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田蜜事——浣若君
时间:2018-05-01 11:10:38

  夏晚擦干了头发,微微凑过身子来,满身井水的清新之气,眸光潋滟,望着自家男人:“你瞧着我好看否?”
  灯光染暖了少年的眉眼,他道:“并不是好看……”
  眉如新月,眸似秋水,魅如芙蓉,惑似芍药,她不止是好看,她是个真正的美人,夺占一方天地灵气的那种。
  夏晚以为郭嘉是嫌自己生的不够好看,颇有几分委屈,噗的一气便吹熄了灯:“睡吧。”
第47章
  熄了灯钻进一个被窝里,平展展的炕,她满身的井水气息。
  郭嘉听黑暗中夏晚悉悉祟祟解着衣服,柔声道:“等回了水乡镇,我就带你去金城,给你扯两匹好布料,做两件好衣裳。”
  黑暗中夏晚停了停手,轻解了袄,也钻进了被窝。一人占着一个被角儿,俩人默默的躺着。
  “咱爹,是叫北齐人杀的吗?”夏晚问道。
  黑暗中郭嘉轻轻唔了一声。
  在水川守关的郭万担听说郭兴被俘之后,便从水川镇抄远路,翻过龙耆山,与郭嘉两方夹击,才能把郭兴救回来。但同时,郭万担也死在了突围的途中。
  “原本,我希望能够读书中举,考个进士,你知道为何?”黑暗中,郭嘉语声低低,似乎也不格外悲伤。
  不等夏晚答话,他又道:“我想回到金城做金城知县,种瓜,断案,闲时出战,把国境线拓出去,然后一家人安生到老。”
  生在边关,身边又全是些老兵残将,郭嘉十三岁代父出战,不喜战,也不喜做官,只想替父亲和那些残兵老将们洗白了身世,叫他们不必躲于一隅,而是能光明正大的,安生到老。
  夏晚几番想告诉他,吴氏已经死了,郭莲因为几句口角,叫她给丢在了无人的村子里。她不喜欢郭莲,最重要的原因大概就是因为郭莲也爱郭嘉。
  郭嘉与郭莲虽没有男女之情,但郭莲于他是有的,夏晚也知道自己将死,不怨郭嘉,也不怪郭嘉,可一点自私的小心思,就是不想她和他在一起的这一时一刻,叫郭莲夺去分毫。
  她也不知道自己何时会毒发,会死,想趁着毒发之前及早帮郭嘉把毒解了,就悄悄离开,连吴氏已死的话都没有勇气说出来。
  黑暗中她寻摸过去,握过他虎口处粗茧淡淡的手,轻轻摇了摇。如高山仰止的父亲死了,任何语言的安慰,于他来说都是那么苍白。
  一指一指的扣着,她于黑暗中轻挠了挠他的掌心。郭嘉随即混身一僵,但他并不敢动,就那么直挺挺的躺着。前几回果真弄疼了她,他是打定主意,此生做和尚了。
  默了片刻,夏晚忽而偎了过来,蜷入他怀中,鼻子就埋在他肩头处:“呆子。”
  郭嘉握过夏晚的手,将她往自己怀中揉了揉,语调沙哑:“只要你觉得痛,我此生都不碰你。”
  夏晚于他怀中轻颤的笑着:“酸甜苦辣,痛也是人生滋味,你……”
  外面忽而一阵敲门声,接着便是短暂的交涉,再接着,有人进来了,听这人的声音,似乎是来找他的。郭嘉立刻就坐了起来:“谁?”
  外面的梁清一进门便看到了挂月光下挂在梨树上的衣服,哦,还有件肚兜儿,那衣服显然是夏晚白日里穿在兵服下面的,他语气自然不好:“就找你,郭嘉。”
  夏晚听出来了,这是那个买过自己瓜的将军。她连肚兜儿都洗了,混身自然没有寸缕,摸黑把件衣服匡到身上,外面的士兵已经来砸门了。
  梁清也是仗着自己力气大,一把就搡到了门上:“太阳落山这才多久,郭六畜就上炕睡大觉了,果然北地瓜农的臭习惯,天黑就上炕。”
  一口一个郭六畜,半开着玩笑,一把推过来,窄屋子,炕离着门并没多远,眼看就要叫他推开。
  郭嘉一把顶上,顿时又将门搡了回去,低声问夏晚:“穿好了不曾?”
