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道:“王侍郎让人带来的。”
又地上道:“听说把城里的铁匠铺都搬空了。”
方磐恍然,王亨这是早有准备。
他目光一扫,问:“王大人呢?”
那人指向湖对面的山林,低声道:“在那边山上吹笛子。”又道:“钦差大人心情不好。”
方磐倾听了一会,知道王亨在思念梁心铭,心中暗叹,吩咐道:“继续救火。大人可还有什么安排?”问明了王亨没特别安排,便接管了指挥权。
说接管也不恰当,因为王亨并没管,只吩咐了几句就自顾走了,然众军都很自觉地听命行事。
这场爆炸是王亨一手策划的,消息早传开了,大家对他是又敬又畏。事后见他并无半点立功的兴奋,独自躲到林中吹笛,笛声凄凉,又同情他了。
湖对岸的山上,树木凋零,但仍有一些青松依然苍翠,白骁等龙禁卫正肃然围在一棵古松周围,老仆、一安等小厮则站在古松下,守护着树上那个人。
王亨背靠着树干坐在枝丫上,专心地吹笛,仿佛对岸的大火和救火的禁军都与自己无干。
真无关吗?
当然不是。
赵寅说对了:梁心铭在这里会怎么做,王亨就会怎么做,绝不会让她失望的,所以他一定要打败林子程。
他的馨儿,是个好女儿。
馨儿很精明,馨儿会算计,可是她有自己的做人和立世原则,绝不会将私人恩怨凌驾于天下百姓头上,有仇报仇,哪怕仇人是皇帝,她只找正主儿。
可打败了林子程,他心头还是空落落的,并无胜利的喜悦,什么救火,什么追敌,他都提不起兴致。
他便将心神附在竹笛上,随着笛音飞上夜空,俯视下面熊熊燃烧的大火——烧吧,烧毁一切罪恶!
忽然看见下方被大火覆盖的山谷,山谷附近的石坡,不就是南洞口吗?现在布满碎石和泥土。
下面,是他和梁心铭的洞房!
他和梁心铭的洞房被炸毁了?
他心头涌出不详的预兆——
这是不是意味着梁心铭回不来了?
他觉得心口大痛,一股热乎乎的液体涌到喉咙口,带着腥味,笛声戛然而止。
他知道那是什么,不敢吐出来。
他不想被一安和老仆看见。
更不想他们大惊小怪地当他小孩子一样保护、伺候,请大夫熬药,嚷得人尽皆知。
他努力吞咽,再吞咽。
……
须臾,笛声又起。
受此影响,笛音悲凉。
一安并不通音律,可他一直很用心地听大爷吹笛。王亨之前吹的,他听后不知怎么的,总有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仿佛看见一个和尚坐在庙里敲木鱼,四大皆空。
老仆也忧虑地看着王亨。
他早将梁心铭死、王亨疯魔的消息传书给王谏,此时尚未得到回信指示,只能谨守着王亨。
王亨顿了下后,再吹出的笛音令两人心中咯噔一下,一安哭了,然后白骁等人哭了,然后所有官兵都哭了……
次日天明,火势总算控制住了。
方磐便命方智荣率领属下禁军放干湖水、打捞财宝。
一只只箱子从水中捞上来,在湖岸以北的山坡下堆了一座小山,来往看到的人眼睛都直了。
两名禁军抬着一只箱子上岸来,一禁军脚下踢到凸起的石头,当场栽倒,箱子摔在地上,摔散了箱盖,五颜六色的宝石散出来向湖滩涂滚去。
众军倒抽了一口冷气。
方智荣急忙赶过来,低声呵斥道:“怎么不小心点?快都捡起来,不许落下一颗!”
众人忙应“是”,都下去捡。
方智荣又唯恐他们手脚不干净,尤其是这宝石个头小容易收藏,塞一颗在怀里,谁知道?
他便警告道:“别动歪心思啊!你们都是立了功的人,都有赏的,别让这点子小财给晃花了眼,回头被查出来,功劳没了不说,还要受责罚。值得吗?”
众人嘴上答应干脆,说“谁敢”,看他的眼神却十分幽怨——这一颗宝石值多少?方指挥却说是小财,难不成他们还能分到一颗宝石这么多的赏赐?
