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凌霄说话间并未抬头看她一眼,冯如茉不知所措,站在原地有些愣神。
不多时侍从为其递来一本诗词,颔首道:“娘娘,这是您要为皇上诵读的诗词,每日五篇不可多不可少。”
看着手中的书卷,冯如茉心下虽疑惑却也是满心欢喜,站于徐凌霄身侧,音色明朗而又清丽,读书声落入徐凌霄的耳朵,执笔的手忽的一顿,男子抬眸定定的看向身旁的人有一瞬间的晃神。
这声音的确与付瑾欢的极其相似,可惜不是她。
自此以后,冯如茉便日日到御书房为皇帝诵读诗书,不久之后皇帝立其为后。
突如其来的飞升,冯如茉竟猜不透徐凌霄的心思,外界都道皇帝宠爱她,后宫佳丽虽少,却独独封了她为皇后,可时至今日他也未曾碰过自己,如果这也算宠爱的话……
夜里烛光摇曳,红帐内一窈窕婀娜的身影正侧卧于床榻,珠帘晃荡间,现出女子娇艳欲滴的朱颜。
冯如茉一袭薄如蝉翼的轻纱附身,看着紫衣男子稳稳踏入内殿,止不住心头狂跳。
为了讨得皇帝欢心,她特意询了别人,才知这闺房秘事,生平头一次这般胆大,此刻竟因紧张指尖微颤。
待徐凌霄走至红帐前,看清榻上的娇俏美人时,眸光愈深,沉寂而锐利,忽的停住了步子。
见身前男子犹如定住一般,不为所动,冯如茉连忙起身,纤纤玉手拂过珠帘,露出精心装扮过的娇颜,可对上眼前那双漆黑的眸子,心脏骤然一紧。
半晌才怯生生地道:“皇上,今夜可否同臣妾共饮一杯?”
此时冯如茉的声音带了女儿家的娇媚,不同于平日里。
徐凌霄冷眼看着身前的女子慢慢靠近自己,心底流淌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内殿清淡的檀香渐渐充溢在鼻尖很是凝神安心,冯如茉款步靠近徐凌霄,每走一步,便抬手褪去身上的阻碍。
待二人近得只闻清浅的呼吸声声,女子婀娜的身体完美无瑕地展现在他眼前。
青丝如瀑布般倾泻在肩上,柔情尽显,眼波流转,含情脉脉,室内的温度突然高了起来。
面前的男子却一脸阴鸷,一双桃花眼凛冽而冰冷。
冯如茉大着胆子伸向男子的腰带,却被一只手狠狠地箍住了手腕!
男子周身散发着寒意,一字一语像冰刃刺破她的胸膛。
“你若还想当这皇后,便在凤鸾殿安安分分呆着!”
“皇上!”
冯如茉身子欲前,却被男子拂袖推到在榻上。
看着徐凌霄决然离开的背影,冯如茉神情凄惶,浑身像被抽去了力气瘫软在地。
隔日一早,冯如茉便候在永和殿外,侍从告诉她,皇帝一早便去御花园溜兔子去了。
冯如茉本想着再去趟御花园见皇上一面,可那侍从又道:“皇上说了,谁都不可踏入御花园半步,皇后娘娘还是请回吧。”
闻言,冯如茉恍惚一笑,原来自己连他身边的一只兔子都不如。
宫里的人都知道,皇帝最喜欢养兔子,平日里养的兔子不在少数都当宝贝供着。
身边侍奉的人有时还能看见皇上对着那只白团子自言自语,虽听不真切但却知道皇上对那只兔子可宝贝着呢,一日三餐供着都快赶上宫里的贵人了。
御花园内,一袭紫衣便装的徐凌霄,怀抱着一只白色的兔子,此时褪去了朝堂之上的厉色,俊朗的眉眼变得温和。
将怀中的兔子至于石桌上,徐凌霄拿起一根胡萝卜递到兔子跟前,看着兔唇蠕动吧唧着嘴吃得正香,眉梢终于有了一丝笑意,柔声缓缓道:“瑾欢若是还在,比你要贪吃一点。”
御花园中的荷花池比以往王府中的要大许多,但构造却与之极其相似。
犹记得那年月色朦胧,女子一袭白衣长裙幻化成形,他只知那姑娘似妖不似仙,可这思念却在她消失之后愈甚,原来他早在不经意间被她勾起了魂。
一直躲在暗处的身影,听闻男子口中默念的名字,不经意间攥紧拳头。
……
凤鸾殿内,婢女拿着玉梳动作轻柔地为女子梳着头。
“巧儿,皇帝养的兔子可否有名字?”
女子眸光淡淡,状似不经意间问道。
巧儿进入皇宫服饰已有多年,对此事最清楚不过,果然听她娓娓道:“皇上养的兔子名叫瑾欢。”
闻言,玉指一顿。
“你可知皇上何时开始养的兔子?”
