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牵着马慢慢往金华巷的家里走去,周清贞忽然淡淡开口:“你回家跟伯母说一声,我今晚有事不回去了。”
“是”如意把缰绳交给少爷,没有多问一句话,只是目送周清贞往西而去。
周清贞面色和蔼骑马慢慢走在街上,绝没有扰民之忧,等出了西城门,他催动马儿慢慢小跑起来,然后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嘚嘚嘚’、‘嘚嘚嘚’、‘嘚嘚嘚’,急促的马蹄声像急雨,像密鼓声声敲在人心,周清贞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马鞭在空中甩的‘啪啪’响。
‘嘶~~~’马儿长叫一声,全力向西狂奔。
姐姐!姐姐!忍了一天的思念翻江倒海把周清贞淹没,此刻他什么都不想,他只想立刻见到姐姐,把她抱在怀里。
冬月寒风吹透棉衣冷彻肌肤,手上脸上似乎被刀刮过,变成冻萝卜的颜色,周清贞一无所觉,他眼里像是燃着两把鬼火,诡异明亮。
我要去见姐姐,我要带姐姐走,天涯海角自由自在,谁也别想拦着我,姐姐,姐姐。
‘啪啪啪’的敲门声惊起暮霭下的寒鸦‘呱呱’叫两声呼哧哧在林间乱扇翅膀。
“谁呀,这么晚了?”小院里亮起烛火,春花娘的声音传出来。
“……”周清贞平平心气,语气温和“小婿,周清贞。”
“阿贞来了!”惊喜的女声传出来,然后是轻快的脚步声飞奔过来。
“哎,你这丫头,多披件衣裳小心凉!点灯过去,小心脚下别摔了!”春花娘无奈的斥责。
“没事啦,娘,几步路。”
说话间周清贞眼前的门扉被拉开。
“阿贞,这么晚你怎么来了?”只消一眼春花就看出周清贞的狼狈:吹乱的发,冻红的脸。
“阿贞出什么事了?”春花焦急的拉住周清贞的手“你的手怎么这么冰?”不放心的摸摸脸“脸都快成冰坨子了。”
“娘,你快烧点热水来,顺子赶紧去把炕烧热,爹把你新做的棉衣拿一件来。”春花握住周清贞的手,一边给他暖着,一边转头吩咐闻声出来的家人。
“姐姐……”周清贞抱住春花,把自己的脸埋在她脖颈间。
春花娘有些愕然,张张嘴却到底没说他们不规矩,只是回头瞪自家的两个人:“没听花儿说什么了,还不赶紧去!”
“哦”
“哦、哦”老实的两父子立刻各自去忙。
春花娘跛脚往厨房去烧水,叮嘱了句:“花儿门口风大,有什么话屋里说。”
“哦”春花应了一句,抬手摸摸周清贞头发“吃饭没?”
“没”
“想吃什么,姐给你做。”
“我只想和姐姐呆一会儿。”
“来”春花拉着周清贞的手,路过厨房说了句:“娘,阿贞没吃饭做碗热汤面给他。”
“知道了”
“记得打鸡蛋”
春花娘没好气的回了一句:“我自家姑爷不知道心疼啊,净操闲心。”
春花笑笑,拉着乖乖的周清贞回到自己的东屋,把她爹送来的棉衣给周清贞披上。
“跟姐说,谁欺负你了?”
周清贞不说话,只是默默的把春花抱进怀里,把脸埋在她温热的脖颈间。
春花抬起胳膊抱住周清贞的后背,脸颊在他冰凉耳边蹭蹭,冷静的问:“是不是二老爷找你麻烦了。”
周清贞脸埋在春花脖颈上蹭了蹭没说话。
春花安抚的拍拍周清贞后背,忍不住满心怒火,才来一天就出幺蛾子,把她的阿贞欺负成这样,吹着冷风来找她。
“别怕,等姐嫁过去给你收拾他,”春花眉目间都是冷冷的怒火“还当咱们是他随意拿捏的时候。”
“哼!”敢欺负我的阿贞。
第63章 新婚
周怀婴拿不住周清贞, 把主意打到刘春花身上,料想她不过奴婢出身,又是新媳妇儿还敢不听公公吩咐?
想好对策周怀婴安心在京里四处游玩,茶楼酒肆杂耍戏目,京城之繁华让周怀婴大开眼界,实在不是小小的樊县能比。
他也曾在茶馆听人说起新科探花郎, 如何年轻俊俏,如何温润儒雅,如何得帝王赏识,如何大虞开朝第一人……
第一次在茶肆听说,周怀婴捻着胡须插话:“诸位所说的正是小犬,其实不过尔尔, 过誉过誉。”那时候周怀婴还特意站起来拱手以示谦虚。可惜他嘴角眉梢压都压不住的轻浮得意, 让人一看便知是故意炫耀,等人恭维羡慕。
有那种人精立刻做出夸张的表情,吃惊道:“原来这位大哥就是娶了媳妇忘了儿的周老爷!”
“哎呀!大伙快来看看, 这就是只认老婆不认儿, 逼着儿媳给儿子顶罪的周老爷!”
