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红他们倒是有一间当年李大红男人留下来的职工房,不过光有房子也不顶用,两婆媳一商量,反正去哪儿两婆媳都在一处,搬就搬吧,老板娘都不怕她们晚上乱用店里的东西呢,于是两婆媳就搬了过来。
这会儿是夏天,两人就带两身衣裳,卷床凉席就过来了,等江画眉到的时候两人都已经发好面正在切要拌凉菜的萝卜粒了。
有稀饭就要提供腌菜,这也是个大活儿,要切大半盆子的萝卜粒,江画眉过来把稀饭熬上馒头蒸饼给上笼屉,早上的事儿也就差不多没了。
这会儿江画眉才感觉到请了人果然松快太多了,馒头出炉江画眉就先招呼李大红两人先吃两个垫肚子。
李大红跟她婆婆都是北方人,面食上可是几十年的老手艺了,发面发得比江画眉还要好。
早上王叔直接带了人过来吃饭,也算是给江画眉来个开门红,江画眉挺感激的,中午专门给王叔那十来个人添了一个零星有几块肉的荤菜。
像是他们这样常年蹲在桥头等活的人,虽然有活的时候是竞争对手,可平时闲下来也会蹲在一起唠嗑打牌。
王叔他们吃了饭回头也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有人是拿了小字卡过来的,有人是听一起干活的人说的,总之人口相传的扩散,一大早江画眉他们三个人都忙得晕头转向了。
等到中午的时候人少了一些,主要是有的人觉得正儿八经吃饭吃炒菜肯定便宜不到哪个程度,两毛钱三菜一汤还能有个荤菜?
怕是分量少得可怜。
还是王叔带着人先来的,一群人原本也没抱什么期待,可早上江画眉都笑盈盈的说了中午给他们加荤菜,要是还不来就妄为老乡了。
结果到了屋里一看,哟呵,收钱的柜台旁边那两张桌子上齐刷刷摆着六个大瓷盆,旁边站着江画眉拿着勺子。
一边李大红给人舀饭,舀了饭的人就去江画眉那边,抬手一指两素一荤三个菜,随便你选,一个菜给你舀一勺,一个饭盆就快要满了。
自己去旁边筷子兜里摸一双筷子,然后自己去旁边长条桌边坐下呼啦啦吃饭,一个人只需要交两毛钱就行了,门口一个大桶里的汤随便舀。
虽然就是放了盐几片菜叶子的素菜汤,可有人不愿意多费钱,那就自己买了馒头蒸饼也能舀汤就着吃个水饱。
不过若是没在店里买馒头蒸饼的,只单单要热汤,那就要花两分钱了。
另外店里也有卤菜,素卤荤卤都有,还能让老板娘倒一两酒水,就着卤菜再叫个炒花生,美滋滋的喝一口。
因为菜都是比较扎实的那种,比如说土豆山芋萝卜黄豆豆腐,这些煮了也不会缩减分量,看着是多,一勺子舀到饭碗里看着都要冒尖了,可事实上并不会耗费太多成本。
再掌握好油盐调料,三菜里只有一个是荤菜,两毛钱一个人并不会亏本,比起别的饭店,这价钱又实在是太亲民了。
要是要请人,那也有单独点的小炒,包间里给你一开,还是挺有格调的,适合像是王叔他们这样没多少钱但是又要请能给他们活儿干的那些“领导”吃饭的客户。
因为独特的点菜方式以及亲民价格,江画眉那小饭店一经开张就生意火热起来,有人眼红跑去举报,结果人家总岔开话头。
聪明到能想到去举报的人这会儿当然也明白了,人家上头是有人的,而且这个人还不是什么清水衙门的小角色,要不然这些人能安安稳稳的坐着屁股动都不动一下?
