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如玄知道了自己父亲的举动后,内心生寒,狠狠拒绝了来自自己父亲的和好邀请,帮助以李祁山为首的民变祸事者们几度逃窜。
而阴言也在这一阶段做出了选择,他将尹如玄的信件呈上给魏忠贤,以表忠心,却又主动要求负责这起事件,在暗地里给尹如玄放水,二人的几度交手,彼此之间都是惺惺相惜。
在这段剧情里,皇宫里,可以任意出入的阴言遭遇了他此生最大的劫难——
他见到了范皇贵妃。
从来没对任何女性有过妄想的他,第一次有几分魔怔地忘不掉一个女人,在月下他远远遥望那份美好,无垢的心里第一次生出几分对自己宦官身份的怨恨。
而此时的魏忠贤已经注意到了阴言背地里的举动,有几分失望的同时,他依旧不愿意放弃阴言。
这几年里,他是真的对这个干儿子产生了真心实意的感情。有时候他会想,如果当初他不为权位所动,选择做一个好人,也许他会和阴言生活得很幸福,可惜世事没有重来,很多东西,也没有如果。
他选择再给阴言一次机会。
他的厂卫已经锁定了李祁山和他的属下们的位置,他将位置交给阴言,下令让他带人围剿,务必不漏一条活口。
阴言再度陷入自我怀疑和无解的选择。
也就在这个阴言最崩溃最混乱的阶段,阴言手上一直追查的一个案子让他误打误撞地调查到了自己生父生母早逝的真相——当年闹得沸沸扬扬的诏狱大案中,他的父母无辜卷入其中,就此送命。而这一切背后的主使,正是自己最为爱戴的义父魏忠贤,何其讽刺。
阴言无声落泪。
多可笑,他一直感激义父,在这阴暗混乱的的宫闱之中给了自己一席之地,一个庇护的场所,让他得以顺利成长至今天的地步,殊不知如果不是他的这位义父,他本能够与自己的血亲一起度过美满的童年,不会有那些颠沛流离,也不会有他今天这幅不完整的身躯。
阴言的一颗心上,悄悄地蒙上了一丝阴影。
他开始嫌弃自己残缺的身体,在面对尹如玄的时候越来越畏首畏尾,而尹如玄一直都不知道他的身份,自然也不知道他就是魏忠贤最得力最喜爱的那位干儿子。她只知道自己也对这个神秘又强大,屡次救自己于水火的男人产生了一些暧昧的情感,向来大胆的她自是勇敢告白,却遭到了阴言的拒绝。
几番思索,夜不成眠,在范皇贵妃的美开启了他对女性存在感的认知后,阴言突然正视自己的内心,意识到,也许他,对尹如玄已经有了几分不一样的感情。
可惜他只是个宦官。
在阴言悄悄有所领悟之时,自觉颜面有损的尹如玄已经赌气离去,还不等阴言派属下来通知的讯息赶到,尹如玄就已经带着民变的组织者们一同跑路了。
魏忠贤命阴言追杀,阴言几度纠结,陷入心魔,最终还是决定帮助他心中所理解的正义之道,他选择了帮助尹如玄对抗魏忠贤的人马。
即使阴言武功高强,也不敌千军万马,在血泊之中,他残存最后一口气,眼睁睁地看着魏忠贤——他最爱的干爹,一步一步踏在漫天飞雪之中,朝他走了过来。
魏忠贤说,我此生少有的几分真感情,都被你挥霍殆尽,阴言,我很失意。
阴言满面残血,却笑得和当年那个刚被魏忠贤领进门的半大少年一样干净,他终于释然,他说,我这一生,一直在做奴隶,我做妓院的奴隶,做皇宫的奴隶,做这大明皇朝的奴隶,临了来,我只想不留遗憾地,放纵一次,至少要努力,不做自己的奴隶。
义父,我不悔。
魏忠贤站在漫天雪地之中,风雪迷人眼,谁也不知道,这位位高权重,掌大明皇朝数载大权的老人,有没有在那一地猩红之中,留下一滴眼泪。
尹如玄却没能就此死去。
就在她想随阴言一同去的时候,有人阻止了她,魏忠贤把这个和东林党人谈判的最大把柄握在了手里,自认为万无一失,却不料在他大调兵力追击阴言的时候,尹大人早已经串通范皇贵妃,在宫内大换人马,植入了自己的势力,顺便把落水后一直奄奄一息的病秧子皇帝朱由校也一同掌握在了自己手里。
魏忠贤回城时,局势已经变了一方天。
如果不是他投了那么多心思,在过去的几年里,哪怕赔掉自己的大把人手也要调教阴言,如果不是他投了那么多心思,在皇城风云骤变的此时,还要花费那么多心血在监视阴言追杀阴言上,兴许他能注意到,这几个月来皇宫中的那一点点异样。
就这样,1627年,朱由校去世,明毅宗即位,所有无子嫔妃都被迫活葬,包括那位范皇贵妃。而魏忠贤则先被免职谪去凤阳,后被迫在路上自杀,阉党主要成员伏法,阉党势力受到致命打击。
在新帝的统治下,尹大人一夕之间炙手可热,大肆升官,而尹如玄被人从狱中放出后,已无生念,她削断一头青丝入庙为尼,用她的一生,去怀念那个不甘为奴的少年。
明奴,明奴。
表面上看,阴言是全剧中最憋屈的一个角色,从净身后遇见心爱的女子都无法拥有,到被魏忠贤收为义子导致这一生都过得与自己的理想背道而驰。
