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笑睨了他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像是投降放弃了似的,“陛下高兴就好。”
帝王受伤的消息被封锁在极小的范围之内,孙笑放出去的消息只说来了六百里加急文书,唤人取水来洗干净自己的双手,又拿披风给帝王披上后,恭恭敬敬地把人请下马车,“陛下,可别露馅了。”
帝王初登帝位,手段强势时倒还稳固,可如果被人暗箭重伤的消息传出去,很多蠢蠢欲动的人联合起来一道行动就会很麻烦了。
这一点不仅孙笑表现得很明白,帝王心里也很明白。他背后多余的箭枝已经被孙笑剪去,血迹都在身后,披上披风之后还真的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但也只是表面上。
箭尖深入帝王后背足有一寸,每走一步都会牵扯到伤口,还要连面色都不露出异样,这对普通人来说是难以想象的。
可帝王却面不改色地下了车,气定神闲地走在了孙笑前面,如果不是孙笑不久前手上还沾着那人滚烫的鲜血,也难以想象这人现在背后正插着小半支箭。
“倒是个人物……”她几不可闻地低声嘀咕着,慢步跟在了帝王身后,想起了他的名字。
雷霆钧。雷霆万钧,光看字面就够凶残了。
孙笑让人秘密召来的御医是帝王心腹,绝对不会透露任何消息的那种。他早就避开各路耳目悄悄抵达了御书房,在那里心焦地等了半晌,才终于看见了一前一后进门的师生二人,顿时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臣参见陛下。”
孙笑看了这人一眼,回身给了门口大太监一个眼神,亲手把殿门合上,才回身低斥道,“参什么见,还不赶紧来看看陛下的伤势!”
雷霆钧低低一笑,抬手解了披风坐下,没理会御医,而是朝孙笑招了招手,“让老师受惊了,先坐吧。”
御医抬起头来正好看见帝王一身血迹,差点没一个白眼吓得昏厥过去,好在专业素质过硬挺住了,快步上前,“陛下怎么受了如此重伤!”
“小伤。”雷霆钧随口答着,含笑凝视站着没动的孙笑,“老师?”
孙笑又立了几息的时间,才慢吞吞地举步走过去,却没依雷霆钧的意思坐下,而是立在了他身边,盯着御医处理伤口,嘴上淡淡地说,“陛下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以后不可再如此莽撞。臣受伤殒命都无所谓,可陛下哪怕受一丁点伤都是动摇社稷的大事,望您谨记。”
“老师作为朝堂的中流砥柱,又是孤最倚重的左臂右膀,孤可不能眼睁睁看着您受伤。”雷霆钧显然没打算听从孙笑的训诫,“再者,孤受这一箭还能生龙活虎,老师恐怕得吐血三升吧?”
这话明显就是在调侃孙笑了,但孙笑也不以为意。即使她完全有着避开那一箭的能力,为了防止崩了人设,她也是不会躲的。不仅不躲,她还会算计好自己的伤势,好好养伤一段时间,免得被雷霆钧天天跟钱袋似的挂在腰带上,睡都睡不好。
但既然如今受伤的人是雷霆钧,恐怕接下来又会是让孙笑头疼的一阵鸡飞狗跳。这段时间以来她总算是看出来了,雷霆钧就是以惹她变脸为目标在寻找乐趣。
御医尽可能小心翼翼地把雷霆钧的衣服给剪开了,才小心翼翼地道,“陛下,臣要拔箭了。”
“陛下若觉得痛,不如握住臣的手吧。”
雷霆钧刚刚要让御医动作快点,就听见了这句话,不禁转眼看了看孙笑,意味不明地笑着握住了孙笑伸出的手,接触的那一刻,心中就滑过一个想法:好软,好小,不愧是“美人”……
孙笑见他听话地握住了,淡淡吩咐御医,“拔。”
御医眼观鼻鼻观心,用上这辈子所有的认真严肃,手上一个用力就把箭头给拔了出来。
雷霆钧闷哼一声,手上难免使上了力,把孙笑捏得一痛之后,他很快反应过来,放松了力气,“弄疼老师了?”