“奴婢不知,但听闻皇上还未继位时便喜欢养兔子在身边。”
那只兔子便叫瑾欢,不应该是位女子吗?
莫非自己想错了……
“那你可听闻皇上身边有个名唤瑾欢的女子?”
巧儿蹙眉,凝神思索片刻终是摇了摇头,“皇上不近女色确是真的,这么多年也未见其身边有何佳人,皇后娘娘可算是第一人呢。”
若当真如此,是她想多了吗?
沉吟片刻,冯如茉慢慢道:“改日你同本宫去御花园转转。”
巧儿垂头弯腰忙应了下来。
冯如茉听闻皇帝身边的张总管经常带着兔子在园中溜圈,数日后,便在婢女的陪同下去了御花园。
那日徐凌霄上早朝,一时半会回不来。
今日能遇到绝非赶巧,冯如茉看着园中正喂兔子的人,款步走了过去。
“这不是张总管吗?”冯如茉道。
“拜见皇后娘娘,臣眼拙还请娘娘赎罪。”张申一见来人,连忙上前施礼没想到竟是皇后。
皇上分明下旨,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擅闯御花园,这皇后娘娘今日怎的寻到了这?
冯如茉抬眸,看向张申怀中的兔子,便是徐凌霄养在身边的那只,于是柔声道:“这白团子煞是可爱,可是皇帝养在身边的那只?”
“正是。”
冯如茉看向张申,“可否让本宫抱一抱?”
这……
张申一时无言。
皇上明确吩咐了,让他好生照顾这只兔子,不得有任何闪失,为此还特意封了御花园不让外人进来。
怎料皇后竟寻到了这,现在又亲自开口,张申有些为难,只觉此时怀中的白团子有千斤重,心下一慌不知给还是不给。
“张总管这是当本宫的话为耳旁风不成!”
没想到简单的要求,这张申竟像防狼一般防着她!
冯如茉一气,忽的提高了声音,厉声道:“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见皇后怒气愈甚,张申连忙将兔子递给冯如茉,惶恐道:“还请皇后娘娘息怒,奴才还不是怕这畜生脏了您的衣服不是?”
冯如茉自他怀中接过兔子,斜睨了张申一眼,“这兔子叫瑾欢?”
“正是。”
定眼细看这兔子片刻,洁白如玉的手覆上它的脊背拂过细润光滑的绒毛,看得出这兔子应是侍从精心饲养的。
一只兔子反倒活得比人还金贵。
“这畜生的名字可是皇上取的?”
冯如茉一下一下拨弄着兔耳朵,眸中无光,猜不出情绪。
张申一听忙颔首,“是。”
“你可知皇上为何唤她瑾欢?”
“奴才愚笨,还请娘娘恕罪。”
皇上曾在王府中养过一只兔子,那只兔子就叫瑾欢,那时王爷对它喜欢得紧,可不知为何又将它放了。
后来又从别处寻来一只兔子,与那只长得格外相似,许是念想,连名字都一样。
玉手拖起怀中的兔子,冯如茉定定的看着它,与寻常的畜生一般,并没有何异常的地方,倒是这沉甸甸的身体喂养的膘肥体壮,哪还有点兔子的样子?
忽然,一股温热的液体溢满她的掌心,接着橙黄色的液体顺着指缝流出,泄在她的绣花布靴上,伴着一阵浓烈的尿骚味。
这该死的畜生竟然尿在了她的身上!
冯如茉顿时气得脸色铁青,鼻尖恨恨的出着气,抬手将那兔子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三人所站的位置本就临近荷花池,那兔子许是受了惊吓,摔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疯了似的横冲直撞,就算张申手速再快也未抓住它,便见兔子扑通一声,顺着池边掉了下去。
一时间那兔子的叫声尖锐又刺耳。
冯如茉冷眼看着张申跳入池中,眼底却是一片惶恐,双手攥紧了绣帕。
看着张申抱着那团白色上了岸,冯如茉定定的看着那只一动不动的兔子,终于颤着声问他:“这兔子是……死了?”
张申看着怀中淹死的兔子,不相信的撩动几下终是没反应,陡然间变了脸色!
肃静的一张脸顿时一黑,声音暗沉:“死了。”
第29章
闻言,女子心尖骤然一缩,俏脸煞白。
冯如茉僵着身子愣愣后退半步,手足无措地看向那只死兔子,面露惶恐。
就这么死了?
张申是皇帝的贴身随从,若此事传到了徐凌霄的耳朵里,又该如何……
思及后果,冯如茉禁不住心头狂跳,众人皆知皇帝喜爱养兔子,对这些白团子可是宝贝得紧,真若是知道了,她定要受罚的。
而面前的张申脸色已是一片铁青,也是愣了半天,半晌才沉沉一声:“奴才告退!”
