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田蜜事——浣若君
时间:2018-05-01 11:10:38

  夏晚当然知道夏黄书嘴里说的全是放屁的假话,只要她上了筏子,郭银肯定会把她带到关西大营去,送给呼延神助。
  二房一家子的富贵,可都在她身上了。
  望着浩浩荡荡的黄河,夏晚嘴角噙着丝冷笑。
  河面上没有羊皮筏子,也没有郭嘉的身影,她渐渐觉得郭嘉怕是指望不上了。
  还好,她也一直在积极的谋求自救,这不,她转身又掏了一只荷包出来,递给夏黄书道:“爹,女儿眼看就要离开水乡镇了,也许从今往后永远都不会回来,这儿有只香包,还是前些日子水红儿托我绣的,劳烦你跑一趟,把它递到田狗剩手中,就只说是给他娘的,好不好?”
  夏黄书每每要卖女儿的时候,待夏晚都格外好,此时也不敢违怠她,眼看天色还早,拿着只小荷包儿就跑,急吼吼的去给田狗剩送荷包了。
  塞上的天时,只要夕阳一落山,就黑的格外快。
  今天的渡口也格外冷清,羊皮筏子都不知道哪去了,过了半天夏晚也没有看到一只羊皮筏子驶过来。
  她一手揣胸闭眼等着,眼看暮色四合,远处的水乡镇上家家户户都燃起炊烟时,便见上游有一艘十只羊皮胀成的羊皮筏子慢慢的向着下游驶了来。
  于暮色中筏子越驶越近,夏晚两只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忽而定睛一看,自家老娘孙氏正趴在筏子上,一手抚着胸,显然是在呕吐。
  孙氏是个扁平子脸,眼睛小小,鼻梁塌塌的普通北方妇人,相貌生的不美,可心是极好的。
  虽说打小儿贫寒,还有个好赌的爹,可她待夏晚的好,夏晚永生都不能忘。
  天最冷的时候,孙氏会把她两只冰凉凉的小脚丫子捂在自己的胸口替她捂着,家里揭不开锅时,会骗她说自己吃过了,把最后一口吃的留给她,每每夏黄书发酒疯,孙氏也会把夏晚压在自己身上,不许夏黄书踢她一脚。
  有一回夏黄书吃醉了酒踢了夏晚一脚,孙氏立刻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出来,要不是夏晚拉着,那一刀她就能把夏黄书给劈了。
  用她的话说,打我行,打我的孩子,我就跟你拼命。
  夏晚眼瞧着老娘在船上,两眼一热,颤声叫道:“娘!”
第21章
  孙氏当然是叫人哄出来的,但她脑子清楚着呢,也知道郭银不是个好人,遥遥看见夏晚在河堤上,便开始挥手:“我的尕娃,不要管娘,快回老郭家去。”
  夏晚已经迈开步子往栈桥上跑了。
  孙氏眼看喊不住,气的在筏子上大吼:“尕娃,你要再敢过来,娘就跳进这河里淹死自己。”
  筏子是由郭银自己撑着的,他当然不止一个人,随后还有一艘大船,由呼延神助亲自护队,就准备软的不成来硬的,趁着郭万担父子不在,无人看见,把夏晚生抢进关西大营。
  他挥着手道:“夏晚,快,快跳上筏子来,咱们就此过了黄河,你们娘俩就自由啦。”
  夏晚远瞧着夏黄书还未来,低声道:“不行,我得等我爹。”
  孙氏在筏子上也气坏了,指着夏晚的鼻子道:“尕娃,你要再不回老郭家,娘就跳进这黄河里去。”
  夏晚也着急啊,心说这夏黄书怎么还不来呢?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下面一阵怒吼声,从河堤下面已经窜上一群人来,皆是田氏一族的人,正在追着赶着打夏黄书,而夏黄书鞋也跑掉了,衣裳也叫人扯没了,拼了命的,正往栈桥上跑了。
  夏晚瞧在眼里,就知道自己谋划的事儿是成了,遥遥一把将郭银拉上岸,搡着他就往前去:“大哥,你快去瞧瞧我爹可是惹到什么人了?他要不跟着我们走,我们那儿也不去。”
  郭银都准备好带着夏晚去邀功赎赏,也不知道夏黄书究竟惹了什么事儿,仗着自己如今是个游击将军,挎着佩刀上前,指上为首的田兴旺道:“田祖公,好不好的你为啥打人?”
