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道:“这枇杷比黄州枇杷也多惶不让了。”黄州枇杷很有名,果粒肥大,鲜嫩多汁。
沈蓁蓁愣了一下,每年她大哥去黄州进货,都会从黄州带枇杷回来。她出嫁那会,她大哥去黄州进货去了,没能赶得回来。
如意看小姐脸色暗了下去,自觉说错了话,不该提起以前家里的事让小姐伤心。
“小姐...”
沈蓁蓁回过神,看着如意笑了笑:“不要紧。”
如意见小姐笑了,又高兴起来。赵氏在一旁看着,虽然不明白她们在说什么,但也知道自己这会不该开口,便沉默地吃着枇杷。
第11章 初次见面
梁珩正在房间练着字,就听到房门被敲了两声。梁珩转过头,见他娘正站在门口看着他。
“娘,您回来了。”梁珩放下笔,立起身来,他娘从不轻易在他看书写字的时候进门来扰他,这下来,一定是有事了。
梁珩已经将那身短衫换下来了,换上了那件素色长衫。赵氏走进门,看着玉树临风模样的儿子,却突然掉下泪来。
梁珩见他娘突然掉泪,慌忙走过去,扶着赵氏的手臂,“娘您怎么了?”
赵氏抹着泪,半晌才说道:“珩儿啊,你翻年就二十了,娘却没能给你探房媳妇。”
梁珩将赵氏扶至一边坐下,无奈道:“娘,您怎么又在担心这个,儿子现在准备考试,哪有时间成亲呢?”
赵氏道:“别人像你这个年纪的,家里孩子都有两三个了。”赵氏说着叹了口气,又掉下泪来,“说来还是因为咱们家太穷了,连像样的彩礼都拿不出来。”
这几年,赵氏也陆陆续续托媒人给梁珩说过亲,但要么就是听到他家境就一口回绝了,要么就是看在梁珩秀才身份上,愿意议亲,却开出他们家拿不出的彩礼条件,总之几回都没能成。赵氏自己受苦受难都能忍下,放在儿子身上她就心疼得要命。
梁衡又劝道:“娘,等儿子考上功名了再说吧。现在就算有姑娘不嫌弃我们家,但若是到时候我考不上,岂不让人家姑娘失望吗?”
赵氏唬了一跳,连哭都忘了。“说什么考不上,呸呸,佛祖保佑,我儿说的当不得真。”
赵氏这么多年累死累活,就是儿子一定会考上功名的信念在支撑着她。梁珩深知母亲这种信念,家里最难的时候,他好几次提出不去私塾念书了,都被他母亲哭了回去。
赵氏话音一转,突然说道:“珩儿啊,沈娘子守的是望门寡,这望门寡啊,最是惹人非议了,你以后可要离沈娘子远些,别叫沈娘子落了人口舌。”
沈蓁蓁跟赵氏闲聊时,就已经说了望门寡这个编造的身份。沈蓁蓁这会儿还不知道这个身份会给她带来多少麻烦。她只想着自己这辈子也不会成亲了,望门寡能让人望而却步,省去麻烦。
梁珩一愣,总算有些明白为何他娘今天会突然提起他成亲的事来,原来是想隐晦地提点他不要跟沈娘子接触太近。
赵氏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看自家儿子和沈娘子之间,总感觉有些怪。沈娘子对她家有恩她明白,但这恩情毕竟不能让她将儿子搭进去。沈娘子若是姑娘,这亲事她怕是求都求不来。偏偏还守了望门寡,望门寡最是克家,她儿子是要考功名的人,怎么样都不能娶一个望门寡妇。
梁珩万没料到沈小姐竟是这个身份,年纪轻轻就守了寡。他愣了一会儿,“我知道了,娘。”他没有多想他娘话里另外的意思,只是想着要顾及沈小姐的名声。
赵氏也不能将话说得太直白了,毕竟只是她的预感,而且沈娘子对他家有恩,自己儿子又是极懂知恩图报的,若是她把真正的原因说出来,说不得儿子会埋怨她。
......
