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芜看女儿是真不在意,便也放心了,她自认和女儿是绝对没有任何秘密隔阂的,也相信曲青青在她面前不会有任何假装或“面子活”,这下就轻松地说了——
“这孩子你也知道缘由,将将五岁,名唤李安乐的。只是你可能也看出来了,这孩子娘胎里受了磋磨,先天不足,打生下来就体弱多病的,脑子也……起先他娘那个讨债的还倔着,又有你嫂嫂这个菩萨心肠的惯着,缺什么哭着求着给送去,所以一直是不肯上娘家门的。”
“后来眼见着孩子不太对劲儿,她自己为人父母了,倒是渐渐开了窍,却没让我们这边费什么心,自己虽还是少言少语的,倒是时常送了孩子到家里来。这总是在眼前晃着的,我可不是就对这孩子有几分疼惜了嘛。”
“那李老婆子,为着她李家这唯一的命根儿,也是拼了老命,我看她如今讨好谄媚的样儿,心里其实也是不大自在的。”
青青叹口气,只道:“姐姐是个命苦的,现下虽是李家的人,但总归是我们家出去的,没得眼见着她吃苦受罪却不拉拔一二的。”
封芜得了青青这话,便放心了。
如今天下谁人不知,玉德妃就是老皇帝的心尖子,有她两三分眷顾,什么求不得呢?就说曲家,原也是嫡支那边十二万分嫌弃的枝蔓拉杂,现在其父曲平虽是赋闲在家,却蒙恩挂了个相当于从三品的户部员外郎的虚衔。而支门立户的曲士廉更是官至三品实权大员,手中还掌兵,算是章和帝嫡系中的心腹。
就是还未成婚的小辈曲吉,不仅仅婚事由章和帝经管了,还能小小年纪平白无故得一爵位!
想来,等圣旨下来,又会有无数歌谣传唱——民间爱女更胜儿了。
所以即使曲画这孩子先天不足,和常人不同,又没有父兄,但只凭曲青青一丝眷顾,也足以荣华一生了。
要不怎么说,天下富贵处,竟在帝王家呢?
这边女人闲话,不一会儿夏侯任同曲吉下学回来,一起和和美美吃了一顿饭,封芜一行人也就离宫回家了。
曾经的包子馒头,也长成芝兰玉树般的好男儿了啊。
即使容颜愈发美丽,曲青青却又一次感到了时光的流逝。
玉德妃回宫,章和帝似乎被打开了欲-望的开关,虽然因玉德妃坚持守满斋戒,不曾临幸,却点了好几个无甚位分的年轻妃嫔侍寝。此举,无疑是让形同虚设了数年的后宫枯木逢春,再起波澜。
皇后常年体弱多病,极少管事儿,近来才结束斋戒,又忙着应付忽然亲近起来的外命妇们,难以脱开身,倒不曾去经管。太后对于自己皇帝儿子“重振雄风”自然只有高兴的,而那打破魔咒的人不是曲青青,太后就更无所谓了——虽然口口声声和自己说是娘家让自己心累,不想再管事儿。
但也只是那口子上心头的气上来了罢了,真要那么容易就能放下家族的期望,太后根本就走不到今天。
的确曲青青此女每每让太后想起那个人,总忍不住心软,但毕竟是个替身都算不上的影子,太后还不至于为她处处着想。
朱贵妃和珍淑妃也松了一口气。
一方面,皇帝宠幸了后宫中人,不管是谁,那都是打破了平衡,只要他还顾忌自己的名声,必然会开始在各宫“老人”处“拜访”一二,并渐渐恢复往年的规律。这当然不是娘娘们深宫寂寞,期待老皇帝龙精虎猛一下,而是这见面三分情,见不着面,再高的’位,不也是空的?
