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心铭有些困惑地看着他。
赵衡垂眸道:“她见过本王的印章图。”
梁心铭忙道:“下官明白了。”
又歉意道:“据此看来,下官在藏宝洞杀死的那个林子明,便是龙凤胎的儿子。下官……”
赵子仪急忙抢道:“是晚辈杀的!”
赵衡道:“你们不必内疚,这不怪你们。死了也好,活着本王也保不了他们。”声音毫无波动。
梁心铭和赵子仪离开王府时,赵寅也随他们一道来了。这是梁心铭提议的,说审问耿忠时,要他在旁协助——现在,他可以说是耿忠的大舅子,是扣儿的舅舅。
梁心铭要先回府衙交代公务,再去刑部。
一行人到刑部,见了王亨,碰头商议后,决定先审耿忠,再审林子程、林千梓。
王亨借故和梁心铭说事,将人都支开了,才看着梁心铭问:“你这一天马不停蹄的,不累吗?若累了一定要说。你就歇着,为师来审也是一样的。”
梁心铭道:“还好,不很累。”
王亨不相信,哪个孕妇跟她似得,怀孕了不好好养着,还陷于繁忙的公务不得脱身。
梁心铭道:“有件事我为难的很:就是悠悠郡主,她信任我,才告诉我胎记的事,如今被牵连进来了。我猜当年先帝无力使白虎王妃怀孕,白虎王妃怀了林啸天的种,却谎称是先帝的,生下来后被养在誉亲王名下。此事一但暴露,悠悠郡主在劫难逃。你说怎么办?”
第718章 真爱背后
王亨看着她笑,满眼柔情。
大多时候,梁心铭为官圆滑权变,比那些老官吏手段还要老道,可有些事上她的想法却过于单纯,暴露她善良的心性,让他觉得她特别可人疼。比如对扣儿;还有上次胖胖被胁迫一事;眼下她又为悠悠郡主烦心。
梁心铭诧异问:“笑什么?”
王亨道:“不说就是了。”
梁心铭道:“这事瞒不住。”
王亨道:“白虎王妃的事肯定要回禀皇上。悠悠郡主告诉你胎记的事,也就子仪听见了,子仪不说,谁知道?你咬死不承认郡主告诉过你。她自己不会在外乱说的。若别的什么人泄露了这秘密,那只能说是天意。”
梁心铭心一松,道:“这说的也是。”
一个姑娘跑去告诉一个男子,自己身上某处有胎记,这事做的本来就越规矩了,说了人也不信。
两人又分析案情。
梁心铭问道:“白虎王妃到底爱的谁呢?得不到应该报复那人去,为何对四灵下手?”
王亨剑眉微蹙,鄙夷道:“荡妇而已,怎会真心爱人!这不过是她的借口,恣意放荡,借着男人玩弄权术,以达到自己的目的,偏摆出红颜薄命样。”
梁心铭摇头道:“总有个起因。越是偏激的人,越有执念,因放不下,所以做出疯狂举动。”
王亨问:“玄武王?”
梁心铭摇头道:“不像。”
她把和朱雀王白虎王一辈的同龄人挨个数了一遍,特别关注其中有才貌的,还是没有头绪。没奈何,凑近王亨用玩笑口吻低声问道:“不会是你爹吧?”
王亨见她长睫毛扑闪几下,就像小时候,满眼顽皮鬼精,心痒痒的就想去捏她鼻子,又顾忌在公廨,随时会有人看见,只得忍住,瞅她道:“我爹?”
不也是你公爹吗?
梁心铭又笑道:“苏相呢?”
王亨道:“别乱猜了。我去工部问父亲,他不比朱雀王,一向对各世家人事尤为关注。”
梁心铭眼一亮道:“对。”
王亨让她在此歇息,他先去工部找王谏询问当年人事,等准备充分了再审问林子程等人。
半个时辰后,王亨转来。
赵寅、赵子仪正和梁心铭说话。
王亨坐下,道:“本官问了父亲,当年与四灵相关、又与皇家有牵扯的联姻有两桩:一是靖国公,娶了华安公主,先帝下旨赐婚。第二个是玄武王,也是先帝赐婚。”
梁心铭脱口道:“靖国公!”