等枇杷上的水份晾干后,沈蓁蓁又给吴婶家送了一些过去。她本来想给街坊邻居送一些,想到周家嫂子的模样,还是做了罢。
日子便这样一天天过去了,两人也慢慢适应了泉城的生活,每天绣绣花做做衣裳,偶尔出门买个菜,日子如流水一般,缓慢平静。转眼就过去了半个月。
当时离开得太匆忙,两人都没带什么衣裳,基本上都是现置办的。
这天早饭后,沈蓁蓁便带着如意出了门,阳光正好,两人便想出门逛逛。
泉城地处岷江边上,往来的客船货船大多要在这歇歇脚,所以泉城街道上各地人都有,很是热闹。
沈蓁蓁带着如意逛了几圈,买了些零嘴。碰巧遇到一间布店,想着两人衣裳都不多,便带着如意走了进去。
这件布店规模很大,一面摆着各色布料,另一面的墙壁上还挂着不少成衣。
掌柜是个中年女人,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这位娘子想买些什么?”
沈蓁蓁笑道:“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布料,做衣裳的。”
掌柜笑道:“可巧了,新到了一批江南宋锦,颜色好,花样也新颖。娘子您看看,”江南宋锦珍贵,价钱也贵。掌柜阅人无数,沈蓁蓁两人身上虽然没带什么贵重的饰品,但是从衣裳布料就推断出两人必是富贵人家的,就给她们推了宋锦。
沈蓁蓁自然知道四大名锦之一的宋锦。质地轻盈,印花十分精美。便笑道:“那可要看看。”
掌柜眉开眼笑的指着柜台上一匹银星海棠色,印着暗纹的宋锦道:“娘子看这匹,这可是今年出的新色,最是卖得好,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们都喜欢。”
沈蓁蓁顺着看过去,颜色确实让人眼前一亮,极衬肤色。沈蓁蓁很喜欢,但是想到自己现在望门寡身份,便作罢了。倒是旁边一匹梧桐色的宋锦,沈蓁蓁极喜欢。
沈蓁蓁转头对如意说道:“如意,你看看你喜欢哪匹,一会儿一起买了。”
如意点点头。
沈蓁蓁挑了两匹,如意也挑了两匹,沈蓁蓁环顾间,便看到了西面进门处的墙上挂着一件纱质的柳染色交领襦裙,颜色素净,裙角绣着几朵海棠。
这种纱衣穿着极是凉爽,有些薄透,平日不能穿出门,夜间穿着睡觉却极适合。沈蓁蓁有些心动,便问了衣裳尺寸。得了掌柜回答,沈蓁蓁估摸着自己能穿,便想买下来。
掌柜笑道:“娘子买了这么多,就给娘子打个折扣,原先卖二两银子,算娘子一两半。”
沈蓁蓁笑道:“那就多谢掌柜了。”
说话间,店里就进来了一男一女。
男子看着二十出头,长相俊逸,穿着一身羽白色绸缎朱子深衣,显得长身玉立,公子翩翩。手里摇着一把纸扇,通透的玉质扇骨,风流倜傥地不时摇一摇。女子不过双八年华,脸上略施薄粉,巴掌大的小脸上却长着一双水灵的大眼,穿着一身介子色薄纱裙,胸前鼓鼓囊囊,透过纱衣,隐隐能看到两条纤细白净的手臂。沈蓁蓁略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掌柜抱歉地朝沈蓁蓁笑笑,“娘子请稍等。”
沈蓁蓁道:“无碍,掌柜先忙。”
掌柜笑脸迎了上去,“两位客官想买些什么?”
