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田蜜事——浣若君
时间:2018-05-01 11:10:38

  夏晚心说,按理来说,太子李承筹拐了弟弟的女儿,还拿她作生祭,此事叫郭嘉当众揭露出来,应该来说李承筹便不受皇帝责斥,长安城的人知道了也该骂他两声的,怎的瞧晋王府这些妇人的样子,好像全然不知此事一样?
  否则的话,便要谁,也不该把在东宫做过事儿的人放进来这府中来不是?
  难道孔心竹就不怕东宫派这婆子来,表面是是伺候她,背地里却是为了灭口,害她和甜瓜?
  她见那宋嬷嬷已经朝着小甜瓜走了过去,断然道:“嬷嬷,我说了不要你伺候就是不要你,现在请你出去。”
  孙喜荷只当自己是甜瓜的正牌儿祖母,一把就把甜瓜给搂走了。
  夏晚送着孔王妃出优昙居的大门时,那宋嬷嬷还不肯走,依旧跟在王妃身侧,哭哭啼啼道:“王妃,您说一句,就叫老奴留下来伺候年姐儿,好不好?”
  孔心竹嘴硬心软,见这宋嬷嬷一路哭哭啼啼的,不禁劝夏晚道:“年姐儿,不行就留着她,好歹也是给世子爷做过乳母的,别的不说,侍奉孩子是侍奉的极好的,叫她帮料照料着儿子不是很好?”
  夏晚还未来得及说话,只见迎面一道寒光而来,再一抹血色掠过,随着诸婆子丫头们的尖叫,那宋嬷嬷颈间一抹血光,就叫人给杀在当场了。
  余人还愣着,孔嬷嬷率着婢子们先就跪了:“世,世子殿下!”
  提剑杀人的男子约摸二十五六岁,宝蓝面的缂丝质长袍,深青色玉冠,果真面如神谪,也冷若寒霜。
  不必谁特地说明,夏晚也知道,这就是她的长兄,东宫世子李昱霖。
  他就这么真戳戳的闯入晋王府,杀了自己的乳母,然后收剑,转身就准备要走人。
  一个东宫的乳母,就因为思念旧主,在世子成年,不需要乳母之后辞去乳母的差事,前来侍奉旧主,前后不过半个时辰,还没开始当差了,居然就叫自己亲手奶大的孩子给杀了。
  而那孩子还是将来的国君,要执掌大魏这座江山的继承人。
  孔心竹被溅了一脸的血,双手乍了半晌,尖叫道:“世子,那不过一个老婆子而已,你要不想给,带走就好,在我的府宅中杀人,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你二叔,有没有我?”
  李昱霖将剑扔给随从,接过帕子揩着手,头也不回:“二叔母,本世子杀她是为了你们好,背主的东西,背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夏晚也懵了,幸得甜瓜在屋子里,要叫孩子看见这等打打杀杀的,只怕夜里都要做噩梦。她道:“殿下,背主不是荣事,但也要看主子是谁。徜若是像曹操那般,疑下属不忠又找不到名头杀,借梦都要斩人的恶戾之主,身为属下,为何就不能背他?难道忠心能比命更重要?”
  李昱霖都走远了,听身后一个女子语调颇为激昂的说了这番话,勾唇就是一笑:“忠心当然比命重要,概因有忠心,这些狗奴才才有条命,忠心没了,命也就没了。”说着,他缓缓回头,夕阳下拖了长长的影子,正好拢罩在夏晚身上。
  “却原来在世子爷的眼中,人的忠心比命更重要,那就难怪你身边总爱出背主的奴才了。”夏晚恨恨道:“至少在我眼中,命比糊里糊涂的忠心重要得多。”
  李昱霖下意识以为说话的会是原来那个整日围着佞臣郭六畜乱转的青城县主郭莲,揩着手走了过去,道:“所以你不过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女子,而本宫,是这大魏朝的世子。”
  待走近了,他发现这不是郭莲。
  面前的女子一张鹅蛋脸,相貌叫他格外熟悉,仿佛在何处见过一般。
  孔心竹道:“这就是你的大妹妹昙年,小时候你到王府来,那地方有株优昙波罗树,你还将她架在脖子上绕着树跑过的,怎的,忘记了?”