另一方面,老皇帝紧抓着政务不放手,儿子们想要显显“孝心”,不也是摸门不着么?老人家就该好好享乐,要是后宫里的老人不满意,两位夫人那是十分愿意给寻些鲜嫩美人的呀,快快投入温柔乡里吧,这是贵妃和珍淑妃日日夜夜的祈愿。
其他低位嫔妃就更是重燃斗志了。
见不到皇帝的后宫女人,不管地位高低,那真是对着奴才都要矮上三分。
不管这变化是不是曲青青带来的,后宫众人倒是心里感激一二,然后就将她丢开了,她们可要开始惊心动魄的宫斗了,忙着呢——这女人对皇帝说了要斋素满期,那以后就是后悔了也只能自咽苦果,不然妥妥一个欺君罔上。
说来,因为玉德妃的缘故,章和帝后宫空虚,本来潜规则里不能上位的诸多皇子的生母,也承蒙皇后的恩德,依靠着“资历”一步步爬了上去——只要不作死,按着皇后逢年过节基本都要提上一级半阶的习惯,她们也是幸运儿呢。
八皇子许、十皇子生母卓、十一皇子生母王都晋了九嫔,分别为充仪、充容和充媛,又特准各自独居一宫。因八皇子体面,其母许充仪就成了低位嫔妃的领头羊。
或许也是因为皇帝和皇后打破常规的举动,让无数低位妃嫔渐渐生出别样的企图——要知道,这些年后宫中,高位竟然只有皇后、朱贵妃、珍淑妃三人。更因为高位和低位之间不管是位分、圣宠还是子嗣之间都相差太远,宫中内廷也常常改了旧规,把个上下尊卑强调得如天地云泥一般,看着可不是让人眼红么?
要说争宠,不说凭着各人的老皮老脸也确实没甚么竞争力了,就是章和帝口味十分不同,她们也要为着自己儿子的脸面尊重些呢!可不见但是,既然地位上去了,招揽人手什么的自然不难了。
要知道,因为每年玉德妃章和帝的大手笔,大汤多少女儿怀揣着宫廷绮梦,指望着自己复制传奇,青云路上麻雀变凤凰呢。
因此,这种种般般机缘巧合的,这次章和帝宠幸了的几个御女、采女之流,居然都出自这三位的宫门,倒是惹得贵妃和珍淑妃嗤笑一声。
说来,当年姜皇后一力坚持,将各皇子生母升了位分,让其抚养亲子,又将生母已经亡故的五皇子、六皇子、九皇子分别归在玉德妃、珍淑妃和贵妃名下。而章和帝或许是满意皇后此举,投桃报李,将却将十二、十五两位皇子划到皇后名下。
只是皇子毕竟都已经成年,像是玉德妃和皇后这样章和十六年才入宫的,又实在太年轻——曲青青只比十五皇子大个月份,其他的竟然都是比她大的。加上又没有改玉牒,所以,虽然有个养母的名分,除了像贵妃那样时时刻刻用孝道压制皇子的,其他几位“母亲”,都最多偶尔召皇子正妃问询一二,别的是一概不管的。
更别说玉德妃和珍淑妃名下的五、六两位皇子,一个天生残疾,为章和帝厌恶的;一个难产寤生,为天所弃,自然是愈发不好亲近。
当然,若不是这样绝对不可能有望大位,甚至必须深居简出的皇子,章和帝怎敢划归到一个宠妃和一个姓独孤的妃子名下呢?
倒是皇后名下的十二、十五两位皇子,不知何故,时常还多受玉德妃几分看顾。日前还在大殿之上,为玉德妃求皇上恩典赏赐,现在又虽晋王一道,斋素三月表孝心,外人看来确实玉德妃一系了。
提起这些,却是这日十二、十五给皇后和玉德妃都送了礼,照理说他俩正当在斋素,应戒除一应人情往来、蝇营狗苟,否则视为不敬。
等见到礼物,皇后和玉德妃却都悟了——原来是求爵位的。
章和十八年,众皇子代天巡游,那龙生九子,九子出京的传说,至今还在话本茶楼里为人津津乐道。因立下大功,又逢章和帝龙颜大悦,诸皇子除了大皇子、三皇子、四皇子都有更尊贵的封号外,都按照当时出巡的地名儿封了郡王,十分荣耀。
只五皇子天生残疾,十皇子体弱正在病中,被摈弃在外。十五皇子当时年纪还小,没能赶上好机会,也是遗憾。又有六皇子,终究还是受寤生一事拖累,被章和帝早年寻了个由头,失了襄郡王的封位。
可现在诸位皇子都是章和帝亲自加冠赐名,以示成人的,到今天十五皇子都已经二十五岁了,孩子都快到定亲的年纪了,还是个平头百姓,兄弟相处间,也是尴尬。
带上十二,不过是不想日后追究起来太明目张胆,另一个也是名义上同一个养母,总要表现出同进同出的意思。
只是章和帝从来不是个慈父,这种讨要官职爵位的敏感话题,这俩不受宠的皇子哪敢直接提?
