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尚书脸红了。
靖康帝脸黑了。
王谏这时出列,奏道:“微臣同意孟远翔去湖州。”
他是王亨的父亲,他都不介意孟远翔去,别人有什么可担心的?因此一锤定音,争论结束。
孟远翔领旨,转身之际瞥了王谏一眼。
王谏不动声色,神情淡然的很。
早朝后,孟远翔回到家,一面命人收拾行囊明日启程,一面将此事告诉了女儿孟清泉,和她商议。
“金尚书怕王亨在江南立威,想让为父去牵制他,给他制造麻烦。谁料王谏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是想将为父拖下水呢。”孟远翔目光炯炯,看得很透彻。
“下不下水,还在父亲自己。”孟清泉道。
“不错。为父也是这么想。”孟远翔笑道。
“湖州布政使高淳,是左端阳的弟子。父亲若是运筹得当,既能让王亨成为众矢之的,又能争取到左相支持。”孟清泉语气轻柔婉转,说出的话却像个老政客。
“我儿所言有理。苏熙澈恐怕也是因为左相,才建议让王亨追查此案。左相在湖州的势力盘根错节,若被王亨杀一批,对左相可是莫大的打击。”孟远翔用讥诮的语气,嘲弄王谏父子被苏相利用。
孟清泉道:“那不正好。父亲放心去吧。家中有女儿和母亲守着,不会有事的。再不济,还有妹妹妹夫呢,他们还要过些日子才走。”
孟远翔道:“我儿在家,为父很放心。”忽想起什么,又道:“朱雀王世子即将还朝。他与你妹婿自**好……”
孟清泉默默听着。
孟远翔次日便启程去往湖州。
※
湖州,一众官员面对突然杀过来的王亨,很憋屈。
当日,湖州丁巡抚接到王亨和林巡抚的书信,对于王亨在信中放的狠话,半点不敢怠慢,立即命令湖州按察使司彻查拐卖女童一案,给徽州方面一个交代。
湖州离京城虽远,湖州官员对王亨却如雷贯耳:他破了镇南侯的案子,牵连无数官员落马;岷州巡抚灭门一案,又杀一批,现在他剑指湖州,谁敢侥幸?
王亨要他们立即将被拐女童送还家乡,虽未指名道姓,背后主谋者却不敢大意。可就这么放了,不是自寻死路吗?既不能杀被拐女童灭口——那会招来王亨疯狂追究——只能杀自己人灭口。于是,他们迅速出手,两天之内,把能杀的都杀了,“解救”出被拐女童无数。
只有吴嫣,实在不能放回去!
他们想着,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应该能让王亨满意,少一个吴嫣,不至于就翻脸,大家都是在官场上混的,谁手上真干净?再说,这件事王家人也有份。
谁知,王亨竟然真追杀过来了。
他说话真算话,少一个都不行!
王亨没有摆钦差的仪仗进湖州,而是轻装简从,悄悄地摸入湖州,持天子剑,调动湖州地方禁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湖州布政使高淳给拿下。这是他通过颜方传信布下的诱饵,确定颜方背后人就是高淳。
高淳,是左端阳的弟子!
王亨拿下高淳,又牵出湖州按察使连进、按察副使等大大小小十几位官员,其中有一位是王氏族人。
还有,吴嫣还活着。
这点,王亨验尸时便发现了。
吴嫣被高淳送给了左端阳的长子左秋生。高淳怕暴露了左秋生,不敢放吴嫣回乡。左秋生也不舍得吴嫣,高淳便制造吴嫣被害火焚的假象,死者是伺候吴嫣的小丫鬟。
拐卖女童案引发湖州官场地震,将众官员的其他罪行都抖露了出来,贪污受贿、杀人侵产,罄竹难书!
湖州的官场乱了。
湖州的官员怒了。
这简直欺人太甚!
高淳在牢里嚣张地放话:“无知小子,江南官场是他能动得了的吗?等着瞧,看他怎么收场!”
王亨更嚣张道:“若是平常,本官还真不敢乱动,眼下本官有天子剑在手,杀了再说!”
第247章 土屋变金屋
高淳冷笑道:“江南官场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他想杀鸡儆猴,恐怕最后深陷泥淖,无法全身而退,还要他老子赶来救他。本官等着他死无葬身之地!”
王亨也冷笑道:“要将这些厉害关系理顺、查清,少说也要半年。那就不理!天子剑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管他左相还是右相,姓王还是姓左,只要查明罪行,先杀了再说。先斩后奏,便是我老子牵涉其中也一样!”
他老子肯定没牵涉其中,所以他才敢张狂。
这话一撂,湖州掀起血雨腥风。
追查期间,王亨先后遭遇四次暗杀、三次投毒,最危险的一次暗杀,来自一个小女孩。
高淳道:“他娶的是童养媳,成亲四年妻子才十二岁,又被猛虎吞噬。这件事对他造成很大伤害,所以至今未娶。你们从被他抄家的官员家属中找个机灵小女孩,要不超过十岁,扮成小丫鬟刺杀他,必能成功!”