  李昱霖盯着夏晚看了半天,忽而掀唇:“所以,你如今姓陆?”
  “姓夏,名晚。”夏晚道。
  李昱霖分明记得甘州来的一个叫郭旺的门客,今天会带着一个叫陆莞莞的姑娘到东宫,当初那位陆莞莞送来一幅小像,便与面前这女子无二,却不期这竟是他小时候还曾抱过,背过的年姐儿,李昙年。
  他略站了片刻,转身离去。
  本来,孔心竹是备了晚宴,要给夏晚和小甜瓜两个接风的。
  但夏晚和甜瓜皆已累的人仰马翻,推辞过后,随便吃了点子孔心竹送来的菜与粥,便躺下了。
  照例,甜瓜先洗澡,夏晚后洗澡。夏晚洗罢澡之后,便要陪着甜瓜,给他搓搓手儿揉揉脚儿,再讲个山坳里野狐狸吃人的小故事,哄着他睡着了,她才会出来睡觉的。
  从孙喜荷手里接过条干帕子来,见她亦是哈欠连天的,遂劝道:“娘,您也劳累一路了,为何还不去睡呢?”
  孙喜荷道:“孩子没睡,为娘的哪里能够睡得着?”似乎自来皆是如此,只要孩子醒着,为娘的便睡也睡不踏实。
  夏晚也是无奈了,笑着劝道:“如今院子这样大,王妃给您也单独布置了屋子,今夜甜瓜我照料着,你好好儿的,踏踏实实的歇一夜去。”
  说着,夏晚就把个孙喜荷从主屋给搡出来,将门也给下鞘,插好,逼着老娘去睡觉了。
  她擦着半湿的头发,一扇扇的合上门,都下好了鞘,看着处处严实了,才准备去睡觉
  这优昙居,因为是给小孩子备的,也是里外两间的卧室。夏晚住外间,甜瓜则住在最里间的暖阁中。
  甫一进门,夏晚便听儿子在里面,用格外好奇的声音说:“大伯,您是怎么进来的呀?”
  停在门上闭了闭眼,便是郭嘉的声音:“大伯就住在隔壁的寺庙里,头顶皆是菩萨,只要说一声想见甜瓜了,再闭上眼睛对着菩萨拜拜,那菩萨就把大伯给送过来了。”
第88章
  旅途劳顿了那么久,夏晚身心疲累,也没有给儿子讲故事的力气。
  一听郭嘉在里间,也懒得去问他是怎么进来的,转身上了架子床,从银勾上扯下锦帐来,就躺到了床上。
  不出她的所料,孔心竹果真是个心直口快的人,而且是实心实意拿她当女儿的,否则的话,此时只怕已经安插进许多人手来了,但她一个丫头婆子都未安插,关起门来,就让夏晚自己过着。
  表面上瞧着这样像是不亲近的样子,但实际上,王府中丫头婆子们的品型究竟如何,还得夏晚慢慢观察,而用谁,不用谁,她考教过后自己点人才是最好的。
  夏晚唯一没想到的是,晋王府在长安的位置居然低到,世子李昱霖敢提着剑入府,想杀人就杀人的地步。
  明儿一早就要见帝后了,听孔心竹的口气,似乎就连皇帝也格外不待见李燕贞,那皇后了?
  当今皇后周氏,是李承筹的生母,也是老皇帝的结发之妻,据说虽然老了,但身子骨格外硬朗,因其是当年陪着皇帝一起打过江山的,在朝有格外坚实的基础,于后宫中手腕也极为强硬。
  而皇帝便再宠那个妃子,都牢牢捏在她的手里,任是那个宠妃,多受皇帝喜爱,都甭想翻过天去。这大约也是李承筹虽说庸碌,太子之位却极为稳固的原因了。
  不过,且不论皇后如何,皇帝却是她的祖父,夏晚自认一直以来都还擅长对付老头子们,倒不怕皇帝这个老祖父会不喜欢自己。
  心里胡思乱想着,迷迷蒙蒙几欲睡去,忽而觉得床有异动,夏晚立刻睁开了眼睛,同时也一脚踹了过去:“郭六畜,若想看孩子,我不拦你,但你要想胡来,咱们可就从此没话说了。”
  “我不动你,就只陪在一侧,跟你躺会儿。”郭嘉道。
  他果真就只躺在一侧,静静的躺着。要说来,这还是成夫妻以来,俩人同床共枕的第二夜。夏晚也是累极,蜷于床里侧,不过片刻便呼息匀匀,睡着了。
  郭嘉一点点的挪着,尽量不惊动夏晚,贴的够近的时候,侧首在她耳畔吹了口气,夏晚的习惯,以为睡在身边的是小甜瓜,睡梦中侧首过来,在郭嘉颊侧香孩子般轻轻香了一口,本是欲要搂过来揽住的,莫名觉得儿子大了不少,伸手摸了一把,忽而一巴掌就扇了过来:“郭六畜,滚!”