齐湑笑了笑,以扇子指了指身旁的佳人,“掌柜的看有没有适合这位小姐穿的成衣。”
掌柜看了看他身边的女子,心里猜测这女子怕是风尘中人,寻常女子不会穿得这么大胆。
便笑着指了指墙上的几件衣裳,“小姐看看这几件有没有喜欢的。”
唐钰儿抬眼看了几眼,似皆不满意,摇了摇头。
掌柜笑道:“那姑娘自己看看可有喜欢的吧。”
唐钰儿目光转了一圈,看到沈蓁蓁看中的那件柳染色的薄衫眼前一亮,便指着那件衣衫对掌柜说道:“就这件吧。”声音如黄莺出谷,又似若风呢喃。一腔吴侬软语,是个江南女子。
掌柜抱歉地笑道:“这件衣衫,那位夫人已经定下来了呢,正要给包起来的。”
唐钰儿眼中明显划过失望,顺着掌柜的手看向沈蓁蓁。她没想到掌柜口中的夫人这么年轻。一身青花缎子袄裙,面上粉黛未施,白净的脸看起来比她还年轻。
神使鬼差地,唐钰儿就说了句,“啊?我以为这衣裳是姑娘才能穿得出去的呢。”说完她又似自觉说错了话般,忙向沈蓁蓁福福身,“小女子无意冒犯夫人,还请这位夫人见谅。”
沈蓁蓁看着她面带愧色的脸,突然想起来前世,林行周不顾她的反对将杜月茹接进府里那天,杜月茹给她敬茶,不等她伸手就松了手,一杯滚滚热茶洒在她身上。杜月茹慌乱地跪下道歉,林行周一把将杜月茹拉起来,凶她道:“你自己不小心还想赖月茹吗?”从头到尾,她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沈蓁蓁回过神,看着唐钰儿突然笑了笑,说道:“不是我不肯割爱,只是这衣裳的尺寸对姑娘来说,小了些。”
这是在拐着弯说她身段及不上她,唐钰儿听得气一堵,来不及说话,旁边看戏的齐湑就轻笑了一声。
齐湑一进店,就看到了里面立着的沈蓁蓁。沈蓁蓁也不是倾国倾城的绝色,他只看了一眼就没多注意。没想到这小娘子也是个牙尖嘴利的,不动声色地就将钰儿气得说不出话来。
第12章 呆头鹅
宁王齐戍,乃当今圣上的亲皇叔。而齐湑正是宁王最小的儿子,齐湑。
齐湑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两个哥哥都十分有才干,撑立门户的事自然不指望他。齐湑生性风流,最爱玩乐,小的时候就满长安城蹦跶,算是长安一霸,谁也不敢惹,谁也惹不起。
齐湑大些后,感觉对长安城有些腻歪了,便带着仆从,满大齐的跑。
齐湑自诩风流倜傥,身边自然不能少了佳人相伴。他久闻扬州瘦马的美名,前阵子特意去了扬州,随手散了他到达扬州的消息,果然第二天当地官员便上门拜访,还送了不少美人给他。齐湑瞅着唐钰儿长相温婉,带着股江南女子特有的娇柔气质,便留下她来。
唐钰儿是养父母悉心养大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陪了齐湑一路到了泉城。本来齐湑挑中她,她欢喜了很久,若能被齐湑接进府去,哪怕是做个小妾,都是她最好的归宿了。这一路她算是极尽挑逗,齐湑对她也是温柔相待,调笑归调笑,但却总是坐怀不乱。
唐钰儿有些着急,今天用饭给齐湑敬酒时,便故意想将酒水洒在齐湑身上,她好近身为他擦拭一番。没想齐湑反应很快,酒没倒在他身上,她自己反而被桌上碰倒的酒壶,洒了一身,这才会来买衣裳。
齐湑自然明白她的小心思,也不戳穿,唐钰儿琴棋书画皆精通,有她相伴,一路还是有不少趣味。
齐湑看着脸上挂着笑,眼底却满是寒意的沈蓁蓁,感觉有点意思。但听掌柜称呼她夫人,也就没生出什么想法来。
齐湑转头对着唐钰儿笑了笑,温柔道:“这衣裳胸围怕是小了些,我们去别处看看。”
唐钰儿脸色飞上两朵红霞,娇羞地低下头,“公子...”