王亨觉得,他确实有隐疾。
不论东方倾墨当初是骗他,还是说真的,反正现在他确定了自己确实患有严重的隐疾。
自从馨儿没了后,睡梦中他不知多少次在馨儿被虎吞噬的血腥场景中吓醒,然后自责不该为了孟清泉和她争吵。在这种心态下,他拒绝和任何女子亲近。上次在桃园的桃花坞,他喝得酩酊大醉,尚且推倒了想亲近他的侍女,更不要说他清醒的时候,任何女子刻意靠近他,都是找死。
这天晚上,他差点踢死了一名小女孩。
他坐在床沿上,看着倒在床前的女孩。
她约莫十岁左右,手捂在肋下,浑身痉挛,嘴角溢出鲜血,杏眼中流出仇恨和畏惧;在她身旁,落着一柄小巧的匕首,刀锋闪着蓝幽幽的光芒,显然用毒药淬过。
王亨很庆幸自己患有隐疾,才保住一命。
看着这个小女孩,他无法怜悯她,却也怒不起来,那痉挛的小身子让他想起了馨儿。
不得不说,这点高淳算计他很准。
他命人将女孩带下去诊治。
他既不能仇恨一个小女孩,这怒火就转移到那些丧心病狂的官员身上,展开了疯狂的报复。
案子早就扩大,超越了拐卖女童案。
他好像来湖州肃清吏治来了!
在与对手较量过程中,他无所不用其极。这次他查案,讲究一个快。拿不到证据,他便倒着查,先找借口搜人家家里,搜出大量来历不明的财物,再审问、定罪。
他抄家的本领大涨,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无论对手将财物埋在地下,还是藏在密室,他都能很快找到。
湖州官员都快被他逼疯了。
这就是一个不讲理的主!
但是,这样风险也大。
他查到高淳的一个亲信,姓邓,证据显示这人参与了高淳许多勾当,然这邓大人家里却清贫的很,他翻遍了邓宅,也没找到几十两银子。
王亨急了,若是不能将这人定罪,他不好收场。
王亨听说,邓大人是个孝子,父母住在乡下,他每到年节就买些米粮、布匹和吃的送去,每次都好几马车呢。
这是很平常的事。
王亨却起了疑心。
他便带人去邓大人父母住处,发现他们住的就和普通农家一样,还养鸡喂猪,也就比普通农家殷实一点。
王亨在邓家前前后后、里里外外转了几圈,发现猪圈砌得不错,然后从猪圈下面挖出了二十多箱金银珠宝。
看着邓大人青白交加的脸,王亨乐了。
他笑道:“邓大人,你这是装过头了!跟着高淳混的人,怎会如此清贫呢?但凡你露一点儿财出来,本官还真叫你给瞒过去了。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
邓母眼看家底被抄,心肝脾胃拧成一团。
她疯了一样扑向前,喊道:“那是我祖宗留下的!”
王亨道:“邓家祖上八辈子都穷得叮当响,好容易这辈子出了个官,你说这些银子是他祖上留下的,谁信?”
邓父眼睛都红了,纠结了壮丁要和王亨拼命。他可是听儿子说了,这个钦差在湖州府得罪了许多大官,人人都想杀之后快。若是今天杀了王亨,也许能保住儿子。
姚褀见状,大喝一声,飞身而起,飞毛腿踢向邓家后墙,然后等“轰隆”一声地震,好震慑这些泥腿子。
“轰隆”一声确实响了。
也震慑在场所有人,包括王亨。
不过,不是被姚褀的武功震慑。
是被那金光灿烂的光芒震慑!
墙壁坍塌后,从里面滚出无数金元宝,没坍塌的墙壁中间是空心的——也不是空心,现在塞满了金子!
邓家这土墙是金墙。
屋子是金屋啊!
王亨眼睛都看直了。
“全部拆掉!”他命令。
……
王亨判高淳等一批官员斩立决。
他不是不知道左端阳护短,可是一来高淳的罪行无法饶恕;二来,他已经开了杀戒,就算放过高淳,左端阳依然会记恨王家,他又何必示弱呢?索性杀了干净。
行刑那天,湖州府万人空巷,百姓欢呼一片,躲过一劫的官员们则噤若寒蝉,而孟远翔才刚刚赶到湖州。
孟远翔想阻拦也无能为力,当着人,王亨把所有证据摆出来,笑着问他怎么判,很尊重他的意见。
孟远翔如何敢徇私?
证据确凿,若他敢徇私,传到皇上耳朵里,他就吃不了兜着走,他生生被王亨拖下了水!
他便委婉道,这些人罪有应得,但不该由王亨来执行,王亨和他只是奉命追查拐卖女童案。
王亨怎会听他的?何况现在又多了圣旨,他更加肆无忌惮了,说“拔出萝卜带出泥”,他怎能推卸责任呢。
左端阳得知消息后,勃然大怒,“竖子狂妄!”
