行去。
他一脸凝重焦急,这句话提起了所有人的心弦,他一边匆匆进门,一边就已经禀报起来,“京卫指挥司出了细作,褚大人被重伤,京内皇城已混乱一片。”
“褚大人命末将前来,立即护娘娘与小殿下出京!”
此言一出,殿内殿外皆骇然,纪婉青心跳漏了一拍,正要开口接话,秀眉却一蹙。
齐耀林步伐太快了。
须知主子接见下属,也是有一套严格礼仪规矩的。
好比此刻这个偏殿,若用两条线将其分割成三个等份,纪婉青坐在首位,一般宫人太监回话,站立的位置就该是她面前这条线。
但齐耀林不是一般人,他虽是安乐大长公主驸马,但终归是个外男,且太子还不在现场,他该停步在后面一条线,与太子妃拉开适当距离才是的。
这一点,褚宗保就做得很好,每次站立的位置恰到好处,低目垂首,微微俯身,完全不会往上面瞟一眼。
齐耀林是皇家驸马,规矩这玩意,他应该更熟知才是。
硬要说他太过焦急,且公主府与东宫亲厚,他便少了顾忌,也不是不行。
但纪婉青却依旧觉得不对。
她看着齐耀林时,连同对方身后两个小太监一同收入眼底,三人急匆匆往里头冲,刹那间,她心中警铃大作。
“你站住!”
纪婉青“腾”一声站起,抬脚就要往一边急退。
方才齐耀林先声夺人,用震撼的消息唬了殿内殿外一跳,虽他的身份能格外取信人,但一瞬间后,她立即察觉不妥。
高煦是什么人?
褚宗保乃他信重的心腹。能将京城皇城,乃至妻儿皆交托的心腹,能耐绝不容小觑,怎么可能轻易被个细作重伤放倒?
就算是真的,纪婉青相信对方只要剩了一口气,爬也要爬过来东宫的,怎么会将大小两位主子交托他人之手?
齐耀林在说谎!
他就是那个京卫细作!
她一边急急往旁边退去,一边拔高声音,疾呼,“许驰赶紧抓住他!”
许驰头脑反应并不比纪婉青慢,齐耀林脚步不见停,他瞳孔已一缩,脚尖立即一点,闪电般往殿内扑去。
一切发生在瞬间,太快了,太监宫人还来不及反应,殿内情况已发生巨大转变。
很可惜,齐耀林凭借他驸马的身份,取得了些许先机,等纪婉青等人发现不时,他已迅速跨过第二条线位置。
说时迟,那时快,他身后两个小太监立即转身,迎上扑上来的许驰。
这二人也会功夫,虽远不及许驰,但他们早有准备,占据先机,却刚好挡在对方面前。
许驰恨极焦急,迅速两个连环踢,踹中两人胸口,将对方踹飞,“咯勒”一声清脆骨响,这二人胸骨齐断,当场毙命倒飞出去。
只可惜,这二人本就是豁出去性命不要,目的是阻截许驰,为齐耀林争取时间的。
他们成功了。
虽许驰功夫精湛,不过瞬间,就将二人踢飞,但很可惜的是,在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候,错过一弹指,往往就能改写结局。
“站住!”