这些人也是会耍滑头的,要是遇见靠山小的,这些人就会跑去转一转捞点好处,只有靠山惹不得的他们才会念头都不敢动一下。
倒拐巷那家黄脸村姑开的饭店有靠山,这消息像是长了翅膀的飞遍了东站这一片,连以前还有些眼红所以心里存了些想法的吴哥也乐颠颠的带着人来店里吃饭,找到机会就跟江画眉搭话,想要套套交情。
要是这不起眼的女人真有什么靠山,那以后要是能接个大活,他不就发了?
对此江画眉一贯傻笑着表示不清楚,再追问就说这个店是自家男人弄来的,她也就是里面的东西弄好了过来看着店而已。
王叔恍然大悟,怪不得当初就觉得这傻丫头的男人气质不同寻常,谈吐也特别有格调。
对你有怀疑的人,你并不需要跟他透露太多,只需要找准几个点露个一丝一毫,对方就能迅速把这几个点给串通。
由点及线再及面,并且对方还会对自己得出的这个名为“真相”的面深信不疑,跟别人转述的时候那副确定的语气表情也会让听到这个“真相”的人深信不疑。
店里开始有了盈利,江画眉身上的压力小了不少,不过一开始那个月要忙很多杂事,比如谈妥送菜的人,肉要在哪里订最便宜,煤炭如何私底下购置,这些都是要往郊外或者城中村那些地方慢慢寻摸转悠的。
所以这段时间还是祁云带着平安上学,每天还要去老何那里。
祁云第一天去老何那里就刚好遇见了白天满课,没办法只能把平安放在家里让江河看着,然后自己赶着时间吃了午饭厨房都留给江河收拾,自己就坐公车去了顺德街。
还好顺德街距离清苑这边不算远,一趟公车直来直往。
虽然阿邙转述的口信里没有提到工资的事,可祁云来得也没有迟疑,一来虽然缺钱,可祁云那“对钱财轻视”的轻松姿态一时半会儿还是改不了。
二来祁云对华国传统乐器制作还是很感兴趣的,想想看要是以后闺女对这些乐器感兴趣,他再给闺女用心的做一个古筝或者古琴,穿了古装的小公主往琴架后面一坐,多好看的小仙女儿啊。
这还没有闺女呢,祁云就想象得出那画面多美了,只要把平安那张肉嘟嘟的脸缩小一圈,眉目之间再多像孩子妈几分,简直太可爱了!
祁云到了琴瑟行,才刚敲门呢里面就有人把门打开了,要不是看见老何那张拉成驴子似的老脸,祁云都要怀疑老何是专门站在门背后等他了。
虽然老何脾气比较古怪,可祁云这人从来就不会让气氛尬起来,笑着问候了老何吃饭没有,又随口聊起刚才来的路上遇见的小趣事。
老何虽然走在前面没吭声,可祁云还是感觉得到老何原本不太美妙的心情明显好了不少。
“喏,给我端茶。”
老何进了二门直接带着祁云进了上次半关着的正堂,这回祁云看见了,里面墙上挂着许多琵琶二胡之类的,还有少数民族的一些特殊弦乐。
下面则是摆着琴架,有的琴架上放了琴筝之类的。
祁云原本喊的老何“何叔”,这是没管广远那边的辈分凑着着喊的称呼,可老何一声没答应,这会儿直接硬声硬气的吩咐祁云给他端茶。
祁云顺着老何的视线一看,旁边一张空着的琴架上已经摆好了两杯茶。难不成这是老何提前把他那一份也给泡好了?
祁云前世离家出走的时候也给人打过工,那会儿要是遇见的大城市,那就去咖啡厅或者西餐厅给客人拉小提琴或者弹钢琴。
活儿简单,工资还能日结,祁云那会儿挺喜欢拉小提琴的,不是小提琴手更多收小费的机会,主要是很多情侣会很喜欢单独点了小提琴手到他们满前演奏。
祁云自己不喜欢情情爱爱的,可却喜欢看别人傻缺的情爱故事,遇见那男女面和心不合的就更有趣的。
若是在小城市,祁云还去快餐厅打过临工。
所以这会儿老何一提要求,祁云没有多想多问,连忙捧了茶盏送到老何手上。
虽然那茶距离老何其实也就两三步路的距离,祁云只当这是老板的任性要求照做就行了。
老何端正了坐姿接了茶呷了一口然后放到旁边茶桌上,又抬手指了指另一盏茶,“喏,再给祖师爷敬盏茶。”
难道入这行打工也要拜祖师爷?