“哈哈哈”
“哈哈哈”
周怀婴被人围住耻笑挣得面皮紫红, 他强自嘴硬辩解些什么,父母体面要紧儿孙自当分忧,更是被人喷的无地自容。
“照这位仁兄的说法, 当爹娘的杀了人叫儿子顶罪就行。”
“有何不可!”
“我的天呀, 咱们探花郎怎么有这样没脸没皮, 狼心狗肺的爹!”这回茶馆的众人是真的惊讶, 竟然有这样混账的老子。
周围人的惊讶让周怀婴如芒在背:“我怎么狼心狗肺了,钱氏被罚禁足到现在还没有出来!”
“哼!”有一个文士打心底鄙视周怀婴“有了年轻美貌的老婆,忘记自己身为人父的责任,任由妻子虐待长子;等妻子有了污点毫不犹豫放弃,自然有更年轻貌美的讨你欢心。”
那文士鄙夷恶心的上下打量周怀婴:“你要是能对继妻一往情深,虽然不配为人父,最起码当得上情深义重四个字,可你……”
一坨狗屎!
四个大字在文士眼里明明白白的出现,周怀婴自小就没这样被人鄙视,一时情急嚷嚷:“那孽障的舅家,收了我们周府几千银子的聘礼结果全部扣下,我就是不喜欢他们母子又如何!”
有人怜悯的看着周怀婴摇头:“不明白,这样冥顽不灵的人,怎么生出探花郎那样人才出众的儿子。”
“不是祖坟冒烟,就是舅家血脉好。”有嘴巴刻薄的打趣起哄“哎呀,这位仁兄真是做了一本万利的生意,花几千银子生出个探花郎,划算,划算。”
“哈哈哈”
“哈哈哈”
“这位仁兄你舅兄家还有女儿没,我给我家儿子娶回来,也生个探花郎出来,哈哈哈。”
周怀婴最终在嘲笑声中甩袖而去:“不可理喻!”
他身后的茶肆,众茶客也是摇头叹息:“摊上这么个糊涂老子,那小探花也是倒了八辈子霉。”
“言语不智,为父不仁,为夫不义”连带儿子也被人看轻,文士摇摇头继续和人闲聊听书。
也有人恍然大悟:“怪不得小探花要金銮殿告御状退婚事,想来那个顶罪的丫头定然为他付出良多。”
众人又围在一起八卦,可惜京城距樊县太远,他们实在探究不出当年情形。
周怀婴在屋里生了一天气,第二天忍不住换个方向出去游玩:难得来一趟京城,总得多转转才划算。
不一样的茶肆酒馆,不一样的风土人情,让周怀婴开眼之余动心:京城真不错。
周清贞不想留在金华巷面对周府的人,好在天丰帝说他‘恪尽职守’,周清贞索性白天上值,晚上也常常留在衙门值夜,好多攒些换休,留到婚后和姐姐日日相对。
时间一晃就到了冬月十六,这一天宜嫁娶。天还没亮春花就被叫起来沐浴更衣,喜娘给开脸上妆,全福人给梳头,她娘唠叨春花舅家表妹没来,都没有个送嫁的好姐妹。
春花跟舅家表妹并不熟,听她娘唠叨不知为什么想起了望月,说起来她整个少女时代唯一称得上‘好姐妹’的大约也就望月勉勉强强。
也不知望月的仇报了没,春花有些淡淡的惆怅。
春花娘没抱怨完外边又有人喊,黄牛头上的红绸花蹭坏了有没有替换的,春花娘急急忙忙应声出去。
春花家搬到这里一个月出头,趁着这次婚礼遍请村人,算是慢慢开始融入这里,而村民们也因为春花家和当官的结亲,都乐意来帮忙,所以小院里挤得满满当当很是喜气。
春花娘忙完外边的又进来抱怨:“当初郑夫人热心上门要做大媒,咱们简直喜出望外,可是说到要来京城成亲,又托词孩子太小离不开不能来,害得咱们半路换媒人。”
春花也不清楚郑夫人为什么会亲热的来给刘家做媒人,明明两家根本没来往,可是该劝的还是要劝。
“咱也没跟人说要来京里成婚,怨不上人家,更何况还得了人家好处。”
如果当初郑夫人不上门,刘家确实请不到典史夫人这样有身份的去周府。
“再说娘你这样抱怨,让师娘听到多不好。”春花家后来请的媒人是冯易宽的妻子。
春花娘看着打扮的一新的女儿,忽然流下泪来。她也不是这样没成算爱抱怨的人,只是一想到闺女今儿个就要到别人家去,她心里难过,一难过就忍不住抱怨。
“娘~”春花依偎进她娘的怀里“就算嫁人我也是你姑娘”
“那到底是不一样”春花娘忍不住眼泪哗哗流。
忽然远处传来欢快的唢呐,有人进来报讯:“婶子,你家姑爷快进村了!”