  田兴旺指着大家围起来揍夏黄书,一个人气哼哼走上前来,跳起来就给了郭银一耳光。
  郭银噌的一把就拨了佩刀:“田祖公,你凭啥打我?”
  田兴旺抬头,一口浓痰呸过来:“夏黄书勾搭水红儿也就罢了,连你这么年青个娃娃,竟也和个寡妇不清不楚,你还敢给水红儿写酸诗,你还敢给我家满福戴绿帽子,老子不打死你。”
  说着,田兴旺猛跑两步,一头就撞了过来。
  郭银险险叫田兴旺撞进黄河里去,又不好提着刀去刺个老者,吼道:“老子何时勾搭过你家水红儿,那么个烂货,送老子老子也看不上?”
  田兴旺跳起来再是一巴掌:“啊呸,还天苍苍,野茫茫,银哥等你在瓜房,不就是你写的。老子让你淫,老子再让你淫。”
  不等郭银反应过来,田兴旺脱了布鞋,照准了郭银的脸便了起来。
  郭银被打的无法,佩刀一挡,不小心割破了田兴旺的手,这下可好,一见红,田家的男子们扔开奄奄一息的夏黄书,就朝着郭银扑过来了。
  老爷子望着自己手上的血,叫道:“给老子打,打死这淫棍!”
  要说那淫诗,自然是夏晚自己编的。郭嘉这些日子教她写字儿,她学的用心,也学的快,套了一首古诗分别给夏黄书和郭银,却全是送给水红儿的。
  田狗剩拿到荷包之后,本是想给她娘的。
  但不是有个巧宗儿么,郭嘉今儿出门了,不在水乡镇。但凡郭嘉不在的一日,水红儿打儿子就打的格外厉害,田狗剩一生气,那荷包儿就交给他爷爷了。
  田兴旺一看同时两个淫贼勾搭自家小寡妇,气的火冒三丈,可不就追到渡口来了?
  这厢,混乱之中,夏晚一个小包袱皮儿背在肩上,利利索索就解了捡在栈桥上的绳索,两只浆一提,自己划着小筏子,就准备要渡黄河了。
  要说撑筏子,黄河边的孩子们当然都会,但夏晚手腕力小,黄河水腾涌,她想要划到对岸去是不可能的,顶多,也只能掌着筏子不翻,于这黄河上慢慢漂流,漂到那里算那里。
  孙氏因祸得福,在关西大营里时,呼延神助给她找了个好大夫,治好了她的胞宫垂。她爬过来从身后抱上夏晚,哭道:“我的尕娃哟,娘也不会架筏子,万一遇到个暗漩,这筏子翻了,咱娘俩可就没命了。”
  夏晚两只手要撑浆,拿头在孙氏怀里拱着,淡淡的炕腥味儿带着淡淡的药香,这才是娘的味道,也叫她莫名心安。
  “娘呀,没事的,女儿三年前就死过一回,能跟娘一起死在黄河里,不冤。”她卖力的划了两把,筏子依旧在黄河里打着圈子。
  孙氏抹着眼泪道:“三年他们拿你祭完棺,回来之后,身上连一块好肉都没有,你自己抓烂了自己的身子,有一年多连指甲都没有,还是这两年才渐渐长起来。
  娘至今还记得,那时的你就像个血人儿一样,趴在娘怀里,整整昏睡了三天才醒,娘是死也不肯再叫他们拿你祭棺的。”
  夏晚连忙安慰孙氏:“不会的,你瞧瞧,咱们这不是已经跑出来了,划过黄河,咱们就自由了。”
  孙氏一边替夏晚撑着浆,一边问道:“郭六畜了,那不是你丈夫么,他怎的也不帮你一把?”
