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惠娘,寒暄热闹自不必说。
樱桃为梁心铭去了斗篷,思思拿了一件水蓝的家常衣服等在旁边,这是她亲手为梁心铭做的。
欢喜惊问:“大人怎么换紫袍了?”
绿风骄傲道:“因为大人升官了。”
流年抢着道:“左都御史。”
璎珞忙道:“正二品?!”是询问,也是确认。
流年道:“对,正二品。”
樱桃正要帮梁心铭褪去官服,闻言忙凑近了细看那紫袍,众女也都又看又摸,惊叹不已。
梁心铭见女孩子们围在身边,莺声燕语不断,失笑道:“还换不换了?你们想看,等脱下来再仔细看。”
众女听了不好意思,忙散开些,梁心铭将官服脱了递给樱桃,思思过来将水蓝棉袍给她套上。
在替梁心铭束腰带时,思思忽抬头看了她一眼,抿嘴一笑,又低下头去弄腰带。
梁心铭狐疑地问:“你笑什么?”
思思抬头,脸儿红红的说道:“婢子觉得,大人发福了呢。”声音小小的,却并不真害怕,有些淘气的促狭。
厅堂上忽然一静。
众人都看向梁心铭的腰身。
梁心铭本能收腹,可再收也收不出原先的修长效果,虽然还没显怀,但这几个月她随心所欲地吃东西,能不长胖吗!
众女见她神情僵住,想笑又怕她尴尬,有的低头,有的转脸,唯有欢喜大声嚷:“哪里胖了?大人这么玉树临风!”
梁心铭:“……”
小欢喜说话就是贴心。
一转脸,和惠娘目光对上了,惠娘神情很诡异,梁心铭尴尬地冲她一笑——事情发展到这地步,她也始料未及,也不知能不能在孩子出生前控制住局面。
惠娘见梁心铭滞住了,只能挺身而出帮她打圆场,没好气道:“我们为她哭了一场又一场,茶不思饭不想的,她倒好,在京城大吃大喝的,能不发福吗?”
众女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梁心铭赔笑道:“都是我的错,让奶奶伤心了。为夫向你赔罪如何?”又看向众女道:“怪道你们都瘦了。欢喜瘦的最多,可是思念大人所致?”
欢喜一下子就哭了,抹泪道:“欢喜想大人!”
众女眼睛都红了,都伤起心来。
梁心铭见招得大家又伤感起来,忙道:“快别哭了。大人今天心情好,不想看你们哭。要笑!”
这句话仿佛触动了机关,众女又破涕为笑,互相一看,彼此脸上都挂着泪呢,又都含羞低头。
梁心铭看得感慨不已。
换衣毕,她往椅内一靠,目光扫了一圈,笑吟吟道:“大人我累得骨头酸软,谁来替我捏捏肩?”
“我来!”
“我替大人捏!”
“我!”
好几道声音抢着答。
欢喜一肩膀将绿风撞开,就挤到梁心铭身边,把袖子一撸,笑嘻嘻地就要帮她揉肩。
樱桃叫道:“欢喜,你手那么重,拿菜刀还行,帮大人捏肩,别把大人骨头都捏碎了。”
绿风斜眼瞅欢喜道:“你当大人是面团呢。揉肩是那么好容易揉的吗?我都不敢试呢。”
欢喜脸红了,不知所措。
梁心铭噗嗤一声笑了。
惠娘嗔道:“看把你美的!”一面对思思道:“思思来替大人揉。”又向欢喜等女道:“准备摆饭。”
思思笑着过来,替梁心铭揉肩。
樱桃心里微酸,奶奶定是嫌弃她这张脸太过艳丽,怕她作妖才不叫她;欢喜也横了思思一眼。
梁心铭吩咐欢喜:在东厢厅堂也摆一桌,让赵子仪带少年们吃,欢喜又高兴起来。——大人还是很看重她的!