方智荣的担心不是没道理的,真有人想顺手牵羊藏一颗,可现场除了方智荣,方磐也在那边站着呢,正看文书登记箱子数目、重量,然后贴封条,他们怎敢下手。山上还有个王亨,坐在树上,看得更远。
不敢偷,只能看看饱眼福。
至此,众人都相信了传言:白虎王确实聚敛了巨额财富藏在这里,可惜现在人财两空。
想到这,不由看向那边山上。
古松上,王亨已经停止吹奏。
他看着湖岸下的军汉们,吹奏了一夜才略平静的心再起波澜:凭他和梁心铭立的功,皇上赏赐几箱子珍宝很平常,他也曾打定主意要帮梁心铭弄些好东西。以前馨儿最喜欢这些,所以他很热衷于帮她收集;眼下他看着那些珠宝,跟看石头没两样,再无任何的光彩。
方磐一直忍着没去打扰王亨,眼下见箱子捞得差不多了,王亨也吹了一夜,现在也累了停下了,便走上山坡,来到古松下,抬头笑问:“大人,一起吃饭如何?”
王亨注目看了他一会,点点头。
他也正有事要跟方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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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女主就要出来啦!梁心铭:美人们,本官出来时,希望看见月票堵住门…
第631章 还是交给世子省心
他便活动了下腿脚,纵身跳下来。
老仆在他落下时轻扶了下,既不影响他飘逸的身姿,也免了他不小心跌倒出丑。
一安这才松了口气。他早就想叫王亨了,又怕王亨不听劝,不吃饭糟蹋身子,亏得方世子来了,王亨才痛快下树。他感激地对方磐拜道:“多谢方世子。”
方磐笑道:“这声谢本世子当得。”
吃饭时,方磐和王亨说起昨晚战况,因问道:“大人是如何引得那林子程上当的?军火库又怎会爆炸?”
王亨定定地看着他,道:“本官告诉他们:本官不敢全心信任方世子,故而从军火库牵了一条引线出来。若世子是反贼,一旦妄动,便叫人炸了这洞府。”
方磐刚喝了一口粥,听完一下子就呛了,一面咳一面震惊地问王亨:“在哪……儿,我怎没发现?”
王亨舀了一口粥喝了,才慢条斯理道:“昨天下午一到,本官就去牵了,牵到南边洞口下那间石屋。”
这件事迟早要暴露的,就算他不说,林子程兄弟肯定也会说出来。与其等他们离间他和忠义侯府的关系,不如他自己说出来。不过他也没说实话,真一半假一半。若说实话,哪怕他是忠心为国,方磐也未必能接受。
方磐相信了,因为昨天王亨一到,就去了洞府深处,又开启了后面那道石门,说是取样东西。
他松了口气,笑道:“原来这样。可把本世子给吓坏了——并非怨怪大人,而是这么大隐患藏在身边,本世子居然没察觉,实在太失职了。”
王亨淡笑不语,低头喝粥。
他这样,方磐更无疑惑了。
若他反复解释,才显心虚。
一时吃完,两人起身在湖边闲逛消食,方磐叹道:“林家兄弟都精明的很,怎就信了大人呢。”
王亨望天道:“野心、贪心!”
刚说完这几个字,忽听旁边有人叫“赵世子回来了!”
王亨和方磐转头看去,只见西边山脚下逶迤行来一队人,朝阳刚在东山上冒头,照着队伍前方那杆红艳艳的朱雀大旗,旗下红衣红马、英姿飒爽的小将,正是朱雀王世子赵寅。在他身后,李寒等亲卫押着一个双手捆绑的俘虏,白底绣金虎的战袍,和赵寅一身红形成鲜明对比,便是普通禁军也能认出其身份——白虎王世子林子程。
王亨和方磐都一呆——
赵寅居然活捉了林子程!
禁军们发出震天的吼叫声。
这一刻,他们热血沸腾,与有荣焉,再也没有刚才觊觎珠宝的贪婪小心思,有的只是自豪和兴奋,因为这场战斗的胜利,属于他们每一个人。
面对这情形,林子程镇定自如,仿佛他不是俘虏,而是和赵世子一道杀敌归来,官兵在迎接他一样。
王亨看着这样的林子程,尽管厌恶,却也不得不佩服,这是个人物。看着他们走近,赵寅下马跟他招呼,他只随口应了一声,两眼始终盯着林子程。
林子程也盯着他,目光专注。
王亨先道:“世子别来无恙?”
林子程笑着摇头道:“不太好。上次被张世子射了一箭,尚未痊愈,刚才与赵世子相斗,又挣裂了。”
王亨道:“无妨,等回去了,让神医为世子瞧瞧。”
方磐和赵寅面面相觑、神情诡异,听这两人对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久别重逢的至交呢,谁会想到一个是俘虏,而且正拜另一个所赐。
林子程道:“在下有个疑惑,王大人可否为在下解惑?”
王亨道:“本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林子程问:“大人为何要骗本世子?为何不命自己人点燃那引线,俏没声的,岂不更省事?”
王亨摇头道:“还是交给世子更省事。世子算无遗策,必不用本官多操一点儿心。若是跟赵世子和方世子商议,本官要费许多口舌,他们还未必会同意。现在多好,一切如本官所愿。世子没有让本官失望。”
林子程一直淡然的神情崩裂,嘴角抽搐,带动腮颊的肌肉也颤动不已,可见忍耐到了极限。
赵寅和方磐既同情又佩服地看着林子程,被这样毒舌讥讽,居然没有当场吐血,这定力非凡!