春花娘连忙擦干眼泪喊:“顺子,快带人去堵门。”
唢呐声越来越近,然后是清脆的鞭炮声,硝烟的味道越过小院幽幽的传到春花鼻端。
小院里顺子领着几个后生讨红包出迷题,也有几个跃跃欲试的童生、秀才出诗出赋,想看看探花郎到底如何与众不同。
春花不懂那些,只听到院里那些长袍的不时拍手大呼:“探花郎果然厉害”听到这些春花总是会心的笑。
冯师娘陪在旁边也拿着帕子捂嘴笑:“清贞也就是糊弄糊弄这些人。”
“先生说阿贞于诗词上少些飘逸灵韵,不过工整对仗是再没有的。”想起往日求学,春花脸上的笑容甜蜜温暖。
比猜谜诗赋都落了下风,院里的后生索性耍赖就是不开门,要为难一下当朝探花郎。
门外有人嘿嘿坏笑:“我们周家人是这么好为难的?”话音落,周清玉几步攀上院墙一个鹞子翻身落入院内。
“好叫你们知道,我们周家文有探花武有秀才。”
“哈哈哈,什么武秀才瞧这翻墙的利落劲儿,你别是山里强盗吧。”院里的人笑做一团。
“哎呦!这都被你们知道了,我们周大王缺个压寨夫人,听说刘家姑娘好模样,今儿个特意上门来抢亲,让开让开。”
周清玉也是会玩装的凶神恶煞,硬是挤走后生拉开院门。
唢呐声再度响起司仪口里高唱婚词,周清贞一步步走进刘家迎娶自己最珍爱的姐姐。
春花只觉得恍恍惚惚跟爹娘三叩首,然后盖上盖头被顺子背上花轿,手里抱着宝瓶,听着唢呐声摇摇晃晃、摇摇晃晃。
不知过去多久,当春花迷迷糊糊差点睡着的时候,一阵鞭炮声惊醒她。喜轿落下喜娘直喊:“新郎官踢轿门,快来踢轿门。”
“咚”轻轻的一声。
春花想笑使劲忍住,也轻轻回踢一下,这个风俗意思是‘男不惧内,女不示弱’阿贞踢得那么弱,她都不好意思使力。
“哎呦,这小两口都文气,将来一定相敬如宾”喜娘在一旁凑趣。
姐姐不是文气,她只是舍不得欺负我,这隐蔽的秘密让周清贞心里甜丝丝。
牵红绸跨火盆,拜天地入洞房,一杆秤挑起红盖头,此一生称心如意。
周清贞痴痴的望着龙凤烛下的春花,大红嫁衣上盛开着朵朵芙蓉花,凤冠下描摹过得眉眼如画。
“姐姐……”周清贞走到春花身边坐下,拉起她的手。
春花往回缩,周清贞手上用力捏紧。
“阿贞,松手”
“不”
“哎呦,新娘子太漂亮,咱们新郎官等不及了,哈哈哈”喜娘用大红帕子捂嘴笑的前仰后合。
……周清贞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窘迫,太高兴忘了婚礼还没完。
周清玉过来给周清贞解围:“走、走、走,咱们兄弟出去给客人敬酒。”拉起脸色通红的周清贞,穿过满屋子笑闹的人,到前院去给来客敬酒。
周清贞虽然根基很浅,但这婚事乃皇后所赐,所以来道贺的京官不少。
原本以为刘春花一个村姑没有多少嫁妆,事实上也只有十六抬,可洛家镇一百亩良田还是震撼了不少人,毕竟刘家只是普通农户。
黄氏十分感叹:“咱们周府老的少的媳妇,这是唯一一个嫁妆高出聘礼一倍多的媳妇。也是知礼什么都不缺,还有两个陪嫁丫头。”
“哼!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周怀婴心里高兴,面上却要做出不以为然的样子。
黄氏知道周怀婴说的是当年一千两银子,可那钱是赔偿刘家,感谢刘家姑娘的,又不是刘家欠周府的,说白了也是刘家两口子爱姑娘,要不然凭什么陪回来。
周怀婴年纪越大性子越左,黄氏懒得跟他分辨,笑着出去招呼客人。
前院周清贞不过敬了三杯酒,一张白玉脸红到耳根,周清玉看他不济往前一挡,笑的大气:“虽说新婚三日无大小,各位又都是我三弟的同僚,可是诸位看看这面嫩的……”
周清玉又把周清贞拉出来捏捏他的面皮:“跟诸位家的幼弟长子不差什么,话说他一会儿还洞房呢。诸位早就尝过滋味的可别欺负后生,给他灌醉了新娘子不依的。”
“来来来,今天让我这个光棍陪诸位大人尽兴。”
“你这后生可是够皮厚的”有性子爱闹的起哄“多喝两杯看能红透皮儿不”
很快周清贞所有的酒都被周清玉挡下。
热热闹闹送走客人,周清玉对将要回婚房的周清贞低低说了一句:“三弟,小时候二哥不懂事常欺负你,对不起。”
“所以你今天还我?”周清贞温和依旧。
“不!”周清玉豪气的拍拍周清贞肩膀“做哥哥的替弟弟挡酒天经地义,只是欠你一句对不起。”
我不在乎小时候的事儿,周清贞对周清玉拱拱手转身,而且那些对我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这世上我只要姐姐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