众女调派桌椅、布置碗筷。
晚宴十分热闹,自不必说。
一时饭罢,又说笑一会,朝云谨记师爷爷的吩咐,催梁心铭早睡,众女不敢打扰,忙去准备洗漱用水。
洗罢,一家三口坐在炕上,朝云帮梁心铭捶腿。
梁心铭夸朝云乖,连说舒服。
惠娘道:“瞧你这罪受的!”
梁心铭道:“你才受罪呢。对不起,惠娘。”
她决定女扮男装时,原计划是替两家报了仇后,她就诈死脱身,和惠娘朝云回到黄山中过安静日子。现在因为她的缘故,连累惠娘母女越陷越深,她很不安。
惠娘白了她一眼,道:“什么对不起!说起来,这事是经我爹答应的,最受罪的还是你。我这点苦算什么!不过,你可真能折腾,俏没声地就来京了,还把左相干倒了。我心里高兴的很。我跟着夫君做的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将来不论什么结果,这辈子,我都值了!”
两人正说着知心话,不料被朝云打断,强催梁心铭去睡,说是师爷爷叮嘱的,明儿爹爹还有许多差事呢。
梁心铭和惠娘相视一笑。
再说王亨,看着梁心铭进入内宅,人没跟进去,心却跟着她进去了。就见她进去后,避在阴影处朝外看。他有些疑惑,不知这是自己臆想出来的,还是真的,很想进去看看她是否躲在那。犹豫了瞬间,他决定离开。若梁心铭躲在那,等他走了,她便会进去了;若不在那,自己更应该走,傻乎乎的站这,小人该造谣诽谤她了。
他便嘱咐赵子仪留下,自己决然离开了。
他离开了,心还留在梁心铭身边,一直到府衙大门外,翻身上马后,梁心铭还站在内宅门内,没进屋,他震惊,扭头看向府衙大门——他把心丢里面了?!
他不信邪,迅速催马离开,然后便发现府衙内宅上房里涌出一群丫头,簇拥着梁心铭进屋去了。
下面,他就“看不见”她了。
他松了口气,深感此事怪异。
回到王府,他去给长辈请安。
他在老太太的瑞萱堂用过晚饭,便和王谏去了外书房,父子两个秘密商议了一个晚上。
次日,王谏落衙后,改换装束,乘坐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王府后门悄悄出来,往周家去拜访周昌的祖父周老太爷。
周家和王家都是大靖数一数二的书香世家。周家做官的人没有王家多,在士林中的声望却丝毫不逊于王家,代代都出博学鸿儒、书画名家,族人或隐于市井,或云游于山野,或在书院传道授业,弟子门生遍天下。
王谏和王亨都觉得,梁心铭女扮男装扰乱科举一事,若想妥善解决,少不了周家出面相帮。
周家和玄武王族渊源深厚,当年,玄武女将军也曾女扮男装,在军中一待就是四五年。然梁心铭和玄武女将军最大不同是:她以女子之身参加科举,不但触犯了律法,也是文人士子所不能接受的。周家家风严谨,最重品格风骨,王谏唯一能依仗并用来打动周老太爷的,便是梁心铭出仕以来,做的都是利国利民的事。律法不外乎人情,他希望周老太爷秉持公正之心,替梁心铭说句公道话。
王谏在周家逗留了一个多时辰才告辞,和周老太爷谈些什么,连王亨也没告诉。
王亨一早便去了京都府衙,梁心铭请他自去刑部监看林子程的状态,她要留在府衙处置公务。
她并不因为自己可能告别官场,就不作为了,相反,她决心在离任前再烧新官上任的第三把火,要肃清并整治京城风貌,尤其是青楼和赌坊。
第714章 朱雀胎记
梁心铭现任都察院的左都御史,都察院除了“职专纠劾百司”外,还有两项重要职能:一是言官,是天子的耳目,可风闻奏事;二是重案会审,即三司会审。
京城的地下势力与朝廷官员有千丝万缕联系,她兼任京都知府,必然要与这些势力直面相对。她不会天真地要与所有权贵为敌,或者铲除青楼赌馆,但对那些横行市井、丧尽天良的黑暗势力,却要连根拔起,替京城的百姓涤荡出一片青天,才不枉她女扮男装入仕一回。
天还没亮,梁心铭便起来了,梳洗毕也不去前衙,命赵子仪把几个少年都叫到内宅上房来,还有绿风和流年二女,她端坐在厅堂上首,命卿陌和丁丁上前。
二人见她神情严正,忙束手上前。
梁心铭先将一份文字交给他们,乃是市井间各帮派势力,她将排在前十的势力背景道出,如数家珍,并不低头看一眼资料,显示了强悍的记忆力。
然后她才道:“本官既做了这京都知府,便要整肃京城风貌,而非做个有名无实的父母官。你二人自小就在这京城地头混的,熟悉市井间的猫腻,又跟着本官在江南待了几年,清楚本官处理地下势力的手段,不可莽撞行事。先将他们的底细摸清了,分别处置:有些整肃,有些惩治,对于罪大恶极的,等收集齐了证据,连根拔起!”