他询问整件案子,得知焦点竟在吴嫣身上,而吴嫣也不是王亨发飙的关键,关键是潜县县令、今科状元梁心铭。
就为了一个吴嫣,就为了一个梁心铭,就跑到湖州来,杀了几十位官员,抄没家产,简直是疯了!
孟远翔悄悄命人送信给左端阳,陈述王亨和梁心铭的渊源,左端阳从此把王亨和梁心铭给恨上了。
“别犯在老夫手上,否则定不饶你!”
第248章 让其他男人绝望
左相发怒,即便没有明示,那会看眼色的也知道怎么做,他们拿王亨没办法,还不敢碰梁心铭吗?
于是,一批刺客便朝潜县奔来。
潜县,梁心铭的“严打”如火如荼。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杜府,欢喜、乔婆婆、樱桃都在厨房里忙碌着,香飘满院;惠娘和也忙进忙出,今晚大伙儿在一处过节呢。
梁心铭的书房,东方倾墨将几个小瓷瓶摆在圆桌上,一一指给梁心铭认识,并解释:“这是软筋散,撒在人身上可令那人神志迷糊、浑身无力,但药效很短,只有片刻。这是勾魂露,一滴可致命。这是……”
梁心铭认真听着,不住点头。
东方倾墨全部说完,见她宝贝一样都收了起来,忍不住顺着痣毛——他的痣毛又长起来了——谴责道:“我说大人,你乃当朝状元、孔门弟子、读圣贤书的人,弄这些下九流的毒药来对付人,是不是有损你君子形象?”
梁心铭道:“不会。圣人也说要因人而异,对好人要像阳光般温暖,对那些为非作歹之辈,就该用毒药!”
东方倾墨忙问:“这是哪个圣人说的?”
梁心铭道:“忘记了。”
东方倾墨无奈摇头苦笑。
他想起那日梁心铭叫他来,让他研究些药物给她,什么内服的、外用的,迷药、春药、毒药,统统都要给她备一份,把他惊得当场扯掉了一根痣毛。
他嚷道:“老夫是大夫,只救人性命,不害人性命。”
梁心铭断然道:“眼下本官就要你救命!没你的毒药防身,本官很可能会没命。你要见死不救吗?”
东方倾墨道:“不是有赵护卫嘛。”
梁心铭道:“都指望别人能行吗?”
东方倾墨总不肯,无法接受她的意见。
梁心铭道:“你号称‘阎王愁’,不仅要从阎王手上把人抢回来,也要把为非作歹的人送去阎王那,这才名副其实。”
东方倾墨最后答应了,说到底,他也怕她出事。
他捣鼓了数日,才弄了这些东西来,都交给了梁心铭。
“爹爹,东爷爷,吃饭了。”
朝云跑进来,甜甜地叫二人。
两人忙起身,出去吃饭。
赵子仪站在门外,见他们出来,忙叫:“大人。”
梁心铭道:“走,赏月去。”
外面,月亮已经升上来了,又大又圆,照得庭院如同白昼一般,反将廊下各色灯笼光芒压了下去。一棵桂树静静伫立在院中,散发馥郁的芳香;台阶下、墙角边,菊花盛开。惠娘已命人将桌椅搬了出来,就摆在桂树边,桌上除了碗筷酒杯,还有三套银制蟹八件。
樱桃和思思正往上端菜,第一样便是清蒸螃蟹。
梁心铭在正北位置站定,请东方倾墨和赵子仪就坐。东方倾墨在她右手边,赵子仪则坐在了她对面,将她整个笼罩在自己视野内,包括她背后进进出出的人。
东方倾墨不让朝云走,要喂她螃蟹。
梁心铭怕打搅他,便将朝云搂在自己身前,银针顶了一根夹子肉,沾了姜醋喂她吃。
东方倾墨笑问:“朝云,爷爷教你的草药,可都记得了?都会认了吗?”
朝云嫩声道:“都记得了。”
赵子仪诧异地问:“朝云要学医?”不是在跟他学武功吗?他正为小丫头打根基呢。
梁心铭似乎看出他心思,轻轻咳嗽一声,道:“本官的女儿,要文武双全、医毒双绝;琴棋书画、经史子集,无所不通;天文地理、机关绝学,无所不能……”
还没说完,赵子仪就呵呵笑起来。
东方倾墨道:“你想把云儿累死啊?”
梁心铭却低下头,柔声问朝云道:“云儿可喜欢草药?要不喜欢,咱们就不背了。那味儿熏死人。”
朝云道:“喜欢。香。”
东方倾墨得意地笑道:“这便是有天赋,别人觉得难闻的东西她觉得香。依我说,你别逼她,随她自己,想学什么就学什么。”
梁心铭道:“这还用说吗。”
说笑间,又连续上了几道菜。
正吃得热闹,忽然丁丁从外面跑进来,在梁心铭耳边低声说了一番话,梁心铭和赵子仪对视一眼,道:“知道了。”
丁丁目光瞟向桌上的螃蟹,闻着香还吞了下口水,梁心铭好笑道:“叫他们都进来,大家过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