  夏晚轻轻嗯了一声,疾速套好裤子,已经溜下了炕。
  拉开门,梁清就站在门外。火把凑了上来,不过一对少男少女,皆是青布衣褂,阔腿裤子。夏晚才沐浴过,长发垂于两侧,素脸素衣,比之白日里那件褐色的兵服,又有些格外的诱惑。
  也是奇了,人靠衣妆来饰,梁清瞧妇人,向来喜欢看她们的穿衣配饰,他喜欢淡沉雅致的色调,讨厌浮华艳丽的颜色,总觉得,妇人的品性全都穿在身上,喜欢淡色的,性子必定雅然,喜艳色的,也就必然浮华。
  夏晚是唯一一个不靠衣着,单靠面容就对夺人眼目的女子,当然,最好玩的大约是她的性子,摇着两面旗子,逗笑一院将军的墙头草。
  更重要的是,她是和他最瞧不起的郭嘉躺在一张炕上。
  就好比野兽争夺一个□□权,夺不到的自然恼羞成怒,梁清轰隆一声,往地上扔了个什么东西,道:“战神,咱们的大战神,提上你的斧子,咱们王爷有请,请您前去商议,下一仗该怎么打。”
  那是郭嘉的斧子,单柄重四百斤,他向来可以拎两柄。梁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拎来,扔在郭嘉面前,想要郭嘉当着他的面拎起来,他才信郭嘉素有神力。但此时的郭嘉除了吃奶的劲儿,和床上搬弄媳妇的劲儿,一袋瓜都扛不起来。
  所以,他并未去拎那斧子,回头,他对夏晚说道:“在炕上睡着,等我。”
  这种亲昵的语气,越发惹得梁清火燥,轻嗤一声。
  夏晚忽而手挽过来,道:“我和你一起去。”
  夏晚那件大褂子下面什么都没有,便下面,也是空荡荡的,穿成这个样子,郭嘉自然不希望她出去,但转念一想,她大约是怕他到了主帅府要吃亏,遂点了点头,道:“跟在我身后就好。”
  他反手拉过她的手,便将她堵到了自己身后。
  短短几个时辰,侍卫们已经把西厢清扫一空,将李燕贞随行所带的书、笔墨,砚台等物都搬了进来。他喜养鱼,还有一大池的鱼也搬了进来,就摆在案头。
  他并不出门,负手站在窗前,窗扇半开,便要看看这个郭嘉,其人究竟如何。
  在战场上多少次相见,李燕贞很想将他收为已用,但他来去无影,李燕贞敬佩其的战力,也知战神不愿意露真身,必然有其缘由,所以从来没有私下查过战神的来路。
  如今既知郭嘉是郭玉山的儿子,少年人么,都有颗求名求利之心,李燕贞想收他为已用,同时还想搓搓他的锐气,所以自己并不出面,便是想于暗处看看,这少年除了蛮力之外,究竟还有没有别的可取的地方,毕竟,他爹是曾经杀了皇子的凶手,要用他,在皇帝面前可得担着些子风险。
  眼看六月,夜风柔婉,一行人鱼贯而入,进了火焰熊燃的主帅院。李燕贞两眼望过去,穿过那十六岁的少年,他一眼就注意到他身后牵着的少女,仍是一头乌发披散着,换了件大褂子,亦步亦趋跟在郭嘉身后。
  这是白日里摇着两国旗子,说要带甘州百姓感谢他的那个小姑娘,李燕贞于是多看了一眼。
  就在大院中央,梁清又把那柄钢斧拎了进来,扬在空中掂了掂,当着李燕贞手下一众将军的面道:“这位种瓜小哥说自己是战神,还能拎得动这柄斧子,大约他的神力来去飘乎,这不,连斧子都拎不动,是我替他拎过来的。”
  说着,他就把那柄斧子砸到了郭嘉脚下。
  李燕贞的手下,与他一般,虽说军纪严明,但也与他一般傲物,颇瞧不起人,所有人齐齐抱臂,就要看皇帝的外孙,同样具有蛮力,带兵勇猛的梁清如何像追逐猎物一样,逐猎这看起来单薄,弱不禁风的少年。
  晋王想把他拢到麾下,但也想挫光了他的锐气,而梁清,就是那柄挫他锐气的钢刀。
  郭嘉低头看了看那柄斧子,未语,也未躲,叫一众人围观,一双秀致的眸子低垂了垂,颇有几分嫌恶的扫了眼那柄斧子。
  梁清又道:“咱们晋王的军队,简称晋军,咱们在关西的时候,北齐兵可没有如今的猖狂,呼延神助那等废物,也就只配给爷们提鞋,所以,想入我们晋军是件很难的事儿。
  你要说自己力气大,狗熊比你力气更大,咱们军中不养闲人,更不养眼高手低的废人,你若想入我关西大营,此刻就告诉我,明日一战,该如何打?”