暗示都没那个胆子。
好在虽然他俩虽和“母后”不熟,玉德妃这个庶母却是向来温柔慈善,也从不势利眼待人,这才鼓起勇气冲动了一下。
总不能死了都还是个庶人吧?
曲青青这时,却想起自己名下的五皇子了。
好歹也是做人养母一场,平日里百般照顾,这实际利益没想到,还不是平白招惹怨怼。
第一百二十章 问事非前定
永和宫说是闭宫了,但毕竟玉德妃芳辰将近,不说往年章和帝每每费心尽力的筹谋,就是单看她回宫那日的宴席,便知道这次的场面会有多隆重。上头一张嘴,下头跑断腿,这繁多琐事,使得永和宫上下快忙昏了头,也就是玉德妃还在自在清修中。
尤其是身为永和宫首领大太监、玉德妃第一心腹的岐山——生日宴要准备、过问,生疏了的关系要拉拢、维护,混乱的情报网要整理、重建,各宫各部的尚宫掌事要打点、敲打……可真是忙得脚不沾地。好在晋王早慧,手下心腹都处置的妥妥当当的,他一发话,两边儿奴才一碰头,可给岐山省了大事儿了!
要不然,这一两个月的缓冲时间,可真是不够。
这天,岐山走在回永和宫的路上,有熟人招呼了——
“张公公,咱们可是许久不见啦!您贵人事忙,得闲了也赏脸和咱们哥几个聚一聚呗!”
岐山在废顺王谋逆时立下大功,蒙章和帝钦赐“张”为姓,地位自然和别个不同,一般二般的宫人,可不敢随意提及。但凡是能称一声“张公公”的,那必然是在宫里有几分体面的。
眼前儿这位,是太和宫首领大太监的干儿子,唤作喜顺儿的,在内外宫廷都算是“牌面儿”上的人物,之前因为两宫太后的一些恩怨,同是大太监的干儿子,和岐山那也是针锋相对许多年了的。岐山随玉德妃出宫那会儿,更是私下里大大的欢喜了一场。
只是时移世易,这几年太后和玉德妃势力此消彼长,更甚至说,在玉德妃出宫回宫事件里,太后不知是不是被娘家人和太子给打击了,竟有些心灰意冷的意思。她老人家地位尊崇,怎么样都无所谓,可太和宫里的奴才却没那份儿心性。如首领大太监那样的,倒是没啥好想的,总归是人老心空,也只能跟着太后行事。但是像喜顺儿这样年轻肯上进的,心里就难免着慌。
太监宫女都是些无儿无女的,还不就指着钱财权势,没了这两样,旁人遇上了再尊敬,手里没得权柄,遇事说不上话,不也是白瞎嘛!