孙笑心想这点痛和你往我心口捅的那一刀比起来算得了什么?她没回答雷霆钧的问题,也没抽回手,而是继续对御医道,“给陛下上药。”
最难的部分已经完成,御医擦了擦汗,心里暗松一口气,心道这师生二人的关系还真是不错,没看帝师的手都被捏红了也没喊一声么?
“老师,孤想到一件想要的东西了。”雷霆钧继续捏着孙笑凉凉的手,突发奇想起来,“就是不知道老师舍不舍得点头?”
“臣身上有什么陛下想要的东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陛下想要,开个口,臣自会送到您面前。”来了,雷霆钧他折腾今天这一出大戏的最终目的。
“孤受伤也是为了救老师,现下受伤的事情对外还得瞒住,老师既然是知情人,又是孤最信任的人,那么就劳烦老师在孤伤口愈合之前每天照顾孤的起居吧。”雷霆钧心情愉悦地看着孙笑微微变了表情,坏心眼地堵住了她的所有借口,“免去消息走漏的风险。”
孙笑:“……”MMP,在这儿等着呢。每天早起晚归的还不算数,得要每天帮他暖床换衣服喂饭才满意?
一旁的御医听到这里,不禁艳羡地看了一眼孙笑:这样的信任和荣宠可真是难得啊!
注意到御医的目光,孙笑不禁又抽了抽嘴角,低眉顺眼道,“臣粗手粗脚,服侍陛下起居实在是太难为臣了。”
“没关系,老师冰雪聪明,很快就能学会了。”雷霆钧根本没给孙笑拒绝的机会,他挥退了御医,才意有所指地捏了捏孙笑的手指,“而且老师肤如凝脂,哪里粗手粗脚了?”
这就完全是调戏了吧!孙笑面无表情地垂眼盯着帝王看了一会儿,才淡淡道,“这就是陛下眼下最想要的东西?”
雷霆钧含笑点头,“只需老师一个点头。”
这人嘴上就根本没一句实话。孙笑只觉得这人满心都是黑水,也不知道睁眼合眼之间有没有不在算计别人的时候。她轻叹了口气,妥协道,“陛下高兴就好。”
算了,尽快完成这个世界的任务离开吧。即使孙笑的本体已是半神,如今毕竟附在凡人身上,长期睡眠不良还是多少会觉得疲倦。
不管孙笑在想什么,反正达到目的的雷霆钧很高兴,本来还十分精神的他突然就虚弱地歪了歪身体靠到孙笑身上,“孤有些乏了,老师扶孤去床上躺一会儿吧。”
孙笑垂眼看他演戏,心想跟姑奶奶比演技你还差了几十个世界的距离。她伸出另外一只手,勉强扶住了雷霆钧,蹙着眉道,“那陛下小憩片刻,臣就在一旁守着。”
雷霆钧压了半个身体的重量过去,见孙笑眉头皱得更紧才满意地翘了翘嘴角,“好,有老师在身旁,孤才能睡得安心。”
孙笑:“……”这谎话张嘴就来啊简直!
第60章
雷霆钧就算是预料准了自己的伤口,但是毕竟还是被射了一箭, 在床上阖眼躺了一会儿, 就真的有些困倦起来。
孙笑就这么淡定地坐在床榻边上,一动不动, 像是尊没有感情的雕像。
雷霆钧心想这人倒是老实,难道真的不知道是他派人去暗杀她的?他的背上还在泛着无法忽视的抽痛,不知道被人一刀刺穿心脏又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他想着想着,困意逐渐席卷上来,但就在被黑暗吞噬的前一刻, 他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孙笑那边传来的轻微动静, 是衣服布料的摩擦声。
雷霆钧顿时精神了,他装作熟睡的样子,却提起了一百万分的注意力听着孙笑的行动。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了, 她两步走到了床边,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眼神里一分多余的感情都没有, 像是在看着任何一个和她素昧平生的人那样冷漠。
而雷霆钧最想撕破的,也正是她这张永远云淡风轻的面具。
他是君,她是臣,应该高高在上、俯视另一方的人是他!
