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笑动也不动,知道雷霆钧不可能真的放她走,他的话绝对还没有说完。
“……但孤实在是离不了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派人去请老师进宫来议事,反倒更加不利于老师修养身体,所以暂时还是委屈您留在宫中吧。”雷霆钧简直有理有据,让人无法反驳,“天下最好的医者都在宫中,总不至于没人能医好老师的风邪。”
“若臣还是这么起早贪黑的,恐怕很快就不是风邪这么简单了。”
雷霆钧:“……”退了一步的他为了达成目的,不得不咬牙再退一步,“既然老师要休养身体,孤会注意时间的,必不会让您再操劳过度。”
围观了全程的诸位大臣不明觉厉。
孙笑到这时方觉得小小出了口恶气,“谢陛下,臣感激不尽。”
雷霆钧眼尖地瞄到孙笑翘起的嘴角,不禁低低哼了一声,虽然吃了个瘪令他有些憋屈,但这新鲜的感觉居然也没有料想当中那般厌恶,想来孙笑确实已经引起了他完完全全的兴趣。
至于那天御花园中的惊鸿一瞥,雷霆钧毅然将其归为错觉。
在卸下权力之后,孙笑回到她在东宫的住处,第一件事情就是栽到床上睡了个昏天暗地。本来睡觉也不是什么大事,大家都知道她累狠了;可是孙笑这一觉睡下去,几乎睡了一天一夜,这就成了件大事儿了。
女官敲了三次门都无人应答之后,终于惊惶失措地去将消息通知到了帝王面前——孙笑既贵为帝师,又受两任帝王倚重,毕竟不能随意对待。
雷霆钧也觉得事有蹊跷。但他想的和别人不同,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蓝书借尸还魂的法术在持续了一段日子之后失效,她无声无息地死了。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雷霆钧就坐不住了。他把手中的卷宗随手一扔,匆匆起身,“传御医,孤这就过去。”
事情在宫中闹得很大,可许久没睡一个好觉的孙笑压根没察觉。她只保存了最基本的警戒状态,只要没有人对她心生恶意,她就会一直睡到恢复精神为止。
换成谁两个月每天睡眠不足也会这样的好吗!
御医赶死赶活地一番检查,冒着冷汗禀报说帝师只是太累才会叫不醒的时候,简直做好了被砍头的准备。
可雷霆钧只是默不作声地坐在孙笑床边,看她睡得一脸香甜,胸前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怎么看都不像是死了或者借尸还魂。他沉吟半晌,才随口道,“都退下吧,赏。”
御医颤颤巍巍地摸摸自己项上人头,偷偷地松了口气。
孙笑睡了个爽,醒过来的瞬间就察觉到身边有陌生人的气息,下意识地提了一下警戒,才看清对方的面孔,揉揉眼睛,迟疑地小声唤道,“陛下……?”
一片黑暗中,雷霆钧缓缓转过了脸来,脸上仍是沉思的表情,“你醒了。”
孙笑敏锐地注意到他没用“您”字,顿时绷紧了神经,“陛下在这里等多久了?”
“你睡了两天一夜,女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事情闹到孤这里来了,好一通闹腾,结果你睡得倒香,让孤好等。”
雷霆钧也没叫人进来掌灯,孙笑只能从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里窥探他的眼神。无论如何,雷霆钧没有在她睡着的过程中起杀意,不然她早就醒了。
孙笑窸窸窣窣地从床上爬下来,几步走到桌前,挑了挑灯芯,才道,“这还真是臣的失职,让陛下替我这等微不足道的人忧心了,罪该万死。”
“你是罪该万死。”雷霆钧低叹一声,握住孙笑的手,把挑棒抽出,“老师的手为何这么冷?是不是有什么隐疾,才会长睡不起?”
“若臣说是呢?”
雷霆钧似乎是笑了一声。他说,“那你也还是孤的老师,跑不出这皇城。”
迟早会跑的孙笑表示不作任何评价。
“可让孤忧心忡忡了两天,食不下咽寝不能眠的罪,老师还是得偿还的。”雷霆钧又接着说。
“陛下还想让臣替您批折子?”
“不,既然老师总是要这样令人提心吊胆的,也不用住在这里了,同前些日子一样搬到孤的寝宫里吧,日日夜夜都留在孤身边,也能就近看顾。”
孙笑:“……”就让人睡第二个舒心觉怎么了!
“老师这一次长眠可真是吓到孤了。”雷霆钧叹道,“您可不能再重演一次相同的情景。”
听到他又恢复了“您”的称呼,孙笑不禁抽了抽嘴角。
……这人算是随心所欲地演着演着,终于又找回了自己的温柔人设是吗?
在“谎话张口就来”的这个天赋上,孙笑觉得自己永远不会落下乘。她犹豫了半晌,才道,“陛下,总有人会弹劾臣蛊惑帝心的。”
“这倒也不算冤枉了老师。”雷霆钧意有所指地捏捏孙笑的手指,才满意地笑道,“只要老师点头,孤自有办法处理多嘴多舌的那些人。”
“臣是个无趣之人,不知究竟哪一点得了陛下青眼?”