林子程迅速恢复正常,转向方磐笑道:“方世子可知道,王大人这场爆炸原是为世子你准备的?”
赵寅脸色一变,叱道:“胡说!”
方磐却道:“知道。王大人心思缜密,本世子佩服,然这番心意本世子无福消受,倒便宜林世子了。”
他这意思是说:王亨针对他的安排,他安然无恙,林子程却上当了,为什么?因为林子程心不正!
赵寅狐疑地看看王亨,又看方磐。
方磐三言两语将内情告诉了赵寅。
赵寅冷冷道:“这是为将者应有的谨慎。就在昨晚,本世子还在防备王大人呢。我等都心系大靖,自不会计较。世子狼子野心,整日算计,反害了自己。”
方磐笑着点头道:“不错。”
林子程便知道,王亨定是已经在方磐面前下过话了,他再挑拨也无用,反自取其辱。又见他们三人站在一处,同心同力,说不出的刺眼刺心,气势消减大半。
赵寅无声举手。
李寒将人押了下去。
王亨却道:“且慢。”
李寒等忙停下。
王亨上前一步,盯着林子程问:“梁心铭呢?若是你放了梁心铭,本官就放了你。”
赵寅刚想张嘴拒绝,又闭上了。
且不说他也关心梁心铭,也希望救梁心铭回来,即便他不答应,王亨也不会听他的。
方磐也没吭声。
林子程目光一闪,认真道:“梁心铭不在我们手上。我二弟在青华府执行下毒计划,根本没去宣府……”
王亨打断他道:“林千梓去了。”
林子程否认道:“小妹并没去……”
王亨道:“神医在林千梓身上下的毒,散发特殊的气味,可用狗来追踪。林千梓中途将衣服脱给侍女换上,自己去了宣府。那几个侍女也被下了毒,本官的狗才会被误导。本官到宣府后,又发现了这气味。太极洞中也有。”
林子程神色僵了。
王亨不是人。
王亨的狗更不是东西!
他很想编一套话来圆谎,无奈一时想不起来,再者王亨是那么好骗的?不如保持沉默。
第632章 师爷爷不是皇上面前红人吗?
王亨见他不说话,眼中戾气一闪,道:“世子真英雄!”转向赵寅道:“他之前在京城就逃了,这次要再逃了的话,世子也别在军中立足了。——先断了他的双腿!回头本官再仔细审问他。”
赵寅肃然道:“本世子明白。”
又劝道:“大人息怒。”
遂对李寒使了个眼色。
李寒忙押着林子程走了。
王亨问赵寅:“林子明呢?”
赵寅道:“跑了。”跟着又道:“大人放心,山外还有几路人马,等他们归来,必有结果。”
王亨点点头,不言语了。
方磐请赵寅去吃早饭。
几人走向主营帐。
赵寅对王亨道:“多谢大人。”顿了下又道:“大人算计周全,本世子佩服之至。”
王亨道:“不用,这是世子自己的本事。”
又对方磐道:“方世子也一样。”
赵寅摇头道:“若要本世子来指挥,也没这般省心。”他也忍不住就学了王亨刚才的口气。
王亨道:“世子真想谢本官?”
赵寅:“……”
不是说不用谢吗?
不等他开口,王亨已经提条件了:“那等回到京城,本官御前告左相时,请两位世子援手。”
赵寅和方磐对视一眼,一齐点头,若真是左相派人谋害了梁心铭,他们绝不会坐视不理的。
到营帐内坐下,亲随端上饭来,赵寅无声吃饭。
王亨就像个活死人一样呆坐着,方磐想跟他说话,又恐他不想搭理,只奇怪他既心情不好,为何不离开?
赵寅吃了一个包子,忍不住问王亨:“大人是如何算计的,地上和地下差别这么大呢?”
方磐忙竖起耳朵,他早想问了,又怕王亨烦。
王亨道:“因为地上山势起伏,地下则是平地。”
赵寅又问:“那也不该差别这么大。”
王亨冷冷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赵寅咧了下嘴,赔笑道:“安泰算过了?可否拿来给我与方世子瞧瞧,以后也好借鉴一二。”冷面世子第一次这么讨好奉承一个人,笑容不大自然。
方磐忙道:“对,对。”
王亨道:“我在心里算的。”
赵寅:“……”
方磐:“……”
心算什么的,太打击人了!
赵寅抓起一个包子,狠狠地咬了一口,堵住了自己的嘴,如果可能,他也想得一次侏儒症!
忽然他又想起一事:“没粮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