就在雷霆钧内心蠢蠢欲动的时候,孙笑又有行动了。她微微俯下身来,替雷霆钧盖上了薄被, 近距离的呼吸几乎是贴在雷霆钧脸上的,惹得他一阵心痒痒。
“……光知道你对别人心狠手辣, 今日才知道,你对自己原来也是这么狠。”
……嗯?
雷霆钧一怔,脑中一瞬间闪过千百个念头,没有一条是能合理解释孙笑现在的想法和行为举止的。
没等他想更多,孙笑就已经起身坐了回去。她的目光再次从雷霆钧身上离开,安静得就像房间里只剩他一个人似的。
可明明还是这么安静,雷霆钧却再也睡不着了。
她早就知道一切?不仅是他派杀手的事情,就连今天刚刚发生的挡箭是他一手筹划的也?可她现在居然能这么淡定地在他身边照顾他的伤势,同意他提出的刁难要求?
雷霆钧只觉得原来对于孙笑不咸不淡的兴趣终于在这一刻飙升至顶峰。
这帝师难道是个圣人?对于一心想要杀死自己的人,也能淡然处之,甚至忧心他的安危——即使她只是为了他“帝王”的这个身份尽心尽力,这种把前尘往事当作浮云的态度也已经足够高姿态。
她现在对他根本谈不上好感,也能这样迁就和偏袒,但假如她对他有了欣赏,乃至感情呢?她是不是……能为他死?
雷霆钧终于找到了能在孙笑身上实现的终极目标,他满意地在心中笑了起来。
设想一下,明明肩负着教导辅佐天子的重任,帝师却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同为男人的帝王,挣扎在感情和伦理道德之中日渐沉沦……雷霆钧光是想到这里,全身热血都在沸腾叫嚣。
本来就没有什么节操的帝王定下了一个丧心病狂的清空节操目标:他要让孙笑爱上他。
目前对此暂时一无所知的孙笑眼观鼻鼻观心,守着帝王过了一个多时辰,才上前叫醒了他。
雷霆钧还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只记得梦里满是美好的未来。他被孙笑叫醒时,一睁眼就看见了她的脸,下意识一笑,“老师,什么时辰了?”
孙笑被他的温柔笑意激得一个机灵,心想这人莫非也在睡梦中被人换了个魂儿么?“……陛下,该起了。臣擅作主张招了几位大臣来议事,都是绝对可信的人,请陛下放心。”
雷霆钧直起身子,听到这句话,轻笑,“既然老师这么说,那孤自然是信的。”
“那请陛下起身吧。”孙笑后退两步,出门唤大太监取来了另一身帝王的常服,回身面无表情地看他,“臣服侍您更衣。”
雷霆钧龙心大悦,下床时觉得伤口都不怎么痛了。他走到孙笑前面展开了双臂,“老师请吧。”
孙笑迎着雷霆钧莫名炽热的眼神,淡定地替他换上衣服,期间因为“不熟练”而几次扯到了伤口,雷霆钧居然都一声不吭,让孙笑更加确定他心中已经构建起了更大的阴谋,才会忍耐度升高。
想到这里,孙笑不禁给自己又点了一根蜡烛,由衷地怀念起前两个世界来。不论是顾嘉言还是陆渊,谁都比雷霆钧来得可爱得多。
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
世界穿多了,总会遇到精神病和反社会。
孙笑腹诽了好一阵雷霆钧,面无表情地服侍他更衣完毕,又扶他坐到椅子上,才提壶斟了杯茶,令人宣了在外等候许久的几位大臣入殿。
孙笑派人召来的这几位大臣都是位高权重的,最重要的是,人人都对皇朝忠心耿耿,就算知道了雷霆钧受伤也绝不会产生二心。眼下既然雷霆钧想要“静养”,那么她肯定也得帮忙把戏做个全套,找人一起商讨如何处理这段时间的政务。
正因为如此,这几位大臣虽然人人都手握重权,却不是都和孙笑在势力分割上是同一边的,其中就包括了她一直以来的政敌。
于是在孙笑向他们解释完今天的来龙去脉之后,立刻就有人把矛头指向了她本人,“堂堂帝师,在紧要关头不仅不能保护陛下,反而连累陛下为了救你而受伤,简直失职!”