  “晚晚。”郭嘉忽而道:“你来长安,究竟是为了甚?”
  夏晚见他没有进一步的举动,挣开了怀抱,掰着手指头道:“给甜瓜治病,然后,等病好了,我们就在这王府中好好呆着,哪都不去。”
  她与孔心竹算是一面就投缘,觉得这个母妃格外的好,遂也想好了,哪都不去,就准备永远住在王府中,自己的家里,养大小甜瓜。
  郭嘉笑道:“就没想过嫁人,比如嫁给我?”
  夏晚迟疑半晌,道:“你敢娶?”随即,她又道:“我这辈子是不会再嫁人了的,你死心吧。”
  于夏晚来说,最重要的是郭嘉的身份。他是天子的佞臣,虽不知在皇帝面前他究竟是个什么角色,但是,他在甘州当众腰刀指过太子,在长安,也只是住在间寺庙里,连间宅子都没有,在朝又无根基,仅仅仰仗皇帝莫名其妙的恩宠,而在长安横行霸道。
  且不说情与爱,徜若她什么都没有,便嫁他也无妨。徜若有一日,老皇帝要斩他,或者太子登其之后要杀他,她陪着就是。可还有甜瓜了,她若死了,甜瓜怎么办?
  她说罢,只觉得床空了半面,当是郭嘉起床了,她以为他要走,谁知黑暗中面前蓦然一热,却是郭嘉扑了过来:“才刚到长安,还不知道前路如何,你就敢如此笃定自己绝不会再嫁人?”
  夏晚蓦然回忆起李燕贞,心中一阵暖流,也是开玩笑:“我阿耶倒是说了,长安城中下至十八,上至八十,只要是我能看上的,徜若不愿意娶,他提剑逼着,也要叫那人娶了我。但那个人决不能是你,所以,他是不会把我嫁给你的。”
  郭嘉明白了。她的心其实并没那么坚决,难的只是甜瓜和李燕贞而已。
  “小夏晚,等老子要娶的那日,李燕贞若不答应,便抢,老子也要把你从这王府中抢出去的。”郭嘉断然道。
  黑暗中默了许久,他柔声道:“明儿一早起,我要入宫伴驾,大约三五天内是出不来的,你和甜瓜且歇着,哪都不要去,甜瓜的病,等我出来了自然会替他治的。”
  夏晚犹还乐呵呵的:“放心吧,皇帝可是我的亲爷爷呢,等有机会入宫觐见,我会说动他,让他命杨喜给甜瓜治病的。”
  因为李燕贞和孔心竹皆是好人,夏晚如今对于皇家,除了太子一府之外,皆是一门心思的热乎,还以为自己身为孙女,真的能讨得皇帝的喜爱呢。
  黑暗中郭嘉轻轻叹了一气。
  李燕贞的身世,他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夏晚,徜若说了的话,怕她要告诉李燕贞,而李燕贞那个冲动的性子,要闹起宫廷□□来,但不说的话,她一门心思的天真,还不知道皇帝的性子,穷极天下,很少有人能对付。
  不过,既有他在,她短时间内是见不到皇帝的,倒不如,且让她傻乎乎的乐两天吧。
  东宫。
  世子的寝宫之中。
  那幅回眸一笑的画,就在世子李昱霖手中。李昱霖穿着纯白色的丝质起居服,发半绾,脚上屐着两只软底布鞋,格外舒适的半倚在只养和上,一条长腿远远的伸了出去。
  他望一眼卷轴中的美人,再看一眼面前的女子,忽而冷冷问道:“陆姑娘,这真的是你?”