卿陌和丁丁铿然道:“属下遵命!”
两人年纪虽少,却是衙门里的老手,多次执行公务,从未像今天这样激动,双眼被梁心铭身上的紫袍乌纱映出一片红灿灿的光芒,觉得前途光明!
这任务是秘密的,梁心铭可不敢让其他属官知道,更别说要他们协助了,因为这些属官就是京城各方势力安插在府衙的,告诉他们,等于全京城都知道了。
这件事,她只能用自己人。
梁心铭的班底,除了赵子仪和卿陌等少年护卫,还有潜水帮那些孩子们。这些人原归卿陌掌管。梁心铭失踪后,卿陌遭受三重打击,自己都不知何去何从。但他是个有始有终的人,又讲义气,因此对帮众做了妥善安置。王亨在进京途中收到梁心铭的信后,只告诉了卿陌一个人,说梁心铭令他将潜水帮的人拉到京城来。他忙令小豆子等人回江南,引这些人来京。
这件事依然由赵子仪负责,眼下他们只能借用以前的老关系,赵子仪也可利用手中的龙隐卫。
分派已定,卿陌等人退下。
梁心铭这才和赵子仪来到二堂,令户、礼、刑、工、吏等房的经承,经历司、照磨所和司狱司的主官来回禀公务。
前衙忙碌,后宅也热闹起来。
梁心铭扳倒了左相,平步青云,大小官员都想来结交,无奈她忙得根本不着家,想拜访她也找不到人。如今惠娘进京了,且怀着身孕,可不是机会来了!
交结拜访也要讲规矩。
惠娘母女刚到京,总要得几天安顿,只能先递帖子、送礼,等她们安顿稳定了,再上门拜访。
相熟的朋友则不在此例。
比如苏莫琳,同惠娘一道进京的,知道他们这次进京没带什么笨重行礼,没什么好安顿的。梁家是新搬入京都府衙后宅,也不知各样东西可齐备,她一早便来看望惠娘,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正好能尽一份力。
同来的还有赵寅女儿赵丹丹。
惠娘高兴地迎入苏莫琳,拉着她手道:“我正要派人去请妹妹呢。我们老爷升了官,来了许多帖子,我也没经验,也不知怎么应付,还要请妹妹指点。”
苏莫琳笑道:“这还用妹妹指点?”
