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蓁蓁见状,主动和杨大婶拉起家常来。
“大婶子,您家几个儿女啊?”
杨大婶给沈蓁蓁端了一碗粗茶水过来,道:“四个,两儿两女,女儿都出嫁了,两个儿子也成了家。”
杨大婶家也有个孙儿,两岁多了,也是眉清目秀的模样,沈蓁蓁便让两个孩子一道玩。
沈蓁蓁教和畅叫人。
“叫哥哥。”
“哥...哥。”和畅乖乖地叫了,口齿还不清楚。
杨大婶本来听沈蓁蓁这么教儿子叫他孙儿哥哥,还暗暗吓了一跳。后来聊久了,见县令夫人果然毫无架子,十分亲和,也逐渐轻松下来。
杨大婶一定要留沈蓁蓁他们吃饭,沈蓁蓁谢绝几次,见杨大婶真挚热情,也就随她做饭去了。
快两个时辰,梁珩他们才回来,和畅已经玩累了,在沈蓁蓁怀里睡着了。
杨大婶早已做好了饭,梁珩本来回来就想接着妻儿走,杨大婶和杨里正连忙留饭,梁县令几次来水田镇,没有一次在哪家用过饭。
梁珩见杨里正夫妻盛情挽留,想着沈蓁蓁肯定也饿了,只好谢过里正夫妇。
杨里正没想过梁珩真的留下来用饭了,喜得连忙叫他儿子去打好酒回来,被梁珩拦下了。
夫妻两在杨里正家用了饭,梁珩陪着杨里正喝了一杯酒就不再喝。倒是杨里正十分高兴,自己喝了小半斤。
农家菜十分可口,沈蓁蓁连吃了两碗饭,直夸杨大婶做菜好吃。
自己做的粗茶淡饭,竟能得到县令夫人的夸奖,杨大婶高兴极了。
梁珩夫妻用过了饭,告辞了杨里正一家,往城里赶去了。
梁珩在江宁任官的三年里,就这一回在百姓家里吃了饭。后来梁珩被调走,杨里正还时常与村民谈起梁县令曾在他家吃的这顿饭。
时间如流水,转眼地里的天黍叶就枯黄了。
百姓们收获天黍时,比收获稻谷更高兴,一个一个的天黍棒子,颗粒饱满,一亩地就能收获千斤,比稻谷多出三倍有余。就算不幸遇到荒年,这天黍够一家人吃好几年。
沈宴早就准备好,准备等江宁的百姓交了天黍税,就将百姓手里多余的天黍都收上来。没想到这时候朝廷下来了旨意,今年百姓不交天黍税,百姓自留种子,其余的都要卖给官府。
这旨意来得突然,却又并不让人意外。现在不过江宁和京城周边一些地方种了天黍,天黍想要在全国上下普及,官府定然要将天黍收上去,再分发各地,作为粮种。
沈宴有些失望,但这是天家的旨意,谁都不能违抗。
梁珩早就听了沈宴的计划,这会儿收到皇上的旨意,也只能安慰大舅子了。
朝廷给的价格是一斤三文,很多百姓家都是种的四五亩,卖下来也能有十余两的收入了。
江宁就在淮河边上,从江宁运粮进京,自有河运和漕运,十分方便。
朝廷派了十余艘大船来,将全县百姓卖来的天黍装了船,运进京去了。
......
年复一年,和畅满两岁的时候,梁珩接到了擢升文书。
擢升进京,等新县令到任,接交了工作,梁珩就要启程进京述职了。
县令三年一换,就是梁珩没有说自己要走了,百姓们也明白,这个年轻的青天大老爷要走了。
梁珩再次下乡时,便有乡亲小心翼翼地问他什么时候走。
梁珩在江宁三年,这三年并不是他给江宁百姓创造了安乐,百姓本就该是安乐的,他做的,只不过是不去打扰百姓的安乐。
那乡亲话一出,梁珩周围的乡亲们都沉默了下来,气氛变得凝重。
梁珩勉强笑了笑,道:“可能在五六月份了,等下一任县令到任,我就要去京里述职了。”
百姓皆沉默不言,他们知道,像梁珩这样一心为民的好官,他们应该不会再有这个好运,碰到第二个了。
几个中年汉子,忍不住红了眼眶,几个妇人,更是抹起了眼泪。
梁珩很难受,却又不知如何安慰百姓们,他这一走,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下一任县令是好是坏,梁珩现在官微言轻,却是管不了的。
梁珩回家时,沈蓁蓁正在厨房帮着赵氏做饭。
和畅见爹回来,十分兴奋,大步朝爹走过来,梁珩看着儿子的笑脸,心里的阴霾散去些,蹲下身,将扑过来的儿子搂进怀里。
“爹,娘买糖葫芦。”
沈蓁蓁今天带着和畅上街去买了些东西,和畅见到卖糖葫芦的,就走不动路,沈蓁蓁就给他买了一串。
“好不好吃?”