  陆莞莞一袭蹙金牡丹彩碟戏花罗衣,跪于大马金刀,劈腿而坐的李昱霖脚边,微微抬眸,轻轻点了点头。
  李昱霖轻轻卷起卷轴,柔声道:“罢了,明儿一早入宫去吧,皇后正等着你呢。”
  这男子果真冷如冰山,也俊如神谪,便不开颜而笑,听他温柔又极具魅惑的嗓音,也是一种享受。陆莞莞乍闻之下,还没明白过来,她不是入东宫,来服侍这样世子殿下的吗,为何要入宫?
  而此时李昱霖已经站了起来:“来人,送陆姑娘入宫。”
  “殿下,世子殿下,民女是来服侍您的,您为何要送民女入宫呢?”陆莞莞大为惊慌,还准备要去抱李昱霖的大腿了。内侍们当然不会让她这样一个民间女子触到贵人的腿,连拖带扯带捂嘴的,就把她给扯走了。
  李昱霖垂眸扫了一眼尖叫着,欲要爬向他的陆莞莞,腿轻轻一侧,躲开了。
  就这样,赶在皇宫下钥之前,天真单纯,一心以为自己入长安是能够做世子妃的陆莞莞,转手就被世子李昱霖给送进了皇宫,他的祖母,皇后周氏那里。
  而陆莞莞的娘陈蓉则随着郭旺,就住在东宫外,她还以为陆莞莞真的被李昱霖纳下,做了世子身边的嫔妾呢。
  重新打开那幅卷轴,面如冰山的世子爷薄唇一抽:“李承筹是个蠢材,你们也是?”
  帷幕外面跪着的几个人,无一不颤颤兢兢。
  “当初拐人家的女儿也就罢了,见李昙年归来,居然想要把本宫的奶妈送过去,好毒杀她。如此愚蠢的手段,也好叫谋略?”他再道。
  所以,之所以李昱霖一个世子爷,会赶到晋王府,提剑杀那个乳母,是因为那乳母正是他父亲,太子李承筹派去准备要害夏晚和小甜瓜的,杀人灭口的。
  虽说皇帝厌恶李燕贞,也从不曾拿李燕贞当亲儿子看待过,但人要脸树要皮,东宫利用个乳母去毒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天下人会怎么看?
  父亲愚蠢到无可救药,李昱霖便得上赶着,四处替他灭火。
  本来李昱霖都要歇息了。身边内侍阿福瞧着他此时容色尚霁,笑道:“送陆莞莞姑娘来的那位叫郭旺的,人称郭三爷,是郭嘉郭侍郎的三弟,因知晓殿下肖猪,奉了两只小金猪上来,只求一见。”
  说着,阿福就把两只小金猪给捧上来了。
  一只足有半尺大小,不说小,简直是巨大无比的两只金猪,这少说得几公斤的黄金才能制成。又蠢又俗,但端地是气派无比,一下子竟把这自幼见惯好东西的世子爷给逗笑了。
  再一听郭旺还是郭嘉那个佞臣的弟弟,便把人给召进来了。
  这郭旺倒是个高大俊朗的男子,身上也没多少铜臭气息。进门便跪,礼节也做的很足。
  李昱霖道:“说吧,何事相求?”
  郭旺一双浓眉,在烛光下微颤着,双手顶着一只约有一尺多宽的檀木匣子,奉到李昱霖面前,道:“殿下是东宫之储,将来的九五之尊,天子之眼,必然彗极,想草民也没什么能瞒得过您。草民除了两只金猪外,再奉上这一箱俗物,再无所求,只求殿下能找到御医杨喜,让他为晋王殿下的女儿,李昙年的儿子郭添治病。”
  他缓缓打开匣子,拇指大的东珠,装了满满一盒,这一盒子,不下万金之巨,而他不求官不财赏,也不求结交,只求让他找杨喜给李昙年的儿子治病。
  李昱霖笑了笑,命人送走郭旺,接过那盒东珠看了许久,丢到了榻侧。
  分明,李昙年当初是郭嘉的妻子,可他弟弟郭旺却不去求郭嘉,反而来东宫求人,要为李昙年的儿子治病,李昱霖越来越觉得自己这个从甘州来的妹妹有点意思了。
  夏晚醒来的时候,门窗俱是关严实的,但郭嘉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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