他的一生压抑,沉重,却又偏偏拥有一颗纯净的心,导致这个角色十分富有戏剧性和复杂性,让人为之惋惜。
可是事实上,剧中最惨的不是阴言,是这一辈子都要沦落为自己奴隶的,王朝权位更替后的这些幸存者们。
死,很简单,活下去,才最是艰难。
尹如玄背负着与父亲的仇恨,一生都不愿与父亲修复关系,孤独终生。
魏忠贤背负着对权名地位的追逐,不肯放下,导致这一生错过了本可以拥有的真挚感情,迷失真心。
尹大人背负着对王朝的愚忠和对天下百姓的盲目责任感,导致了自己今生挚爱的去世,以及和自己骨血的永生无法谅解。
剧中的每一个人物都有着可以挖掘的故事内涵和深层次隐喻,背后都是一个完整的故事和逻辑体系,他们的人物交叉关系在故事的不断推进和发展中不断变换,不断发育,在剧情一次又一次的小高潮中得到爆发,却又被这个剧本自己附带的沉重属性压制下去。
在表面平静的外壳下,是黑色的不甘沸腾着的滚烫血液,是这个王朝悲愤却又无奈的无声呐喊。
这本来是盛繁极其喜欢的一个剧本。
这个剧本送到她手里挑选的时候,剧中的主角们都还没定下由谁出演,那个时候,她觉得这个本子将是她职业生涯的一道关卡,一个契机,如果发挥恰当,这也许将成为她影视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王牌代表作。
她的演技,足以控制住这剧本里任何一个人物的特征和灵魂。
盛繁动心了。
那个时候她还没有问片酬,就已经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地对池姐说,这片子我接了,你告诉制片方,阴言这角色,我要了。
是的,阴言,那个比雪还纯净剔透,生于腊八年月,死在三九寒冬里的阴言。
这将是她最大的一个突破。
那个时候的窦扣一身傲气,国内影坛已少有敌手。
她年纪轻轻就拿下三大影后桂冠,刷新了国内大满贯的年龄纪录,如今地位渐长,正是意气风发之时。
那个时候她走路都带风,日程排到飞起,她的眉宇永远恣意飞扬着,三十岁的女人了,眼睛里还日日闪烁着不服输的光芒。
多好的机会啊,盛繁想,怎么就没了呢。
连带着那些过往,都一同消逝无踪影了。
明奴依旧如期开机,演员人马照旧集齐,好像少掉一个盛繁,并不会对他们造成任何危机似的。
盛繁换完了戏服,坐在座位上,一时就有几分出神。
兰西蹦蹦跳跳地穿着宫女装,像只兔子似的蹦了过来,“盛繁盛繁,你看我穿这身儿好看吗?”
盛繁扫了她一眼,“咱俩的衣服,以及这一屋子女生的衣服,有什么区别么?”
“当然有啊!”兰西一本正经地指着自己的脸,“这不是穿的人不一样么,区别可就大了去了。至少我看你穿这身儿就没人比你好看,嘻嘻。”
盛繁扯了扯嘴角,扔了句你也穿得挺好看回去,把小姑娘逗得笑嘻嘻,这才算是把这一页给揭了过去。
空调温度开得很低,风叶呜呜呜地卖力鼓着,盛繁的手心都被吹得有些发冰,湿湿凉凉的,一爪子虚汗。
时钟无声地走着,指针离那个十二的数字越来越近,而沈哥标志性的浑厚声音也在此刻于屋外响起。
“我说,大小姐们,可以出来集合了吧,咱们就要开工啦!”
第十一章 挑衅
S市的夏天极热,酷暑且无风,被网友戏评为华夏四大火炉之一,可谓是名副其实。
这会儿已近正午,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当空,万里无云,当是十分难熬。
沈余站在屋檐下巴掌大点儿的阴影处,皱着眉头张着嘴,这会儿是一脸的不耐。一直到屋内坐着的少女们都挨个儿慢慢走了出来,在外面挤成一个半圆,他张大的嘴才收了收,那种闷热到窒息的感觉也去了点儿。
少女们都画着精致的妆容,头发统一梳成扁圆形发髻,露出一张干干净净的小脸,黑黝黝的眸子静静凝视着沈余,有些还微微露出了一丝不安,显得眼神干净又清澈。
一眼望去,犹如在大汗淋漓的盛夏喝下去了一大口加冰的可乐,一个长嗝儿打出,浑身都是爽气。
沈余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尽量友善得仿佛一只狼外婆般笑了笑,“现在我来给你们讲戏。”十分造作地清了清嗓子,他才继续说道,“接下来要开拍的部分是阴言,明熹宗以及范皇贵妃的第一次见面,阴言由柯明扮演……”
说到这里,有几声压低后的尖呼声从中间传出,沈余意带警告地瞪了她们一眼,压了压情绪,等人群没有声音之后,他才继续解说。
“…..而明熹宗朱由校,由陆易扮演。你们饰演的呢,就是朱由校的宫女们,侍候他的出行。你们要做的就是陪着他从那丛花的地方,看见了吗?对,就是那丛紫色的花那里,保持五步的距离,一直陪着朱由校走,走到他停为止。低眉垂首,面带尊敬,懂我的意思吗?”