和畅点点头,拉着梁珩走。
梁珩不明白儿子想做什么,跟着他往房外走。
和畅拉着梁珩到了厨房,见沈蓁蓁正在切菜,他娘在炒菜。
“夫君回来了。”沈蓁蓁早就听见儿子大呼他爹的声音。
梁珩来不及回答,和畅就想拉着他继续走,梁珩应了一声,又跟着儿子走。
到了桌前,和畅停下来了。只见桌上有半串糖葫芦。
沈蓁蓁看着和畅拉着他爹过来,笑道:“和畅说了,要给爹留一半。”
梁珩看着那串甩出很长冰丝的糖葫芦,最上面的一颗还留着几个牙印。梁珩心里的阴霾一下就彻底散去了。
梁珩看着笑嘻嘻的儿子,一把抱起来,在儿子秀气的脸上使劲亲了一口。
新上任的县官很快来了,名钱胜。看着年过四十,此前已经在别处任过县令了。
梁珩一丝不苟地跟他交接着工作,这钱胜一开始极认真,后面可能嫌梁珩事无巨细,有点嫌梁珩啰嗦,便微微不耐烦起来。
梁珩是要调进京城的,明眼人都能知道,梁珩不出意外,会青云直上。这钱胜等了多年,才等到调来富庶的江淮来,也不敢得罪梁珩。
来之前,梁珩先前的事,他都听说了,这江宁县如今只怕是上面关注的重点,虽然富庶,却不能像其他县一样,任他所为。也不知是好是坏。
虽然钱胜将不耐掩饰得极好,梁珩还是感觉出来了。
钱胜见梁珩突然停下来,不由一愣,“梁大人?”
梁珩转过身,面色严肃,“钱大人,我不知道钱大人以前在任县是如何做县令的。我有一句话想告诉钱大人。”
钱胜忙道:“梁大人请讲。”
“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名声却能流传千古。美名如此,臭名亦是。”
钱胜一怔。
梁珩收拾好了东西,本来打算悄悄走了,不想惊动百姓。
没成想,当梁珩一家走出后衙时,才发现,百姓们早已将街道挤满。
梁珩看着默然竖立,静静看着他的满街百姓,内心剧烈地震动不已。
梁珩朝四周深深鞠了一躬。
“我这就要走了,多谢乡亲们来送我,我一家在江宁三年,亏得乡亲们照拂。”梁珩不禁哽咽。赵氏出门买菜,那些进城卖菜的百姓们,每次都不肯收钱。每年大年初一,总有数百百姓来给他一家拜年。
百姓们哽咽在喉,挽留的话说不出口,只哽咽道:“梁大人,您一家一路平安!”
梁珩见百姓们皆低头抹泪,眼里也酸涩不已。
又朝百姓一鞠躬,“谢谢乡亲们来送我,都回去吧!”
张安和一家也一早赶来了,沈家的伙计帮着抬行李。
沈蓁蓁牵着儿子和赵氏上了马车,梁珩朝百姓挥了挥手,不忍再看那一张张饱经风霜,泪眼朦胧的脸,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动了,百姓们让出一条路来,梁珩从窗口伸出头来,回望着深深爱戴着他的百姓们。
千数百姓们泪眼朦胧,不停地朝他挥手道别的场面,梁珩一生难忘。
这送别场面另一个人也看到了,这个人就是钱胜。
钱胜当了几任县官了,从来没有哪次离开时,得过一个两个百姓相送。
钱胜想起梁珩送他的话,半天不能言语。
第110章
三天后, 梁珩一家到达了京城。
沈蓁蓁在京里有一栋陪嫁宅子, 就是上辈子林行周一家来京住的, 所以沈蓁蓁不想去那栋宅子。
沈蓁蓁便托大哥在京里帮他们相看一栋宅子。
沈家在京里有好几处宅子, 沈宴便给他们安排了一栋离宫城最近的,以便梁珩以后上朝。
朝廷明令禁止,官员家属不得行商。所以沈蓁蓁他们一家现在最大的收入就是梁珩每月三两六钱俸银、六石俸料。
一家人坐着马车进了城。
和畅好奇地趴着车窗边, 看着外面繁华的街道上人来车往。
天子脚下,物华天宝, 十分繁华。和畅人生第一次走进了这座古老的皇城。
“娘!吹糖人!”
和畅看到街边有吹糖人的小贩, 兴奋得叫起来。
赵氏见孙子高兴,笑道:“回头祖母给你买!”
