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去长春宫拜见皇后。
和姜宣文自然不用那么虚头巴脑,温情脉脉说说闲话,一同迟迟点心、做做针线,竟也不知不觉晃了半天功夫。因和姜宣文的书信不比皇帝少,青青发现她俩感情居然比之前在宫里时时相见来的更亲密些。
这便是相处比不上相知吧?
许是心情好的缘故,平日里身体总是不好的皇后,明明处在斋素期,看起来却很是精神。青青见了也是欢喜,到黄昏才别了她,往贵妃和珍淑妃那里去。
因几乎算是平级,这两个地方青青倒是不用待多久,表礼送上,阴阳怪气寒暄几句,就完事儿回了自己宫里。
第二天,又在永和宫见了各位皇子,第三天是众嫔妃以及六尚二十四司,这才算是清静下来。
回归阵仗弄得喧喧赫赫的玉德妃,回了宫却又没了声息,让众人摸不着头脑。直到三五日后,各诰命们,好容易商量出计划,递了表书求见玉德妃,才知道人家竟然闭宫了,还要继续祈福,至功德圆满,不见人……
这下,大家才忽然想起玉德妃归来时见到皇帝的那一番话,敢情并不是说着好听的,而是真的要继续斋素,可真是个奸猾又能对自己狠得下心的女人!
女人们暗自心惊,又不得不佩服,男人们却十分赞叹,连本来已经准备了弹劾的御史言官,都烧了折子。
玉德妃暗戳戳躲了,后宫众人以及外命妇们一大波的精心谋划可算是打在棉花上。好在皇后一月斋期已满,诰命们也可以照计划成群结队地前往参拜。
不愧是深宅里至少打滚了二十年的夫人们,只用一个“赐婚”,便大大抬高了皇后的地位,也顺便给自己儿女后辈们的婚事增添了无上荣耀。
毕竟,老皇帝数年不再选秀,贵女们只能悄无声息地就嫁人了,比那些凭圣旨成婚的妯娌前辈少了许多光彩,生生矮了一截儿。如今有了皇后的赐婚,甚至比往年官样文章的选秀结果要得意的多,以后同是诰命,交往起来,无形间身份便高出不少。
而且皇后毕竟是明面上一国之母,妇德表率,如此一来,新嫁娘刚到婆家,婆婆妯娌要是无端为难,也要多思量几分了。
贵妃和珍淑妃当然都第一时间发现了这股潮流。也立刻想到了如此下去,此消彼长间,她们本来仗着儿子和资历并不放在眼里的皇后,立时便会处处压制自己。
可是知道了又能如何?
朱家和独孤家再怎么屹立世家龙头,也不可能违背所有人的心意。诰命们不过是正正当当的求个赐婚,那些当家男人们自然也希望自家儿女小辈的婚事有皇家光环加身。若是因这点儿闺阁小事,大张旗鼓和诰命们作对,无疑是平白丢了两大家的脸面。
而且,世家势力,说白了除了后宫、朝堂、军队外,就是同其他世家的联姻合作,互相勾连,以致树大根深。贸然和众人相对而立,绝对是自毁长城。
其实,如果这是皇后自己的计划,那真是再简单不过就能破坏——她不可能给对新人赐婚做赏,那不成了笑话?而这不患寡而患不均,有和没有之间,足够贵妃和珍淑妃运作,姜皇后打落尘埃。
可是这偏偏是众诰命自己同仇敌忾!