琴瑟行挺古怪的,拜的祖师爷居然是伯牙子期,挂画上画的就是伯牙子期山亭对坐听琴的图。
祁云迟疑了一下,还是照做了,年头越久的行当规矩越多,祁云自己对这还是挺感兴趣的。
老何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然后伸手拿了祁云手上的茶盏,从兜里掏出一个红包塞到祁云手上,“行了,以后你就叫我师傅就成了,工资给你一周结算一次,一周就给你算个整的。”
老何迟疑了一下,似乎是不知道行情是多少,从兜里又掏了掏,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五十块,于是就愉快的把五十块塞到了祁云手里,“喏,整的。”
给了钱,老何还有点儿忐忑的瞅了一眼祁云,心里决定要是祁云脸上露出点儿不满意,那他就再加说今天是第一天上班,只能先给一半,这样他总没话说了吧?
祁云心情挺复杂的,看看手里的钱,再看看红包,最后再抬头看一眼伯牙子期相对而笑的图,祁云再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就白长了一颗脑袋了。
他这是被人哄着给拜了师了,连茶都敬了。
转眼看见老何那略有些忐忑的小眼神,祁云叹了口气,转手要把钱给塞回去,结果老何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瞪圆了眼睛跳开了两步,“你干啥?还讲不讲规矩了小年轻?你可是拜师祭祖的茶都敬了,我何有仙收徒弟,要是早二十年,那捧着金山银山我都不乐意多看一眼!”
似乎是为了表现出自己格调有多高门槛有多难进,老何嗓门罕见的拔得特别高,几乎是扯着嗓子吼。
祁云闭了闭眼,等老何情绪激动的吼完,抬手抹了一把脸,擦去被喷了一脸的口水,“不是何叔......”
“哼!”老何侧了侧身一脸不改称呼我就不听不听的样子,祁云好笑,想了想,还是顺着这老头的意思叫了声师傅,“师傅,既然已经拜您作师要学本事了,自然不至于让您给我开工资了,以后我会认真学的,工资的事就算了。”
老何嘴角翘了翘,仰着脖子干咳两声重新严肃着脸摆手不接钱,“咱们这行当可不缺钱,你拿着,就当是师傅给你的零花钱。”
说得特别财大气粗,就怕祁云反悔不入行似的。
见祁云还站着不动,老何连忙色厉内荏的吆五喝六的斥责起来,“还傻站着干什么?过来我给你说说咱们这行当要用到的一些简单工具,我已经给你准、勉强找到一套工具了,以后你就自己清理保养,咱们做这活儿手里的工具一定要趁手,不趁手一个划痕深了就能毁掉一个部件。”
祁云看见那说得好像是随随便便给他准备的工具,全都是擦洗得干干净净的,该在刃上上油的甚至都已经上好了,明显这两天好好保养过的模样。
看来之前这老头儿说漏了的那个“准”字就是“准备”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祁云:万万没想到,我也有被人忽悠的一天,关键是忽悠我的还是个藏不住心思的老头子。【复杂脸
老何:我平生最得意的就是用了积攒五十多年的演技忽悠到了一个徒弟【得意脸
第113章 深谈
除了第一天上门担心“老板”会介意, 所以祁云没带平安, 之后就都是把平安给带着的,后来江河说他也找了个兼职,周末两天要出去大半天,于是平安也就成了琴瑟行的常客了。
老何倒是对平安的到来没什么反应,第一天看见晃着腿坐在爸爸胸前背带里正睁着眼左右张望满眼好奇的平安,老何满脸呆滞的看了平安半晌。