一刻钟后,马车在一处宅院前停了下来。
梁珩抱着儿子, 沈蓁蓁扶着赵氏下了马车, 立在宅门前,门楣上空空的, 什么都没挂, 想必是她大哥吩咐人将以前的取了下来。
宅子里的奴仆早就得了消息,十余人站在门前, 迎接梁珩一家人。
这会见人来了, 管家跪下来带头问好。
“给老夫人, 老爷、夫人请安。”
后面的奴仆也跪下问好。
因为在凉州时也有人伺候, 赵氏现在对这种请安倒是见怪不怪了, 连忙让人起来。
管家又吩咐小厮上来帮忙搬行李。
沈蓁蓁牵着和畅往里面走, 管家站在赵氏一侧, 轻声说着宅子的情况。
沈宴提前派人来打过交代了,宅子里的奴仆将宅子里里外外彻底打扫了一遍,该换新的换新,该置办的置办了。
“老夫人,现家里一共有两个粗使婆子,六个丫鬟,八个小厮。大公子送了信来,宅子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了...”
赵氏边走边点头。
赵氏是长辈,自然住正院,梁珩夫妻就住旁边的院子。
行李也没有多少,都是些衣裳等物,梁珩的书多一些,很快就都收拾好了。
等收拾好了,管家又来问可差什么。
沈蓁蓁在江宁用惯了的东西,也都带来了,一时也用不着别的。
赵氏取了银子给管家,让他给丫鬟小厮们发下去。
这搬新家,自然要给下人们赏银,沈蓁蓁本来还担心赵氏不懂这个,而赵氏是长辈,中馈自然要由赵氏主持,沈蓁蓁不好给银子。没成想,赵氏竟然能懂得这些。
次日清早,梁珩便进了那道高高的宫城,去吏部述职。
梁珩验了身份,从东华门进了宫城去。
梁珩来了宫城几次了,每次都是有人领着,这会儿自己进来,只看到满眼高高的宫墙,好几条路通往四面八方,不知该往哪走。
梁珩顺着其中一条,走了一段路,前面出现了一些较宫殿低矮的院子,梁珩知道,这是到了某衙署了。
梁珩等了一会儿,才见里面出现一个怀抱一叠厚厚文书的官吏匆匆出来了,梁珩连忙上前问路。
那书吏一听梁珩是进宫述职的,便给梁珩指了路。
原来梁珩到的是少府监,吏部还得往前走。
梁珩道了谢,继续往前走,没多会儿,又出现了几栋院子,梁珩猜这应该是礼部,梁珩走至门口,果然见门楣上书‘礼部’。
前面不远就是吏部,梁珩走至门前,门口有侍卫驻守,见梁珩面生,就拦下他问话。
得知梁珩是来述职的后,侍卫便给梁珩指了路。这些天进京述职的官员很多,侍卫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梁珩进门后,沿着侍卫指的路,直走至一间大堂,只见大门正敞开着,里面有几个官吏正忙着。
梁珩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人听见敲门声,停下来抬眼望过来。
不等梁珩说话,里面就迎出来一个三十上下的吏员,冲梁珩笑了笑,问道:“大人是来述职的吧?”
梁珩点点头,该吏恭喜了一番梁珩擢升,又让梁珩出示文书。
“梁珩?!”
那吏员翻开文书,一见他的名字,就失声惊叫了一声。
梁珩感觉堂里的人都顿了顿,问道:“请问有什么不妥吗?”
那吏员连忙摇头,“是下官失礼了,梁大人请别见怪。”
梁珩道无碍。
那吏员很快就将该办的章程办好了,又给梁珩发了官服和鱼带,还有笏板等物。
鱼带还是金制的,没多大变化,官服却从绿色变成了绯色。
“梁大人,您一会去御史台台院述职吧。这会儿,估摸着也下朝了。”
“台院?”梁珩不由吃惊。
“对啊,您不知道吗?您现在已经是御史台的侍御史大人了。”
梁珩直到从吏部走出来,惊愕还是难消。
这侍御史,梁珩是知道的,是从五品的官职。御史台不受三省管辖,直属皇上。台院掌纠举百官,推鞫狱讼。
梁珩以为自己资历尚浅,进京可能会从一个闲官做起,没成想会进御史台。
御史台监察一国之政,纠举百官,地位可谓是举足轻重。
梁珩又走了一刻,才到了御史台。正好碰到御史台的大员散朝回来,走在最前面的,正是上次奉旨下江淮稽查官员的徐恪。
梁珩连忙见礼。
“下官见过几位大人。”
梁珩并不认识后面身穿绯色官服的官员,想必是御史台的中丞大人。
徐恪看着梁珩,却皱了皱眉。轻嗯了一声,扔下句“孟大人,这是新上任的侍御史梁珩,你着人安排一下。”就走进去了。
梁珩见徐恪一下冷下脸来,却不知为何。
只见后面一个身材略胖的中年男子走上前来,对梁珩笑道:“梁大人一路辛苦了,进去喝杯茶吧。”
梁珩连忙拱手称:“下官不敢。”
孟大人伸手拍了拍梁珩的肩,面上笑意不减,让梁珩跟着他进去。
其余人已经跟着徐恪走了,梁珩跟在孟恺后面,进了御史台的衙院。
御史台衙院与其他衙院没多大区别,都是朴实无华的模样,在风雨中屹立了几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