一阵稀稀拉拉并不整齐的‘懂’先后响起,沈余无奈地挥了挥手,“那就跟我过来吧。”一群人走到花丛边,沈余开始编位置,两列十五排,刚好三十个人,跟猛物巡视地盘一般绕着女孩儿们走了两圈后,他的手指在人群中点了两下,“你,你,出来。”
盛繁抬眸,正好直直对上沈余的一根手指,她徐徐走了出列,又过了几秒,一双脚的主人也站定在她身边。
不理会女孩子们隐隐发出的骚动,沈余对她们俩打量了几眼,满意地点了点头,“行了,就你们俩,站队首去。”
安排完后,沈余继续风风火火地点人站队,随意地拉来拉去,把队列充满以后,他就不允许大家动了,转身弯腰小跑着走到了执行导演的身旁。
日头正晒,沈余用手上的文件夹遮了点太阳,“孙导,人齐了,啥时候开拍啊?”
被沈余喊作孙导的正是这次明奴剧组的执行导演兼副导,卢会奇的老搭档,经验丰富。
他一言不发地伸出了自己的手,手上朝上,沈余一下子就懂了,乖乖从兜里熟练地掏出了烟和打火机,笑嘻嘻地给他点上。
孙导眯缝着眼睛狠狠抽了一口,滕云吐雾一番,才从他老人家的金嘴里懒洋洋地蹦了两个字出来,“你猜。”
沈余:……
兴许是沈余那副吃瘪的样子某种程度上愉悦了他,又是狠狠抽了几嘴后,孙导把还剩大半截儿的烟头扔在了地上,用脚尖拧了拧,终于开口,“行了,让她们准备准备吧,小王,去休息室里喊喊柯明和那谁,出来拍戏了。”
一个带着黑色棒球帽的工作人员乖巧地‘哎’了一声,也不问那谁究竟是个谁,转身就去休息室里叫人了,沈余也终于狠狠松了口气,又小跑着回到了花丛边,和一群已经开始叽叽喳喳的女孩儿们站在了一起。
天气正热,没有一点遮荫的地方,再加上戏服又厚又重,人群里已经传出一波又一波的抱怨声了,沈余静静听了一会儿,开始还面无表情,后面却突然脸上的不耐烦就爆发了,声音浑厚得如同野兽般的咆哮“他妈的不干就滚,真当剧组多稀奇你们呢,拍个戏还真当自己是什么大牌明星了。”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越压越沉,转为了一阵叽里咕噜的脏话,听不大清。盛繁默默注视着全过程,至始至终都没说过一句话。
之前沈余不在,大家都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时候,盛繁旁边的女生一言不发,这会儿大家都安静下来了,她却突然打开了话匣子。
“你知道的吧,明奴的剧组,进人很难。”
她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声音压得很轻,像阵轻飘飘的风一般刮过盛繁耳边。
盛繁第一次正眼瞧这个能有资格和自己一同站在队首的女生。
她这会儿正眉梢高高飞起,面上挑衅中混杂了几分不屑,却又掐着一个刚刚好的度,不会让人过分生厌。她的容色过分明丽,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正是一开始盛繁遇上的那个,让她赶紧让位的女孩。
这个女生一看就不像个善茬儿,盛繁她并不想招惹上这样的人。不是怕,而是娱乐圈里,最应该明白和学会的一个技能,就是明哲保身。
盛繁开始装聋。
一声轻笑,那个女孩儿却似乎并不打算放过她,“我演过的网剧也有三四部了,一些二三流的广告代言,演出活动,大大小小也接过不少……呵,听着好像挺厉害的吧,其实都是一文不值。”
“你知道吗,娱乐圈里要想成名,作品靠的永远不是数量,十八线的小成本剧,不管我接的有多少,也还是抵不过大制作里面的一场戏。”
“所以我来这儿了。”
“我这种资历,连试镜的机会都没有,但我不甘心。今天就是我背水一战。”
听到这里,盛繁似是提了几分兴趣,她一双幽深的眸子定格在身旁女孩儿的脸上,印象最深的就是她一双细长上挑狐狸眼,眼里倒映着正午的日光,仿佛勃勃燃烧的火焰。
盛繁饶有兴致地挑起了眉梢。
“我从你身上,感觉到了潜在的危机,而这种感觉,偏偏是我最不喜欢的东西,你最好庆幸你求的东西和我不是同一个,否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