有那几个经过无数风雨的老诰命前头,那些利益取舍,必然是早早协商好的,便是有几分隔阂,可供人挑拨的空间却是绝对不大的。
贵妃和珍淑妃只能认栽。
即使这场风波渐渐蔓延到太子身上——他毕竟是非嫡非长,在章和帝没表示的情况下,独孤家也只能是舍出利益,不敢用半分雷霆手段。
第一百一十八章 兰庭生玉树
曲青青虽然说是闭宫祈福,但是毕竟只是清修不是圈禁、守孝,只饮食言行上注意几分便是,也不怎么见生人,倒是同章和帝、儿女、闺蜜亲友等相见相亲,并不避讳。
那日她风光回宫,虽然也远远见了娘亲姐嫂一面,到底没说上几句话。青青还好,毕竟有系统在,她可以说是对曲家上下的情况都了如指掌。
但是封芜却是实实在在三年没见着女儿,偏偏事情一出一出的,还不能通书信,心里自然十分焦虑。这好不容易盼着女儿回了宫,那阵仗也是扬眉吐气风光无限的,却又听说女儿还要清修,便又生出许多猜测,心中难安。好在青青也是了解自家娘亲,特特让人请了她入宫相见。
封芜却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她带着唯一的儿媳周氏青青不奇怪,却还带了一稚童,偏偏还不是青青兄长曲士廉所出。
岐山带着宫人们退下,只留个忠心口紧的绮年伺候。
青青打量那孩子,她当然知道这是曲画的儿子,因青青当年是用了比较粗暴的手段,这孩子资质却是比一般人还要差上许多。特别是见惯了宫中仕宦家聪明灵动的孩童,这孩子便更显得木木的了。好在他家中只这么一个男丁,自小身子又不好,他娘和祖母自然是胆战心惊地养着,半点不敢给他学业上进上的压力。
因此这孩子虽看着就知道不聪明,却丝毫没哟怯懦,反而乐呵呵胖乎乎,并不惹人厌烦。
招呼三人坐下,封芜见没了外人,立刻拉住青青的手,张口就是一串一串的问题。从吃穿用度到待人接物,啰嗦的不得了。青青却最喜欢她这娘每每只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其他甚至是龙子凤孙,也要在关键时候退一射之地,因此也不嫌这老太太,细细答了。
直到这时,封芜一颗心才算是落了地。
虽然还是难免认为曲青青报喜不报忧,自己一个人在这深宫里受了无数委屈。但是她一向是觉得女子在这世上本就难得好过,天生就有无数委屈,所以只要青青还算是好好的,其他的也不必在意那么多。
又掉了几滴泪,封芜才平静下来,可以好好和女儿说话了。
青青又道:“吉儿如今也是长大成人,可惜我这个做姑妈的也没有给过他这个小辈什么好处,昨儿和皇上求了,也是圣上恩德,特特准了今日我们一家团聚。现在好早,过会儿任儿就会带着他过来,也让我好好看看这孩子。”
这下封芜的注意力便被转移了,脸上也有了笑意,开始滔滔不绝地跟青青将曲吉的“文武双全”、“长袖善舞”,又特特提了,全赖青青之故,皇上对曲家特别是曲吉多有照顾,十分恩宠。
青青不想再评说她这奇葩娘了——就算实际上曲吉确实称不上天资纵横,但毕竟也没他爹或他爷爷那样驽钝,从小受皇家精英教育,还肯吃苦上进,怎么也是皇城里命妇们眼中的青年才俊了。封芜倒好,夸起来是不余遗力了,可话里话外却总是落实在“曲吉有今天,全靠曲青青这个姑妈”。
这话想来按照封芜的性格,也绝对不是只在曲青青面前说,那肯定是年年日日的在曲家上下几口’耳边念叨的。这要是但凡曲吉或者周氏心胸狭窄些,那必然是十分刺耳,长年累月,又是怨怼。
好在封芜这些年越发养尊处优,智商下降,情商堪忧,到底看人识人还是准的,至少选的这个儿媳,不说她自己满意,青青却是再喜欢不过了。这不,天天听婆婆说这些刺耳的话,周氏也没什么心气儿不顺的,青青不管是从自己的经验还是系统的反馈,周氏居然真的对自己十分感念。
这倒是曲家上下的福分了。
于是青青也愿意给这个嫂嫂多谢体面善意,问道:“嫂嫂这些年可好?两个榆(瑜)儿也是快十二岁了吧,我还是早年间见过一面,如今却不知他俩长成人么样子了。吉儿倒是不用说,皇上早早给他看好了徐家的婚事,想来这一年里就要赐下。我见过徐家女儿,是个乖巧大方的,他家是早早通过气的,嫂嫂这边却是现在才听到风声,也别不好意思,咱们家又不是什么世家大族的,没那么多规矩,嫂嫂大可以大大方方去相看相看。”