  夏晚愣了愣,强笑道:“娘,老郭家再有田也是普通百姓,我这样的命,怎好麻烦人家,咱走咱的吧。”
  她也不相信郭嘉能帮到自己,反而更倾向于他是不忍看到自己被抓走,躲起来了,心说也不知道郭嘉此时正在何处哭鼻子了。
  就算他那病侥幸不会让他死,还能活下来,将来再娶妻,夏晚觉得他一生都不会再娶到比她更好的媳妇儿了。
  心中这样想着,夏晚心中幸灾乐祸般的喜,鼻子却又不由一酸,也暗自起誓,便郭嘉不肯帮她,只要能活下来,她就永远替郭嘉做个未亡人,替他守寡,此生不渝。
  傍晚正是涨潮的时候,渐渐河水越涨越猛,夏晚正卖力的划着,便听孙氏叫道:“晚儿,快看,上游来了一艘大船。”
  夏晚回头一看,果真是艘大船,呼延神助就站在船头,两侧火把照着他金丝熠熠的黑袍,一张俊脸上笑如阎罗,正远远朝她伸着一只手。
  只要一看见呼延神助这恶鬼般的笑,夏晚从头凉了个脚底心儿,立刻就卖力的划起筏子来。
  可到底她不是船手,划的没有章法,筏子只会随波逐流着打转儿,眼看大船就要追上了,却怎么也跑不快。
  眼看大船离的越来越近,孙氏将夏晚抱在怀中,哭道:“难道咱母女俩的命今日就要绝于此了吗?
  娘一辈子没替夏黄书生出个孩子来,叫他打了十几年早就活够了,也不想再活了,可我的尕娃,你还是个孩子,又生的这般娇美,还未长成个大姑娘呢,新衣服没有穿过一件,好饭没有吃过一口,你要死了,娘才真觉得冤啊。”
  寒风中孙氏将夏晚一只脸掬在手中,心说我儿生的这般娇美,小姐身子丫环命,怎的命就这么苦了。
  夏晚卖力的划着筏子,咬牙道:“娘,您是不知道,便葬身水中叫水淹死,也比装进石棺里闷死强一百倍一千倍,我宁可死在这儿,也绝不叫呼延神助得呈。”
  她越划越快,渐渐掌握了技巧,筏子慢慢的往前跑了起来,可就在这时候,大船上忽而飞来一只铁钩子,咔嚓一声锁死在羊皮筏子上,拉着筏子就快速的朝大船驶了过去。
  孙氏吓的尖叫个不停,一会儿拿嘴去咬那条铁绳,一会儿又妄图把它□□,眼看不能,便抱着夏晚大哭起来。
  夏晚本也没想过能逃出去,此时听天由命,心说有个这般疼自己爱自己的娘在身边陪着,便死我也不怕了是不是?
  身在黄河上,四面暮色围困,水声轰鸣,仰头便是关西大营那艘大船上汹汹而燃的火焰。
  夏晚紧紧抱着孙氏,闭上眼睛道:“娘,您再给我唱一回黄河边的尕娃娃吧,我最喜欢听的就是那首歌。”
  孙氏把个夏晚紧紧搂在怀中,抽抽噎噎就唱了起来:
  黄河边滴个石子,又尕又尕呀,那边里滴个房子,又尕又尕呀。那里时常着刮风又下雨呀,黄河边滴个尕娃娃呀,躺在亲娘滴怀窝窝呀。
  夏晚便听便笑,恍惚记起自己刚到红山坳的时候还没断奶,似乎总是问孙氏讨奶吃,孙氏没有怀过孩子,没有奶,便拿自己两只空□□给她唆着。
  她拱进孙氏怀中,嗅着她身上经年不散的药香,嗅够了,又爬起来替孙氏拢了拢叫河风吹乱的头发,在她枯黄的颊侧狠狠儿亲了一口,抱着孙氏侧身一个滚,俩人便同时坠入了汹涌奔腾的黄河之中。
  大船上的人怎么也没想到夏晚会如此烈性,居然当面就跳了河。
  呼延神助气的在船上大叫:“快,跳下去给本提督救人,把夏晚捞出来,快!”
  立刻,便有十几个深悉水性的兵士们同时从大船上跃入水中,朝着夏晚刚才跳下去的地方游了过去。
  水浪入耳的一瞬间,整个世界骤然宁静,四周只剩哗哗的水声。夏晚于水中还紧紧握着孙氏的手,俩人一个搂着一个,于这汹涌奔流的黄河中,疾速的往下流着,又不停的往下拽着。
  忽而,一只强有力的手拉过夏晚的手,于水中一把就将她和孙氏撕开。
  夏晚于水中哇的一声叫,睁开眼睛,混黄的水中看不清任何东西,只觉得一只格外有力的胳膊将她拉了过去。
  她掰上那只胳膊,想要挣开,想要去追不知去了何处的孙氏,再一拉,于水中晃荡的身子又被扯向那人。
  随即那人的唇贴了过来,贴在她耳朵上,于水中格外怪异的叫了声:“晚晚!”