  说着,已有人抬了沙盘过来,整个关西形势,跃然于沙盘上。
  李燕贞跟皇帝立过军令状,说自己不把国境线拓过凉州,此生不回长安。他手下这些将士们,也就等于是被流放了。
  而如今不说凉州,他们连龙耆山都还没有从北齐人手中夺回来。
  龙耆山高而险,向来都唯有硬攻直取,虽说会伤亡惨重,但没有别的思路可行,梁清对着诸将领阐述了一番,便抬头问郭嘉:“战神觉得,本将这攻敌思路如何?”
  郭嘉道:“打仗是你们军人的事情,跟我们老百姓有什么关系?既请我来只是问这个,恕我无法妄断,我该回了。”
  梁清转身,堵住郭嘉的去路:“郭六畜,王爷有意邀你入麾下,你有更好的法子就说出来,别不识好歹。”
  郭嘉牵起夏晚,绕过他,转身便要走。
  夏晚摇了摇郭嘉的手臂,轻声道:“咱爹都没了,还是叫北齐人给杀的,你若真能投到晋王军中,是好事。”
  郭嘉道:“咱们得去金城,我还答应过你要替你赁处院子,扯两匹布做衣裳,行兵打仗是他李燕贞的事,与我们无关。”
第48章
  所以,他答应过的那些事儿并没有忘记,只是身不由已办不到罢了。夏晚到底是郭嘉的妻子,也更了解他,方才看梁清阐述攻敌策略时,听郭嘉低低说了声:不过送死尔。
  她暗猜郭嘉只怕有退敌的法子,遂又道:“皆是自己的百姓,徜若你有更好的攻敌法子就说出来,我在这儿等着你。”
  所有人都盯着郭嘉。
  他侧眸看了眼夏晚,轻轻松开她的手,走到了沙盘前,轻轻拈起那根指挥杖,扫过沙盘,指在龙耆山的山巅之上:“自古龙耆山只有一条路,像你们这等骡子脑袋,但然就会直面硬攻,因为想不到别的法子。
  可你们有没有想过,把北齐人从龙耆山上引下来?”
  一句反问,倒是问住了所有人。北齐人盘踞在龙耆山上,坚守关卡,又怎么会轻易下山?
  夜风中,清瘦单薄的少年微咧薄唇笑了笑,转头再问梁清:“梁将军可有法子把敌人从龙耆山上引下来?”
  梁清哑然。他身有蛮力,喜欢硬拼,但并不喜欢动脑子,当然,这是大多数武将的缺点。
  郭嘉莞尔一笑,两道秀眉略略上挑,火光下眉带挑衅,盯着梁清:“我有办法可以让北齐人倾巢而出,你们想不想听?”