说是这么说,其实曲家早就得了皇帝和曲青青的暗示,知道自家媳妇将出自哪家,甚至许多事儿早就准备上了,不过前几年孩子们都还小,不曾明言罢了。如今曲青青这话,却是表示皇上不日就会赐婚,让曲家好好准备了。毕竟今年曲吉已经十五岁了,赐婚后还要各种事儿摆弄一年多,这年龄上成家,也是合适的。
周氏可比封芜聪明多了,自然顺口就接——“可是太常卿家的嫡次女?不瞒娘娘,小妇人虽无才无德,却得娘娘恩庇,也能和各家诰命们有个三五交情,这徐大家人的太太小妇人也是见过,却是最最和善的。她家女儿那可真是个个出类拔萃,小妇人之前只想着若能得个女儿有她家的三分便心满意足了。不想竟能得皇上和娘娘的眷顾,为吉儿玉成如此美事,真是感激不尽。”
虽然话里话外都太夸张,曲青青却是也喜欢别人感念自己的好意,好话听着总是顺耳的嘛。
又道:“嫂嫂喜欢是最好不过,也是皇上和本宫的心意。本来咱们家人丁还是少了些,为着家族延续,开枝散叶,也是该让吉儿早日成家的。只是皇上的意思,想给吉儿赐个从三品的爵位,因没甚缘由,不好行事,便想借着他成婚的当头,也是长辈疼爱的意思。因此,倒是耽误了吉儿两年。”
这话封芜和周氏自然都不敢接,喜不自禁下更是语无伦次的声声感激。
只是周氏毕竟比封芜和曲青青之间远了不止一层,凡是都要多想几分,听了青青的话,又低声告罪,只说自己不能为曲家多添子嗣,合该寻访几位清白女子,纳为良妾。
本心讲,周氏当然是一百个不愿意。
这些年夫君虽不是什么温柔体贴话语巧语的,但是只凭后院无二色,就足够周氏爱意深沉了,怎么可能甘愿他人破坏?只是若玉德妃有意见,为着夫君和儿女的前程,她自己这点儿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
青青只每每赞叹她这嫂子多么聪明懂事,性子豁达,却不想周氏有多么感念她这个难得的小姑子!曲青青毕竟是“外来户”因为末世那些年,对后宅事有些许概念,却还是不能真切地体会到古代女子在种种体制下受到的磋磨。
周氏娘家只是一介乡绅,当年曲青青未入宫,曲平只是没实权的芝麻小官,曲士廉也只是微末武官。就算这样,说起来也是封芜为了自己的小女儿特特选的,俯身低就。那就更别说后来曲家凭着玉德妃节节高升,改换门庭了,这已经不是一个高攀可以形容了。因此,但凡是曲青青这个曲家的骄傲,周氏的小姑子稍微对她有点儿不满意——比如以前最疼她的兄长为了周氏后院再无二色什么的,周氏的日子那就是在地狱熬日子了。
甚至,多少人家,升官发财死老婆,那些妻子真的是那么巧合的死去么?
在曲家日渐成为“豪门”后,周氏竟然能日子过得越发的好,不曾“不幸”去世,为曲家和门当户对的人家联姻腾出位子,反而地位地位节节高升,连丈夫没有妾室之事,都没被诟病。
不知多少人,在背后或嘲笑,或羡慕了。
这曲家众人,也不知是真傻,还是真良善了。
特别是,看起来最需要家族支持的玉德妃曲青青。
因此,周氏对曲家和曲青青的感激,比曲青青自认为的,要多得多。就像是曲青青时常无奈的封芜——她是觉得自家娘十分奇葩了,却不想周氏遇到这样嘴上厉害,实际从不行动的婆婆,有多么庆幸。不管是初嫁时多年不孕,还是后来曲士廉清空后院,封芜真的也只是嘴上念叨,不曾下手。不然,但凡封芜这个婆婆——还是有着玉德妃这样大靠山的婆婆,真要作威作福磋磨儿媳,特别是封芜并不怎么喜欢这个儿媳的情况下,周氏都不敢想自己会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在曲家地位渐高,周氏也必须和夫人们交往后,知道的更多大宅院里的龌龊,对比同样的情况,她简直可以拉住全大汤媳妇儿们的仇恨值。
毕竟,周氏的经历,不比德妃本身的传奇少什么幸运度。
这事儿封芜当然是欢喜的,也没在意儿媳就在旁边,立刻问了:“青青是看好了哪个么?”