  夏晚随即停止了挣扎。
  这是郭嘉,唯有他才会这样喊她。
  黄河的河床并非一马平川的平坦,河床上有深坑,也有山峦,水流也会随着地势的不同有缓有疾,缓处不过静水深流,疾处便是惊涛骇浪。
  郭嘉一只有力的臂膀箍着夏晚的脖子,在这暗漩密布的河流之中,仿如一尾浪里白条,带着夏晚便往岸边游去。
第22章
  等再回到岸上时,已经是在水乡镇的下游了。
  呼延神助的人还在水里四处的找着,郭嘉将夏晚放坐在沙滩上,身上只有一件汗衫子,两条湿了的裤管不停往下流着水,于冷风中遥遥望了一眼河心的灯火,再回头,一巴掌眼看就要搧下来。
  夏晚呛了一肚子的黄河水,不停的咳着,抱着肩膀便扬起了头,一幅任君责罚的样子。
  一步一步沉沉走过来,半屈膝在她面前,郭嘉一巴掌打到夏晚脑袋上,临了却又变成了轻抚,轻轻在她额头上抚了三下,忽而侧首,吐沙子的同时带了句脏话出去。
  “不是叫你在瓜房里等着?”他低声道。
  夏晚扬起头道:“在瓜房里不得带累你们,不得带累爹那五百亩瓜田,那是他的命根子,若叫当兵的踩踏了,他不得心痛。”
  原本,郭嘉是叫她跟夏黄书到了河岸之后,抽空躲进瓜房的。以他的话说,一切有他,他会看着把孙氏送走,她只要坐在瓜房里静静等着就行了。
  可夏晚不想当兵的糟蹋公公的瓜田,抢了郭银的筏子,就准备自己跑了。她坐在沙滩上愣了半天,忽而站了起来,拉过郭嘉的手往他手中放了样东西,转身又往黄河边奔去。
  郭嘉简直要疯了,再啐了口,拽过夏晚道:“你娘没死,我爹救了她,此刻只怕已经到了河对岸,你这是准备跳进去让呼延神助的人捉你?”
  夏晚一听老公公也在,还真的救了她娘,绝路中才见希望,两腿一软就坐到了地上。蓦地回过神来,迅雷不疾掩耳的,她就把方才递给郭嘉的东西又从他手里抢走了。
  黄河上处处火把,呼延神助的人在河里找不到人,忽而有人喊道:“看对岸,南岸似乎有人,是不是夏晚姑娘往南岸逃了?”
  “立刻渡河,追。是夏晚就留下,余人一概灭口。”呼延神助的声音隐隐从黄河中传来,随即便有传令兵高声四处传令。
  轻易不出手,出手就要将明抢夏晚的证据毁灭的干干净净,否则甘州地方官们闻到消息参到朝中,身为他的上级,太子李承筹要受皇帝责罚说,呼延神助自己也得吃不了兜着走,就为着这个,他今夜也非得抢到人不可。
  郭嘉双手叉腰站在岸边,银色的月光下他的身影格外高大,湿衣叫风吹着,终于忍不住骂了句操他娘的,抱起夏晚便跃下了河堤。
  这方圆五百亩,皆是老郭家的瓜田,要找到一间瓜房很容易。
  他抱着夏晚进了靠山的瓜房中,俩人皆是湿嗒嗒的往下滴水。
  挑挑捡捡,于长工们那带着汗臭气的被子里挑了床还算干净的出来将夏晚裹了个严严实实,郭嘉立刻伸手:“方才给我的是什么东西,立刻拿出来我瞧。”
  似乎像是个石头,又像是块玉,给他了又夺走,叫郭嘉格外的好奇。
  夏晚紧裹着被子,立刻摇头:“不过一块石头而已,真的没什么。”
  要说夏晚主动给也就罢了,偏她遮遮掩掩,若得郭嘉一颗心险些就要崩出来:“快,拿来我瞧瞧,你想跳河,必定是要给我很重要的东西。”
  一盏油灯明灭,夏晚冻白的一张小脸儿瞬时红了个彻底,两只眸子里清彻彻的水色如澜:“真的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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