天黑了,审讯开始。
耿忠得知林千雨是朱雀王的女儿,被白虎王利用,又悔又痛又喜。悔恨和痛苦就不说了,自然是为了林千雨;喜则是为了扣儿,女儿终于有了依靠。他倒是痛快招供,可惜没多大用处,他说的王亨都已经查明和掌握了。
接着便审林子程。
林子程身上带有箭伤,被满屋强光照着,又不准睡,又被梁心铭的攻心之术搅扰,不知梁心铭会如何利用他母亲,焦灼了一天一夜,如绷紧的弦,已撑到极限。
这时,王亨和梁心铭进来了。
王亨体贴地护着梁心铭在室內唯一一张桌案后坐下,又低声嘱咐她:“你只管歇着。为师审问不到的地方,你再补充。”梁心铭点头,往后靠在椅背上,目光对准林子程打量。赵子仪按着剑柄守在她身边。王亨转身走近林子程,用讥讽的眼神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林子程不安了,王亨和梁心铭的轻松给他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怀疑他们掌握了重要线索。
梁心铭发现,林子程双目赤红,嘴唇干裂,疲惫成这样,面对王亨却脊背紧绷、高度警惕,全无上次的从容笑谈,便知道这关押起作用了,须得好好撩拨他。
就听王亨问:“林家为什么谋反?”
林子程笑道:“爷想做皇帝了,不行吗?”这强笑干巴巴的,丝毫没能让他放松半分。
王亨讥讽道:“以前你们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妹妹、你弟弟,都说皇家无情,反得理直气壮。”
林子程警惕道:“难道不是?诚王明明就是被当今皇帝害死的,左端阳做了替死鬼而已。”
王亨冷笑道:“何必扯上诚王,是因为你母亲吧?为人夫、为人子者想要报仇,也说得过去。可惜真相很残酷:不是先帝霸占你母亲,而是她勾引先帝、蛊惑君王,并玩弄四灵,祸乱天下,乃大靖第一荡妇!”
林子程疯狂高叫“住口!”
王亨逼视着他,无情道:“你不用发怒。这是刑部审案,审的还是谋逆大案,本官身为刑部尚书,若查无实据,难道学市井骂街就能破案?你不妨听听。”
林子程狠狠地瞪着他喘气。
王亨道:“先帝若觊觎你母亲美色,为何不在她未嫁时选入宫中,反等她嫁为人妇后,儿女都大了才霸占?据本官所知,先帝早就见过你母亲。”
林子程咬牙道:“昏君越老越昏庸!”他脑子混乱了,竟承认了母亲被皇帝霸占一事。
王亨道:“哦?那她明明怀了朱雀王的血脉,却不肯嫁给朱雀王,又是怎么回事?”
他双眼更红,像嗜血凶兽。
果然,他们都知道了!
王亨道:“你母亲是否告诉你父亲,是朱雀王酒后乱性,辱了她清白?所以你们父子报复朱雀王族。
“这都是她的伎俩。
“其实你母亲心怀大志向。
“她宣称要将四灵挨个都尝一遍,还要留下他们的血脉。谁的孩子便盖谁的章,生一个盖一个。只因青龙王不在大靖,她又不肯随便将就,这才找上先帝。”
林子程再次失控,先叫“王亨!”也许觉得再骂王亨也不抵事,于是将目光转向梁心铭,带着刻骨的仇恨道:“爷定叫梁心铭死无葬身之地!一尸两命!”
王亨便恼了,这是他的逆鳞!
他也专挑林子程软肋戳,林子程痛恨别人侮辱他的母亲,他偏要将真相剥开给林子程看。
“这是你姨母赵三太太亲耳听你母亲说的!”