封芜是最信任女儿手段的,青青既然说了殿内绝对安全,她也就不会绕老绕去地讲究,哭都敢呼天抢地的,直呼妃子名讳就更不算什么了。
也别怪封芜贪心不足,欺负媳妇儿。
尽管周氏生了二子一女,其中还有对吉祥的龙凤胎,但是曲家毕竟是被分出来的,和那边又完全撕开了脸。在古代这个讲究宗族人脉的社会环境下,那对后代子孙的向往绝对是无比狂热的,说实话,曲士廉不纳妾这事儿,若不是曲青青听后没表态,不只是封芜会弄死周氏,就是曲平也能打断不孝子的腿。
这不,周氏虽然一想到若是玉德妃赐下人,哪怕为曲青青的名声遮掩不说,至少那妾室在曲家后院的地位绝对会比自己高。甚至自己那敬重妻子的丈夫,为着最疼爱的却无奈在深宫苦熬的妹妹的面子,也会对那妾室倍加疼爱。而且,若那女子生下儿子……
尽管想了许多,也不可避免白了脸色,周氏仍然是真心诚意地表示了感谢和欢迎。
没办法,如果玉德妃真有想法,周氏能做什么呢?但凡有半点反对的意思,无非是害了自己,甚至害了儿女。
曲青青倒是没想到自己随意一句话惹出这一番事儿。
连忙说了自己没那个意思,还顺便表示了一下对于哥哥后院清静些其实对他和对曲家都好——当然,也说了,若哥哥有喜欢的,自己决定就好,不用过多顾虑。
周氏一喜一忧又一喜的,大感心脏受不住,却终归是感激的。
这边又说了许多闲话,还提了下次带一双龙凤胎来给玉德妃娘娘看看,曲青青还是挺感兴趣,赐下些随礼。
这时,封芜才把一旁老老实实听了好一阵儿自己根本不明白的女人私房话的小孩儿介绍给曲青青。
青青当然是“第一次”见这侄子,送了些表礼,也完全不能和曲吉几个的待遇相比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为人父母者
封芜表情有些讪讪的。
她早说了不再管曲画的事儿,现在却又把她儿子带进宫给宠妃女儿看,明摆着是要给这小孩儿撑腰的。
青青倒是无所谓,过得顺心安逸时,人们总是更容易心软些。何况,对于曲画,她有愧疚、有惋惜、有道不同不相为谋,却从来没有资格去憎恨或者厌恶。她这个善良柔软的姐姐,几乎是代表了传统女性最美好的良善隐忍和最悲惨的命运,曲青青也不曾忘记过这个姐姐自小对自己的好。
于是轻轻拍拍封芜的手背,看自家娘明了自己没有介意的意思,又问了些这孩子的事情。
说来,曲青青真觉得封芜这个娘,就像是为自己量身打造的一样——哪家里一个女儿出息了,拉拔娘家不是理所当然的?若这女儿还和娘亲特别贴心,当娘的每每提出要求更是理直气壮的,现代都是这样,何况是古代?
但是封芜从来没有。
即使曲青青成为大汤第一宠妃,纵享荣华富贵,在封芜心中,似乎这个女儿也永远是需要保护疼爱的小女儿。明明所有人都觉得曲青青是积了八辈子福才有现在的幸福,她却暗自里揣测了无数曲青青可能遭受的苦楚,从来不肯为她增添任何一丝可能的麻烦——即使是为了她亲生的另外一双儿女。
不管外人怎么明里暗里说封芜愚蠢、目光短浅,甚至狠心绝情,作为被偏心的那个,曲青青却是享受这无比温暖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