  谋断,向来是谋士的事情。军中良将易得,谋士难求,大多数都是白食客,没有好点子,只会放马后炮的那种。但郭嘉说他有谋断,无论是否真的有,瞧起来他清瘦白净,像是个带脑子的,所以一众将士齐齐点头。
  郭嘉行致梁清面前,略低头,望着这比自己年长七八岁,生在宗亲之家,天生傲气的年青将军,低声道:“你大爷有名,叫郭嘉,但郭嘉的本名也非你配叫的,叫声郭大爷,我单独讲给你听。”
  梁清身为长公主之子,自幼横行长安,又因为是皇帝的大外孙,自幼得皇帝宠爱,只有他羞辱人,还从未叫人羞辱过,两目瞪上面前这瞧起来瘦弱,轻狂的少年,俩人便打起了眼架来。
  李燕贞依旧站在窗子里,自书案头上捡了只木质镇纸过来,在手头轻轻拍着。他其实很喜欢看这些年青人们争锋相斗,会分出胜负,也会有彼此臣服,更多的时候,他们将在争强好胜中拎成一股绳子,而这股绳子,紧紧握在他手中。
  就在院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郭嘉身上时,跟他进来的少女却悄悄离开了人群。
  她先是四处张望着,也许是见所有屋子的大门全部紧闭,唯有他这一处门开着,于是,径直便朝这间屋子走来。
  屋中不曾点灯,也没人知道他在这儿,所以她径直就走了进来。
  李燕贞不动声色往墙角挪了挪,躲在了火光未照亮的暗影之中,便听这少女在轻声自语:“我会写的字儿可实在不多呢。”
  借着火光,她转到案后,拎起他的笔,铺开一张宣纸,也不知在往上面写着什么,咬牙许久,提笔,一笔一画的写了起来。
  忽而外面一阵喧闹,火光忽而明亮,是梁清忍不住先动了手,去夺郭嘉手中的指挥杖,郭嘉一反手,将指挥杖丢进了火焰中,在诸将领的呼声中,火光蓦然明亮。
  俩人仍在沉默中较量。
  李燕贞依旧盯着夏晚,她蓦然抬头,两弯新月般的眉,眉心那种焦簇的神态,叫他觉得仿佛中哪儿见过。李燕贞手微微一颤,紧攥着手中优昙婆罗木的镇纸。
  他的长女,李昙年的母亲,是个乡间少女,名叫陈姣,那名字也是他起的,概因她生的姣好明媚,很配一个姣字。当时天下初定,为了笼络战功赫赫的大将领们,皇子们的妻室,自然也是大将军们的女儿。
  非但正妃,就连侧室也是皇帝一手安排,而陈姣,那个乡下少女,是因为他刻意让她生了长女,才能搏得一个侧室之位,因为正妻悍妒,他甚至都不敢留在长安,只得顶着父亲李极的骂声与厌恶,那怕随军打仗都带在身边。
  可惜最后她仍旧死在金城了。
  面前这少女的眉眼,就像极了陈姣。
  “呼一天忠,跳上红山。红山有吾o,叫他长剑戳穿。妾心哀哀,恨不能斩……”李燕贞看这少女提笔半晌,写的极为认真,还以为她或者会有一笔好字,不呈想字写的幼稚不说,似乎连最起码的字都写不全。
  “这是什么鬼东西?”
  夏晚没有勇气亲口告诉郭嘉吴氏已经死了,可呼延天忠俩杀了吴氏的恶行非得让郭嘉知道不可。
  所以,方才她跟着郭嘉一起来这主帅院,就是想找个有纸有笔的地方,把红山坳的事情经过写成封信,希望最终能交到郭嘉手上,郭郭嘉在自己死后能杀了呼延天忠那个王八蛋,奈何她会写的字不多,脑子里一堆的话倒不出来,照着郭嘉教自己的儿歌,就写了这样一段话。
  夏晚以为房子里没人,才敢乱写的,忽而听有人在身后说话,吓的立刻回头,便见院外的火光明灭下,自己身后站着个高大冷肃的男子。
  她仔细辩认了片刻,才认出来这人是晋王,李燕贞。
  夏晚立刻就停了笔。
  见李燕贞仍旧盯着自己,夏晚明白了,主帅的书房,军事禁地,她私自擅入是有罪的。所以,她立刻转出书案,就跪到了地上。
  刺啦一声点燃了烛台,李燕贞将那烛台放到书案上,夏晚整个人就隐在烛台与书案下的暗影之中。
  “何名何姓?”
  乡里人不习惯这种文刍刍的话语,夏晚分辩了许久才醒悟过来,李燕贞是在问自己的姓名。
  “姓夏,名晚。”
  两只漳绒包面的软面皂靴停在夏晚面前,头顶的男人嗓音冷漠,威压:“本王的书房从来无人敢擅入,本王的笔,也从来无人敢擅动。”
  脚边的少女不说话,快速抬头看了眼门外,头垂的更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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