等到平安感觉被人看着太久,扭头看过去歪头冲老何咯咯一笑,老何红着耳朵转身唰唰跟一阵风一样的跑进了屋。
之前祁云能被老何忽悠, 一来是因为祁云没太注意,毕竟当时跟老何也不算熟悉,加上老何说话做事一点不客气委婉, 所以祁云面对这样的人时下意识的放松了注意力。
二来也是老何板着脸尽量收敛了神色,当时又刚跨入堂屋, 里面的任何一件东西对当时的祁云来说都足够让他生出走上前认真观赏细细研究的冲动。
综合一看, 也就是老何阴差阳错得了天时地利人和。
这会儿祁云看透了老何,自然能看出来这老头子是个别扭的性子, 也不至于误会对方是不喜欢平安。
慢悠悠的跟着进了堂屋,果然,一张小桌上已经摆上了一盘糕点糖果, 老何干咳两声,表示这些东西小孩儿也能吃。
假装这些东西是一直摆着的,也不想想他跟祁云两个大男人怎么可能摆这些东西。
等到连续一个多星期平安跟着过去都能有一盘“随意摆放”的糖果,祁云无奈, 念叨了一句人老了让老何别吃太多糖了,然后下回就换成了咸馅儿糕点。
眼见祁云面对糕点没话可说,老何还挺得瑟的。
要是有小胡子,怕是胡子都要翘起来了。
“选良才用一生,五百年有正音,做琴最基本的是选料,选料讲究个阴阳调和,阳为上阴为下,而后年轮......”
虽然一开始老何要求的是每天一小时,不过祁云这人真来了兴致,学习能力是一方面,学习欲望也会被积极调动起来,课程安排允许的时候祁云也会花半天的时间在琴瑟行。
制作乐器是个枯燥的过程,很多细微之处甚至能影响整个乐器的品质,索性祁云最不缺的就是让自己安静下来的耐心,甚至时间久了祁云还能乐在其中,有种在打磨部件的时候也在进行自我剔除打磨。
平安长时间呆在一个地方也不会吵闹,他会在无聊的时候主动去探索周围的世界,老何显然会不自觉的将注意力更多的放到平安身上。
每次平安有什么需要的时候还没有哼唧着召唤爸爸,老何就会假装暂时休息的伸胳膊踢腿儿的走到平安附近,然后闷不吭声的“顺手”帮平安解决问题。
六月到七月,一直到南城那边寄来最后一封祁丰给他的家书,祁云才从这种匠人的生活中乍然惊醒。
祁丰只说了要参加训练,今年春节恐怕回来不了,与余安安的婚礼也延后,没有说期限,这一点让祁云瞬间想到了很多。
南越驱赶华侨,小动作越发频繁,前盟苏公然支持,这些事件串联着,让祁云不得不联想到了明年一月里的正式出兵。
在一场战争开始之前,隐藏在暗地里的秘密行动总是少不了,而祁丰无论是在部队里还是在军校里,训练成绩演习表现,总是被划分在优秀那一个阶梯的。
想到这一点,祁云默然良久,最后却不得不忍下担心,连夜写了一封信给祁丰,顾不得暴露什么情绪,只匆匆写了个看起来只是灵感一时而至随手写的一个小故事。
故事后总结,好似只是因此联想到自己身上,以一个兄弟的身份笑言,让祁丰如果有一天上了战场,无论男女老幼甚至孕妇残疾,那些都将是我们的敌人。
对待敌人心软,就是对自己甚至对战友残忍。
这封信祁丰是否有收到祁云无从得知,因为此后祁丰的消息再也没有传回来过。
一直到八月里,余安安送外地赶回来又给祁云他们送了些土特产,红着眼眶跟江画眉说了许多话,说是要去出差。
之后祁云才知道余安安自己申请去了华国与南越的接壤地区,或许更应该将她称之为,战地记者。
“最近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祁云的心情陡然变得沉重,且时间越长越发沉默,便是连脸上习惯性的温和都无法持续,这样的改变老何自然也能感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