说完这话便抱着怀中的兔子离开。
已是深秋,萧瑟的风迎面吹来让人清醒了不少。
此时的冯如茉脸色极为难看,身后的巧儿连忙上前搀扶,担心道:“娘娘您没事吧?”
耳边只闻女子鼻息沉沉,便见其眸光木木地看着前方,面色惶然。
见那道身影出了御花园,冯如茉这才收回了视线,愣了半晌才对身旁的婢女道:“扶我回去。”
难道娘娘是为了那只死去的兔子伤神?莫不是怕皇上怪罪……
“娘娘……”看着冯如茉,巧儿像是猜到了什么,安慰的话到嘴边却欲言又止。
被婢女搀着回凤鸾殿,平日里走过无数遍的碎石路此时却变得格外冗长。
每走一步冯如茉便觉心也一同惶惶然下坠。
弄死那只兔子着实是无心之举,自知那兔子的地位比她高,冯如茉似乎已料到徐凌霄勃然大怒的模样。
只是她没想到,一切来得比她预料中更早,当晚一道圣旨便下达了凤鸾殿。
“罪臣之女冯如茉自今日起罢免皇后之位,禁足凤鸾殿。”
张申一身宫服,神情严肃,身后跟着两名小太监。
看着女子一副颓然模样,张申抬手,身后的两人立即上前。
看了眼身后人端来的杯盏,张申对跪在地上的女子慢慢道:“娘娘,殿下特意吩咐,让奴才看着您饮下这杯酒。”
闻言冯如茉抬眸,入眼的便是太监手里端着的金樽清酒。
“这是……要我死吗?”
无意弄死了那只兔子,他便要自己一命抵一命吗……
张申无言,静静立于一旁。
“我如果不喝呢?”
冯如茉木木地盯着杯盏中的清液,凄惶一笑。
“娘娘莫要为难奴才。”
“这酒不足以致命。”
冯如茉凝视着那杯酒,金色杯盏,酒纯净透明,盈盈一握,触及指尖,一下凉透了心。
“皇上为何不来见我?”
“陛下忙于政事,还请娘娘快些喝了。”张申催促道。
脑中忽然闪现一阵明悟。
或许父亲起兵叛变之时皇帝便已有了杀意,留她至今就是因为这副嗓子。
如今差人送来这杯毒酒,便是今生都不会再见了吧。
冯如茉喃喃低语,木然的看着前方,像是那人在身旁一般。
“我以为你会来,对我疾言厉色也好,可如今却连见我一面都不愿……”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如若不爱,为何还要让她抱着一丝幻想。
杯盏缓缓举至唇边一饮而下,辛辣的刺痛感顿时蔓延至整个唇腔,喉间如刀刺般传来一阵剧痛,冯如茉颤着手抚上脖间,朱颜惨白一时疼得冒出了细汗。
一股腥甜涌上喉咙,殷红顺着她的嘴角慢慢流了下来。
冯如茉想唤巧儿过来,出声已喑哑不成调,嗓音像筛过的沙砾。
一杯毒酒已然毁了这副嗓子,女子双眸空洞,两行清泪慢慢滑落香腮,滴入杯中。
自古帝王都是这般铁石心肠,怨只怨自己痴情错付……
看着女子颓然倒地,张申依旧面无表情,随即遣了身旁的二人一同离开。
待三人走后,一直跪在地上的巧儿早已泪流满面,跪趴着过去扶起地上的冯如茉,泣不成声道:“娘娘,娘娘……”
她只想着皇帝会发怒,可如今这般哪还顾念了与皇后往日的情分?
恍惚间眼前一暗,冯如茉留了一丝力气睁开双眸,入眼的便是巧儿哭得梨花带泪的脸。
她想说,她还活着,徐凌霄留了她一条性命,可张口间却发不出声音。
永和殿内,徐凌霄听完张申的禀告,凝眸片刻沉声将其遣退。
心知冯如茉是无意之举弄死了那只兔子,但这当头一棒让他认清了现实。
那只兔子终究不是付瑾欢,冯如茉的声音与她再相似,也都是假象。
而他也终究没有等到他要等的姑娘。
一夜之间,冯如茉从六宫之主沦为冷宫弃妃。
众人哀叹之际,无不为其惋惜,大都猜想应是将军府失势,连带着皇后也被打入了冷宫。
冯远谋反事大,若要算株连九族,皇后定是要连坐,如今皇帝只是将其打入冷宫,许是还顾念往日的夫妻情分。
可冯皇后进宫已有多年,至今诞下没有皇嗣,当真是造化弄人。
是年岁暮,隆冬飞雪。
锦阳城外樟树林中,一抹修长挺拔的身影静静立于院外,望着烛光摇曳的竹屋不知过了多久,落在院门的手终于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