雷霆钧微微一笑,“……正是这处处无趣,才让孤觉得新奇又欲罢不能。”
听出他这句话没掺假的孙笑简直一口老血喷在雷霆钧脸上:你这是调戏老师呢,还是调戏老师呢?
“来人。”雷霆钧抬高声音唤女官来掌了灯,又雷厉风行地吩咐贴身大太监明日就将孙笑留在这里的东西统统搬到寝宫里去,这过程发生在眨眼之间,压根没给孙笑一点拒绝的机会。
第63章
新帝登基不过两月,他最器重的人就已经固定下来了, 而且在朝堂之中是人人皆知。
哪位大臣有事进宫求见, 也是都知道最容易找到帝王的地方不是他的寝宫,也不是御书房, 而是帝师所居住的东宫之中。
孙笑即使此时是暂时被褫夺了权力,却是比以往任意的时候都更得盛宠,就算是哪朝哪代的宠妃都不见得有这样没日没夜地和帝王黏在一起的。
可人人艳羡的孙笑就觉得日子快无聊炸了。她没有出宫的权限,也没有公务要处理,每天被拘在宫中, 每日能看到的面孔也就那么几张, 思来想去唯一的娱乐活动也就是陪雷霆钧演戏玩儿了。
孙笑的演技炉火纯青,拿捏分寸的水平也比任何人都强。哪怕雷霆钧以为自己是这场荒谬的感情戏中的主导者,一切的进度和转折却是被掌握在孙笑手中的。
诚然, 这也是每个世界孙笑攻略计划的常态。
“老师?”雷霆钧唤醒了走神的孙笑,“老师这些日子似乎没什么精神,是不是在宫中留久了, 觉得无趣?”
“在陛下身边,臣怎敢说觉得无趣。”孙笑直起身子,懒懒一笑。
“那老师来看看这个。”雷霆钧扬了扬手中奏报,“北方大旱,关于赈灾事宜,户部和吏部吵得不可开交, 孤的脑袋都疼了。”
孙笑也习惯了他每日拿些繁琐的政事来问自己的意见,却不肯下放一点实权给她的行为。左右她又不想做大官, 而且就算她只挂着个帝师的虚名,满朝文武难道真有哪个敢不把她放在心上时时关注动向的?
孙笑上前两步简略过目几位大臣的折子,点了其中一位,“陛下不如问问田大人的意见,若臣没有记错,先帝在位时一次饥荒时出现各地官员大规模中饱私囊克扣官粮的现象,当时正是由公正不阿的田大人彻查公办的。虽然他已经辞官归乡,可若是陛下再次征兆,想来他也不会拒绝。”
雷霆钧满意地挑挑眉,又和孙笑多讨论了几句,才舒心地一笑,称赞道,“若是没了老师,孤真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孙笑的动作顿了顿,强自镇定地把折子放回案上,“陛下说笑了,朝中这么多能臣,个个忠心耿耿,都是能为陛下解忧之人。臣不过是其中不起眼的一人罢了。”
雷霆钧低低一笑,“可谁也没有老师这样真心为孤着想,也没有老师这样对权谋没有一点欲求。老师对孤来说……天上地下只此一人,便是大罗神仙也换不走。”
“……”孙笑难得语塞,和雷霆钧带笑的眼神对视了一会儿,撇开了脸去,“看来陛下是闲得很,昨日我碰到礼部的刘大人,他问我什么时候您有空见他,看来我很快就能给刘大人一个满意的答复了。”
想到那位每天捧着祖制法典劝他办各种乱七八糟典礼的刘大人,雷霆钧顿时心情郁卒,他把笔一摔,笑道,“老师又寻孤开心。”
孙笑垂眼看着他,带着两分无可奈何把朱笔放回笔架上,“陛下,继续吧。”
雷霆钧选择拒绝。他懒洋洋地斜在椅子里,伸手勾住孙笑的手指,“孤想休息一会儿,老师来说个笑话听听吧。”
“请陛下松开臣的手。”孙笑无动于衷。
“这个不好笑,换一个。”雷霆钧一本正经地摇头。
孙笑抿了抿嘴,张口就来,“以前有位帝王,每日无心政事,只想着法子使唤他的臣子讲笑话给他听……”
雷霆钧哈哈大笑起来,他捏了捏孙笑的手指,“这个孤喜欢,还是老师清楚孤的喜好。”
孙笑:“……”MMP,这人演上瘾了。她冷着脸抽走自己的手指,“笑话说完了,陛下请专心政务,您将臣留在这里不就是为了从旁辅佐您处理事务的吗?”
雷霆钧手中一空,下意识地捻了捻手指回味一下方才的触感,才笑道,“老师总这么一本正经。”
孙笑啪地一下把手中卷宗直接甩到雷霆钧面前,黑着脸递过朱笔,“陛下是一国之君,百官楷模,怎能玩忽职守?若是让百官们看到,又该作何感想?”