齐湑拉着她,转身往外走。唐钰儿乖巧地跟在他后面。快踏出门,齐湑转过头,见沈蓁蓁还在看着这边,对着沈蓁蓁微微露齿一笑,便出去了。
如意在旁边轻声啐了一声,“呸,二流子。”
沈蓁蓁摇摇头,这男子怕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也不再管,结过账,留下地址好让掌柜送货过去,便拉着如意回去了。
梁珩正坐在屋廊下看书,听到院门嘎吱一声,抬起头,便见到赵氏拎着一大篮衣裳走进院来。
“娘,您怎么又去接活?”梁珩放下书,站起身说道。
赵氏如今在沈家做帮佣,活儿轻松,工钱也多。梁珩便不愿他娘再像以前那样累死累活地给人缝洗衣裳,工钱少不说,极其累人,特别到了冬天,井水刺骨的寒,他娘年年双手都会长满冻疮,肿得筷子都捏不稳。
赵氏笑道:“沈娘子家活计也不多,中午娘闲着呢,天气也暖和,洗几件衣裳,能挣几个钱是几个钱。沈娘子跟娘说了,到时候,你提前进京去,租个小院子,也能安心备考。”
梁珩皱皱眉。就算他不了解京城的房价行情,也能猜到到时候租房肯定是天价,家里哪里能拿出这个钱。他娘为了供他念书,已经拼尽力了。通铺环境不好他忍耐一下就是了。
“娘,京城房子贵着呢,咱们哪住得起,到时候我就住通铺就行了。别人都能住,我自然也能住。”梁珩劝道。
赵氏却不同意,“沈娘子可是说住通铺,晚上睡也睡不好,睡眠不好人精神就不好,而且吃的也不好,不是说要考七八天吗?睡不好吃不好,可还怎么进考场?”
梁珩见他娘满脸的坚持,也明白他娘心里对他科考的执念,便不再多说。
赵氏一边收拾着,一边说道:“你就安安心心地念书就是了,沈娘子说,到时候要是我们银子不够,她可以先预支些工钱给娘。”
梁珩愣了一下,转身进了房间,将门关上了。赵氏忙着打水,也没多注意。
房内,梁珩愣愣地坐在书桌旁。沈小姐她,何以对他家如此好?
梁珩想起第一次见沈小姐。她眉眼温柔,肤如凝脂。巧笑嫣然,话音间落落大方。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
良久,梁珩回过神,站起身来,难得研了墨,铺了一张轻易不舍得用的宣纸,提笔欲练字。
梁珩提笔运气,心念合一,下笔行云流水。
梁珩看着纸上的两行字,愣了良久。直到笔尖落下一滴墨,滴在雪白的宣纸上,梁珩才惊醒过来,慌忙将笔放至一边,掏出手帕沾干了墨汁,但宣纸上到底还是印上了墨滴的印迹。
梁珩看着那滴墨印迹,叹了口气,也许是天意吧。
等墨干了,梁珩珍而贵之地将宣纸卷好,拉出书桌下装书的箱子,放了进去。
......
烈日当头,两人没逛多一会儿便回了家。
沈蓁蓁略收拾了会儿,照例躺在软椅上午睡。枇杷树叶宽大浓密,遮住了阳光,树下一片阴凉。微风轻轻吹面,沈蓁蓁很快就睡熟了。
一个时辰后,隔壁书生的读书声照例伴着她醒来。
“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
这是中庸里的名篇,沈蓁蓁隐约记得一些。记忆穿过了一世,已经有些模糊了。前世她还是姑娘时,看了不少书。后来嫁到林家去,钱氏只要看到她看书,便嘲讽她惺惺作态,一个商户之女看什么书?后来她便渐渐不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