纪婉青不会武,怎么也跑不过齐耀林的,只勉力连退两步,就被冲过来的对方一手拿住。
他一手卡住纪婉青咽喉,利落回转将她抵在身前,冷冷道:“你往前半步,我就掐死她。”
齐耀林眉峰不动,眸含冷戾,这模样,哪有昔日正气稳重驸马的影子。
“放下我家娘娘,你或许还有一丝活命机会。”
许驰立即刹住脚步,作为东宫暗卫副统领,这些京城掌权人物,都有一定了解,他从来不知道,这位齐驸马,武功竟这般高。
要知道,即便他在殿门口,还有小太监挡了挡,依旧瞬发即至。
许驰面容英俊,动作大了,喉间喉结就掩饰不住。他明显不是太监,身手又这般绝佳,齐耀林瞬间明悟,对方必然是皇太子器重心腹。
这么一个人,负责保护太子妃母子,可见纪婉青在太子心中分量。
他的心定了定,即便拿不了小殿下,也足够了。只要钳制住太子妃,按照原定计划,他们兄弟必能顺利脱身,离开京城。
齐耀林已经成功了一半,心中一喜,不过他却不敢放松丝毫,唯恐前功尽弃。
于此同时,许驰目光如鹰隼,锋芒毕露,不动声色间审视着对方,寻找破绽,顺带与纪婉青交换了一个眼神。
二人眸光一碰即离,这人如今万分谨慎,不宜强攻,只能伺机寻找破绽。
“太子妃娘娘。”
齐耀林眼尖,这点小端倪也看见了,他哼了一声,手上微微使劲,“我劝你还是安静一些。”
他嘴上这么说,实际上并没有把纪婉青放在心上。毕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实在当不得大用,就算他此刻被人直捅心脏,也能在咽气前,掐断手上这条纤细的颈脖。
齐耀林全副心神放在对面,许驰为首,还有他身畔已合拢过来,正一字排开的太监服饰男子。
足足二三十人,看步伐动作,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更甭提外面已聚拢过来的其余好手。
东宫水面下的力量让他心惊,心更提起来之余,也有一丝喜悦。
这就对了,他就知道纪氏母子,在皇太子心中地位卓然。
虽如今皇长孙无法到手,但纪氏也不错了,只要他谨慎,人质在手,就能顺利出城。
看到曙光,齐耀林心里有了底,开始挟持手上人,慢慢往殿门退去。
纪婉青眼睑微垂,状似不经意间微微跄踉,他瞬间警惕,立即提了提,喝道:“给我好好地走!”
其实相较于普通闺阁千金,她的体力算是不错,虽然跟男子不能比,跟齐耀林更不能比,但起码不至于跄跄踉踉。
这种危险时刻,纪婉青的心绪却格外清明,她心念急转间,转出一副花容失色,被吓得手足无力的模样。
她本骨架纤细,看着十分娇柔,肢体及表情有十分到位,加上寻常女子遇此状况,没有被吓瘫就算好的了,因此齐耀林并未生疑。
他虽不怀疑,但也很不耐烦。纪婉青无力行走,他提着也不是不行,但这样倒退着走,动作实在很不方便。
他干脆手上一转,钳制住纪婉青后颈,让对方面向他,自己倒退,她则向前面走。
这样果然好多了。
齐耀林专心致志盯着许驰,余光还得留心其余好手,耳朵高高竖起,以防有人偷袭,十分缓慢地往外挪。
他无暇分神,纪婉青转了个身,却能不动声色打量眼前人。
齐耀林剑眉星目,国字脸型,虽年近五旬,但不难看出,对方年轻时是个俊朗男子。
也是,若是容貌不出众,也不会被列为驸马人选。
纪婉青关注的点却在另一处,她发现,这人虽长得不错,但却是典型的大周人相貌。普通鞑靼人五官深邃之感,在他脸上找不到一点痕迹。
这会是巧合吗?
纪婉青微垂眼睑,她认为不是。
齐耀林还有个弟弟,兄弟二人潜伏在大周,三十年来不露丝毫破绽,他们的脸想必是一大利器。
她更偏向这二人是真兄弟,或许,他们身上还有一半大周血统。
应该是母族吧,毕竟古代是父系社会,没有一个鞑靼承认的身份,他们是不可能被委以重任的。
两国常有交战,边疆乡镇女子被掠夺时有发生。
纪婉青心念急转,倏地抬眸,看向神情紧绷的齐耀林,突然提高声音厉喝:“你今日所作所为,可有想过你的母族!”
第一百一十四章
齐耀林的母亲柳氏, 好端端的四代同堂,一朝被入侵的鞑靼军队杀尽, 仅余她一个少女被掠回去当女奴,要说一点怨恨没有, 那是不可能的。
但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人。
这般挣扎着挣扎着, 她怀孕生子, 成为妾室,就更加矛盾了。
两儿子是鞑靼人, 以后要在鞑靼生存,作为一个母亲,她不能灌输任何仇恨想法给他们。
但一句话不说, 却又难受得很。
因此, 柳氏在儿子幼时,常常会说起从前的趣事。那些时光, 是最美好的, 她神态难以掩饰的憧憬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