惠娘点头道:“妹妹会处事呀。”
苏莫琳笑道:“梁大人处理这些事,不比妹妹更得心应手?你放着现成的老师不请教,倒问我。”
惠娘笑了,道:“她忙!”说着看向赵丹丹,“这位是?”她见赵丹丹装扮不俗,便不敢因其年小而怠慢。
苏莫琳忙代双方引见。
朱雀王妃派了两个体面的婆子跟赵丹丹一起来的,当下那婆子奉上礼单,转王妃话道:“王妃原想来看望梁夫人、感谢梁大人的,又恐夫人初到京城,事务繁杂,因而只命姐儿前来请安,再认识认识梁姑娘。”
惠娘急忙道:“怎么敢当王妃谢字。请妈妈回复王妃:等安顿好了,晚辈定去王府拜望王妃。”
一面将众人让进东面起居室奉茶。
丹丹规规矩矩拜见惠娘。
惠娘忙一把挽住,夸道:“不愧是王府的姑娘,看这气度,才这么点大人呢,我家这个不敢比。”
她倒不是奉承,是真羡慕丹丹小小年纪便自有一股气度,和丹丹比,朝云就像没上笼头的马儿。
她命樱桃叫了朝云出来见客。
朝云一见赵丹丹,眼睛就亮了,因有客在场,她没敢大惊小怪,和丹丹彼此见礼后坐下。她就望着丹丹笑。人生何处不相逢,她为这奇妙的缘分高兴。因为丹丹是她昨天在街上见到的那小女孩,当时已经神交了,隔着许多人还打招呼了呢,今日忽然相见,怎不欣喜!
丹丹在这样场合下,一般都严肃守规矩,然对着朝云的灿烂笑脸,实在无法保持严肃,便回应地笑一下,朝云回她更灿烂笑容,她由不得也展开笑脸……
苏莫琳瞧得有趣,忍不住笑了。
惠娘问了丹丹年纪,知道比朝云大一岁,便让朝云带赵姑娘去她房里玩,省得在这里拘束。
朝云巴不得,上前对丹丹道:“赵姐姐,跟我来吧。”一面伸手去牵丹丹,拉着就出去了。
惠娘:“……”
这就叫人家姐姐了?
朝云从屋里一出来,便迫不及地问丹丹:“姐姐可认得我?”看着丹丹满眼期盼。
丹丹轻轻地点点头。
朝云高兴极了,拉着丹丹来到西边自己的卧房,在外间炕上坐了,璎珞忙张罗摆茶果,扣儿帮忙。
两人脱了外面大毛衣裳,只穿小袄,俏伶伶的,隔着炕桌互相打量对方:丹丹羡慕朝云红艳艳的小脸喜庆,朝云羡慕丹丹一派大家闺秀的风范;丹丹觉得朝云身上衣服很别致,朝云觉得丹丹身上刺绣很富贵……
朝云问:“姐姐几月生的?”
学大人拉家常。
丹丹道:“四月初八。”
朝云惊喜道:“我五月!初二!”
又问:“姐姐在家学什么?”
丹丹有些踌躇,开始思量。她现在已经能正常断句说话了,之前朝云问的只需回答几个字,她回答也轻松,可是朝云问她学什么,她觉得一句话说不完。
想了一会,她才道:“读书,认字,祖母还请了人教我弹琴作画也请了人教刺绣女红还学厨艺,祖父回来要我练武父亲回来不让学说我不喜欢祖父就要我学兵法说赵家的人必须学这些父亲也不让,祖父和父亲争起来了……”
她一紧张又忘了断句,叽里咕噜说出一长串,自己也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等意识到,急忙止住话头,惶然地看着朝云,生怕看见朝云一脸茫然没听懂的表情,然后像看傻子一样看她,觉得她连个话都说不好。
朝云确实有些懵,不过没觉得她说话有毛病,而是惊诧她一口气居然憋这么长说那么多,太厉害了!朝云不肯示弱,凝神专注倾听,于一连串的话语中,准确地抓住了“读书”、“认字”、“弹琴”等词语,其他一概忽略。
丹丹话音一落,朝云马上接道:“我也读书,我爹爹教我。爹爹还教我弹琴作画。娘教我做针线。我跟欢喜学厨艺,欢喜做菜很好吃,手艺可好了。我还跟神医学医,还跟师爷爷学机关算术——我师爷爷也是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