“这是扣儿画的她母亲肩上朱雀印记。”
“林千雨肩上有朱雀印记,这事你不知道吧?也对,那荡妇怎会将这事告诉你呢,自然要瞒着你们父子。”
“知道她为何会嫁你父亲吗?因为她喜欢靖国公,可是靖国公却娶了华阳公主,先帝赐的婚。”
“那荡妇痛恨靖国公,痛恨先帝,痛恨华阳公主,遂嫁入林家,玩弄四灵,蛊惑君王,故意挑拨你父亲造反。若是造反成功,她便可将靖国公和华阳公主踩在脚底;若造反失败,同样将靖国公满门拖下火坑。”
他越说越快,越逼越紧,丝毫不给林子程插话和反驳的机会,每一句话都像鞭子样抽向林子程。
林子程终于崩溃了,嘶吼道:“住口——”跟着“噗”一声喷出一口鲜血,从小凳上栽倒。
第719章 情人眼里出宰相
王亨住口,冷冷看着他。
梁心铭也起身走过去。
林子程喷了一口鲜血,并未停止,依然呕吐似得,不断鼓腮,每鼓一下,血水就从口角漫出来,他胸前、地上流了一大片湿红,触目惊心。
王亨对赵子仪使了个眼色。
赵子仪忙出去叫人传太医。
梁心铭心中一动,蹲下去,轻声问:“你母亲对你很好吗?”她记得林千梓说过与母亲很生疏。
林子程抬眼看她,眼中没了怒火,也没了戾气,也没了豪气和霸气,小孩儿似得笑,也轻声道:“母亲很温柔,很美,像仙女。她常搂着我说‘我的孩儿是天之骄子’。她亲手为我缝制衣裳;我睡觉时她在床边唱曲给我听;春天里,她带着我们兄妹去采花、划船;秋天,她带我们摘果;她还亲自教我们读书弹琴……”
他目光悠长,仿佛穿透墙面的镜子回到过去,重新经历孩提、少年时期,一幕幕场景,身临其境;眼中有幸福,有濡慕,有依恋,令他焕发出别样风采。
他收回目光,重新回到眼前。
“梁心铭,我的母亲不是荡妇,她是仙女……梁心铭,你虽女扮男装,却为官清正。求求你,不要污蔑我母亲。”他匍匐在地,卑微地给梁心铭磕头。
梁心铭被这情形震撼,到底那是个荡妇还是神女,竟能让林子程伤成这样,又不顾尊严恳求她?
她觉得,那就是个荡妇!
据王谏回忆,白虎王妃未嫁前,与林啸天、林啸风、赵衡、张正和等世家子弟有过交集,梁心铭才根据各种迹象推测,白虎王妃真正想嫁的人可能是靖国公林啸风,林啸风却娶了华阳公主,先帝御口赐婚,无可转圜。
这本是推测,然林子程听后反应这样大,说明白虎王妃的确对靖国公不同,这推测是正确的。
梁心铭默念“我的孩儿是天之骄子”,觉得白虎王妃对林子程兄弟的母爱不似作假,努力体会后,忽然感到荒谬:这女人想要青龙白虎朱雀玄武都从她肚子里生出来,不会是想一家子撑起大靖天下吧?青龙白虎朱雀玄武都由她儿子继任……梁心铭被自己的推论给惊住了。
她看向林子程,明白那女人在林子程心目中是神女,是不可亵渎的,也是他的软肋。
她怜悯道:“林子程,你心中其实是明白的吧?不然你不会这样难过,只会愤怒。还有,你母亲是怎么死的?本官听说她突然死在京城白虎王府。你父亲为何隐忍不发?先帝为何也不敢出面?你就没想过吗,也许她是被你父亲亲手杀死的,因为他知道了真相。”
林子程闭不住嘴,又喷了一口血。
梁心铭便知道,自己又说对了,林子程将眼前种种和往事对照,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她趁机诱劝道:“大势已去,林家谋反是不会成功的。你还不俯首认罪?这件事牵涉到先帝和朱雀王,若你能俯首认罪并招供,也许皇上会隐匿此一节。”
此事干系重大,皇家、朝廷都丢不起这个脸面。她估计,皇上十有八九会命他们隐匿真相,不准在案卷中记录,所以她和王亨审问林子程,不敢让其他人参与。
林子程霍然抬眼,“你发誓?”跟着目光下移,定在梁心铭腹部,又道:“用你肚里的孩子发誓!”