和孙笑同属一派的立刻有人反驳,“蓝大人能将陛下全须全尾地带回就已经是先帝保佑了,事出突然,蓝大人又不是武将,难道还能拔剑大杀四方不成?再者,蓝大人也是如今举国都不可缺少的人物,二人平安归来理应是万幸之事,王大人不如好好想想,这皇城之中怎会有如此胆大的刺客,是不是你这九门提督一职当得太玩忽职守了?”
接着,两边就开始了激烈的辩论争吵,不愧都是高官重臣,哪怕争执也是文采斐然,引经据典,辩得不相上下。
身为争论重心的孙笑却一直没说话,在两边都说得口干舌燥的时候,才淡淡插话道,“我自知失职,若要将我革职贬官都可以,但能罚我的只有陛下,而不是身为同僚的诸位。”
“你——放肆!”最看不惯她的那一位又提起了一口气,“我要是你,早在回宫之时就自摘顶戴向陛下请死罪了!”
孙笑瞥他一眼,转身朝雷霆钧一躬身,“请陛下治臣护君不力之罪。”
雷霆钧看了半天热闹,到这里才被孙笑逼得不得不出面,笑道,“老师倒是想挡孤前面保护孤,但小胳膊小细腿的实在不是孤的对手,是孤一心想要保护老师,舍身替她挡了箭,老师何罪之有?”
“但请陛下注意龙体,以后万万不可再做这样的事情了。因为臣的原因害陛下受伤,实在得不偿失。”孙笑打蛇随棍上,又隐晦地骂了他一句,“再有下次,臣就真的非请辞不可了。”
雷霆钧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让孙笑爱上自己,容忍度的底线就果断后撤了不少,被这样说也没翻脸,反而是笑嘻嘻地说,“那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情,就让老师来保护孤吧。”
既然雷霆钧都发话了,其他人自然也不能再多说什么,开始认认真真地讨论起接下来的一段日子该怎么做。
“……陛下受伤的消息是绝密,知道的人就算加上诸位,两只手也绝对数的过来。”孙笑给整段讨论定了基调,“若是消息走漏,我自有办法对所有可疑的人选一一排查,掘地三尺也必定将此人揪出来正法。谁敢心怀不轨,动摇我朝社稷稳固,我必杀之!”
说这话时孙笑的表情带着肃杀,清秀姣好的面容也冷得像是边关腊月的寒风。
雷霆钧看其余几位大臣完全被她镇住,不禁觉得很有趣地加了把火,“孤养伤这段时间,老师会不分日夜守在孤身边,如果有什么力有不逮的事务,统统交给老师去处理就行了。”
这是要彻底撒手放权的意思了。就连孙笑听到这里也微微一惊,更不要提她的政敌了。
“陛下万万不可!即使帝师天天都在您身边,也不能保证她就是完全可信的,陛下贸然将这等权力交给帝师,只怕……只怕日后会生变啊!”
雷霆钧下定决心之后天王老子也不可能让他改变想法,他敲敲桌子,强势地直接终止了这个问题的争论,“孤意已决,不必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