这不,当年玉德妃盛宠,东太后还在,喜顺儿也成天价喜欢给岐山找不痛快,现在却舍了面皮,讨好谄媚上了,不过是权衡而已。
岐山心里门儿清,但是一个太后宫里说得上话的太监,傻子也不会上赶着得罪。何况他和喜顺儿之间本来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是两宫太后争辉,太监干爹对着干,他俩,不过是马前卒而已。如今东太后都去了这么些年,茶都凉透了,岐山是对死去的干爹满怀感恩,对当今太后也不能说没有怨怼,倒是不至于和喜顺儿这样的耿耿于怀。
说起来,他俩身世、身份都相似,不恰当的说一句,还是打小闹起来的青梅竹马呢。
熟门熟路的和喜顺儿寒暄,再互相吹捧几句,心里便有了默契。原本喜顺儿此番也不是要做那“改换门庭”的大事——犯不着,况且哪个妃子敢背这名声——只是留条后路,结个善缘,都是打小搁宫里混得,三两句话大家心里就明白了,自然没必要唠唠叨叨嘀嘀咕咕惹人怀疑。
因喜顺儿还领着给玉德妃传太后懿旨的差事,也不敢多耽搁,倒是刚好和岐山一路,两人路上自然是亲亲热热的。不过宫里人,大部分都看起来亲亲热热的,也不会招人眼球。
太后此番也没什么要事,不过是赏了几样不轻不重的珠宝,夸了几句,又表态玉德妃生辰后,还是该把手头的宫务管起来。这也是个常规的关怀,内里也不过是太后对玉德妃回宫一事是完全知情且支持的意思,等玉德妃生辰后,一切都应恢复原样,没几把刷子的人,没事儿就别借着太后的名头搅风搅雨了。
岐山客客气气送了喜顺儿出门,给了个荷包,就回了内室向玉德妃禀报之前得到的消息——
“娘娘,听说无机大师已然坐化了。”
岐山是知道自家主子和无机大和尚有些暧昧不清的,虽然他不清楚究竟这两人有没有做过那大逆不道的事情,但是这种事情,所谓的界限本就不分明。所以他说这话,很有些小心翼翼,又是让最忠心不过的绮年看守门户,又是小声耳语的,还要考虑自家主子的心情,抬眉耷眼的,姿态十分之猥琐。
青青嗤然一笑,挥挥手让岐山自去忙——这一竿子事儿呢,还有空闲传八卦。
曲青青之前一直觉得很奇怪,明明系统对这个世界的定义是“中魔位面”,可不管是修真还是魔幻都遍无踪迹,甚至连武林江湖都属于“凡人的世界”。凭系统的种种威能,自然不可能是误判,由此而生的,却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悖论。要知道,青青问过系统,就连她前世,那个末世后异能者几乎能翻天覆地的世界,也不过是低魔位面而已……
幸好一日岐山和曲青青闲话,说到民间某些荒诞传说,她才忽然想起上一世一本妇孺皆知的名著——《红楼梦》。
那也本是个平凡的世界,偏却有仙子神侍,怨魂浪魄,一僧一道更是法力无边。
这样一想,不就对上了吗?平常时候,那个世界也是像此地一样,有着再普通不过的俗世规则,朝廷是凡人的朝廷,不曾被神仙妖魔搅动朝纲;江湖是凡人的江湖,执剑仗马不过是伤心落拓行,不曾有豪侠凭一己之武力令四方俯首。可乡间内宅,偏有各种怪异传说,更有神婆命僧,略施术法,就能伤人害命,闻之惊心。
通灵法宝、弥留魂魄、通玄梦境,这还不是“魔”之所在,什么才是?
曲青青心念一动,就动用手中势力,细细探查。傀儡自然是好用的,曲青青多年经营也不是白给的,有了方向,果然查出许多事迹——明明是再明显不过的灵异手段,偏只要一经过旁人口述,或者加上些内纬秘事,世人竟都不以为意了,迂腐书生还一个个口口声声“怪力乱神”。
如此荒谬的事实,倒是让青青心生感悟——夏虫不知冰,蜉蝣怎窥鲲鹏?身在棋盘上,永远不知道自己那些痛彻心扉刻骨铭心的生生死死、起起伏伏、恩怨情仇,不过是他人手中的玩笑罢了。
绝对,不要,做一个凡人,曲青青对自己说。
曲青青是个充满贪欲的坏女人,但不可否认,她也是个极其聪明的女人。
有了正确的指引,再一想那《红楼梦》中诸多怪异处——那一杆子神神道道,一天到晚的,不去逍遥天地,不去斗法寻宝,一个个竟和凡人俗世、痴男怨女、富贵权禄纠缠不清,紧盯着支门立户的当家人、传承血脉的独苗苗,非要“度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