王亨大怒道:“你还有选择吗?招不招由你。林家就像秋后的蚂蚱,迟早要灭亡!”一面说,一面将梁心铭扯起来,送去桌边坐下,生恐林子程诅咒她。
林子程颤声道:“我招。”
他确实没有选择了。
王亨不料峰回路转,简直不敢相信。一直以来,这人就像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今日却被梁心铭攻破了心防。王亨便看着梁心铭笑,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他情人眼里出宰相,觉得媳妇有治国安邦之才。
赵子仪忙送上纸笔,林子程就伏在地上写供词:
先是林千雨和林子明的身份,他们是朱雀王的血脉,是他的哥哥姐姐,林啸天为了掩人耳目,混成他的弟弟妹妹。双胞胎的男婴和他亲弟弟林子明长相酷似,两人便经常互换身份,一明一暗,混淆视听,方便行事。
再就是林家在京城的暗线,除了已经暴露的,还有不少,所以林啸天能在重重围困下走脱。
还有朝中被林家策反的官员、荆州和岷州参与谋反的地方官员,以及林家的兵力布置等等,全招了。
梁心铭见他写的如此详尽,再次肯定:他母亲定是被林啸天杀死的,他恨上了父亲,这是要绝父亲后路。真相揭开,他竟不怨恨母亲,还拼命维护母亲身后名节,可见对母亲感情有多深厚,或者这其中真的另有隐情?
梁心铭也不确定起来。
王亨在旁一个劲催,要林子程赶快说,林家准备如何对付梁心铭,林子程不住点头,手下却不停。
赵子仪喝道:“先说!”
两人都催逼林子程。
正在这时,忽听外面传来“参见皇上”,靖康帝居然深夜驾临刑部,朱雀王和忠义侯伴驾。
原来,梁心铭走后,朱雀王盛怒不消,在书房静思半刻钟后,穿戴整齐,进宫向靖康帝奏明原白虎王妃所作所为,请皇上即刻下旨,让他带兵攻打林啸天。
靖康帝听了也怒不可遏。
忠义侯急忙劝道:“皇上息怒!王爷也请冷静!最近几日宫内宫外接连出事,礼部正筹备祭祀大典,安国青龙王又在京城,出兵平叛一事才延宕下来。还有个重要缘故:王亨和梁心铭正审问林子程等一干人犯,等审问结果出来,谋定而后动,那时出兵,才能事半功倍。”
好说歹说,君臣才冷静。
然他们一合计,靖康帝在宫里待不住了,便在两人陪同下赶来刑部,看王亨和梁心铭审问进展。
梁心铭和王亨急忙迎驾。
梁心铭感觉,林子程已经是强弩之末,恐怕挺不过去,忙向靖康帝禀道,林子程正招供,请皇上许他招供完再拜见;又趋前一步,低声将林子程的状况奏明。
第720章 她也配!
靖康帝听说林子程居然肯招供了,十分畅快,当即准奏。
他本不愿进去,免得惊扰林子程,然他想起林子程诱使董贵妃失足,祸乱后宫,便咽不下这口气。眼下正是林子程最落魄的时候,他当然要好好“欣赏”。于是,他命众人莫要喧哗,悄悄进了四面都是镜子的审讯室。一眼看见林子程身边一大滩暗红血迹,梁心铭所言不假,不由心胸大快,更配合了,当下也不出声,只站在一旁看着林子程写供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