雷霆钧长叹一声,苦恼地皱着眉头,“又来了,老师一害羞就开始教训孤。”他嘴里这么说着,却乖乖地开始阅折子写批注,写完之后还要特意一一和孙笑讨论详情。
“陛下的意见很中肯,不需要臣再赘述什么了。”孙笑就坐在他身边,看他这样来来回回,不由地说,“陛下已经很得心应手了,先帝在天之灵如有得知,也会觉得欣慰吧。”
“孤不需要先帝的欣慰。”雷霆钧摇头,抬眼凝视孙笑,“只要老师愿意认同孤就行了。”
孙笑没给出正面回答,而是道,“……陛下掌握得很快,臣也很高兴。”
但雷霆钧怎么可能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他遗憾地叹了口气,“也就是说孤还不够让老师满意了。”
他叹这口气时失落里透出两分黯然,孙笑看着,忍不住正色道,“陛下年纪尚小,能有如今的进度已经令臣自叹不如,想来日后一定能成为留名万古的明君。”
“管他留不留名,孤还是最在意老师的认可。”雷霆钧笑了起来,他支着下巴看了孙笑一会儿,见她不明所以的样子,伸出手去勾了勾她的头发,“老师若是女子就好了,孤的后位人选绝对不做第二考虑。”
突如其来就感到自己完成了本世界一个目标的孙笑有点懵逼:咦?这也算?
虽然孙笑在每个世界中的大目的永远不作改变,也就是她必须得到男主的求婚,但事实上条件也比较苛刻。比如说必须由男主主动提出,不能进行过分诱导;再比如说,男主说出这句话时必须是发自真心,不然孙笑用绑架、下药和严刑拷打的手段就能迅速完成很多世界的攻略目标。
这么说……雷霆钧还是真想立她为后?
孙笑一时之间被巨大的信息量击中,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
雷霆钧显然把孙笑的怔忡理解成了别的意思,他笑着凝视了孙笑好一会儿,见她尚未回过神来,得寸进尺地伸手捏了捏这位素来拒人千里之外的帝师的耳垂。
孙笑下意识一个激灵,这才反应过来,捂住自己的耳朵,极薄的面皮底下迅速涌上嫣红,“……陛、陛下自重!”
雷霆钧没想到孙笑的反应这么大,见她下一秒就匆匆忙忙起身,失礼地往外跑走了,顿时感觉心底涌上一阵怪异的灼烧感,仿佛还有些抓心挠肺的痒。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有个专门的词来形容,叫作“反差萌”。
孙笑脚步匆匆地绕出帝王寝宫,路上撞见两名正要来觐见的大臣,随手给他们指了个路就失礼地跑回东宫去了。
两名大臣莫名其妙地转头看看几乎是落荒而逃似的孙笑,互相交换个眼神,见到雷霆钧的时候还特地提了一嘴。
“方才见蓝大人面红耳赤地跑出去,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雷霆钧意味深长地一笑,“老师和孤打了个赌,输了,自觉无颜,才跑走了。”
可不是赌么?雷霆钧耐着性子装温柔体贴,就为了虏获这位冷面帝师的心,而孙笑如今终于一脚踩空掉进他的甜蜜陷阱里了,雷霆钧当然自认为这场赌局之中赢的人是自己。
可一路小跑回东宫的孙笑简直无法苟同。她摸了摸自己潮红的面颊,用冰凉地手背贴了贴,然后才松了口气:雷霆钧不可能不上钩。
等他终于相信她动了感情,她才能顺理成章地把计划推进到下一阶段。
当然,第二阶段也并不比第一阶段来得让人愉快就是了。想到这里,孙笑不禁叹了口气。
这日的最后,还是雷霆钧纡尊降贵地亲自来东宫给孙笑赔礼道歉且保证再也不会言语轻佻了之后,她才板着脸搬了回去。
之后的数日,孙笑每每和雷霆钧碰面之时都会不自觉地撇开目光,眼神闪烁耳根发红,一幅小鹿乱撞的样子,又硬是强作镇定,仿佛觉得雷霆钧没有发觉自己异样。
雷霆钧忍着笑变本加厉地借着各种正经的借口撩孙笑,一步步蚕食她可以假装若无其事的空间,眼看着她一本正经的面具慢慢龟裂,确认孙笑一点一点地沦陷在虚假的柔情蜜意之中,更是兴趣高涨,只觉得这辈子也没有碰到过比这更有意思的事情过。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日子慢悠悠地过去了小半个月,雷霆钧终于觉得有点腻了,他决定在柴上加把油,看看孙笑更痛苦和挣扎的表情。
于是他一本正经地提议,“孤前日见过刘大人了,他说孤差不多该定下后位的人选了,也顺势充实后宫,开枝散叶,老师觉得如何呢?”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雷霆钧就看到孙笑脸色一白,嘴唇上的血色也尽数褪去,淡漠的眼底第一次透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他忍不住在心底舒畅地长出一口气。
——对,就是这样……更多地把你的一切喜怒哀乐都维系在孤的身上吧。
第64章
“刘大人说得有理。”孙笑咬了咬嘴唇,强自镇定道, “陛下登基已是三月有余……是臣疏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