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帝忙问:“皇后为何来了?”
陈皇后道:“臣妾听说梁心铭女扮男装,犯下欺君之罪,皇上正在金殿审理,臣妾便来听听。”
靖康帝:“……”
这关皇后什么事?
他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好这么说。皇后才为他差点丢了性命,他不忍摆天子威严命令她退下,再说又当着群臣,要维护皇后应有的尊严和体面。可是他又不想皇后插手管这件事。经过了董贵妃、左贵人、吴贵人的事后,他实在害怕皇后也对梁心铭发难。并非他多心,因为皇后向来重视规矩礼法,梁心铭女扮男装混入科举,皇后能容吗?
他便踌躇了,一时僵住。
苏相一见东方倾墨,再听皇后这话,便明白她是东方倾墨请来给梁心铭撑腰的,心里不悦,急忙道:“皇后娘娘,后宫不得干政!”这可是祖制!
皇后刚好走到金阶下,听了这话立即转身,凤目射出迫人光芒,盯着苏相问:“梁心铭真是女人?”
苏相道:“是。她亲口承认的。”
皇后高声道:“是便好!本宫乃大靖国母,天下女人都管得,如何管不得梁心铭?”
众人:“……”
崔渊不乐意了,他是礼部尚书,管得就是礼制、科举等事,一个梁心铭女扮男装混入科举都令他不能容忍了,更何况皇后跑来干政?他坚决不能容忍!
当下他正容道:“皇后娘娘,梁心铭虽是女子,犯的却是朝廷纲纪,该由皇上处置。娘娘若插手,便是后宫干政。娘娘向来聪慧睿智,不会不知。”
皇后道:“本宫不想插手干政。”
崔渊道:“如此请娘娘回避。”
皇后道:“大人放心,本宫不会插手,本宫就在一旁听审。梁心铭虽犯了欺君之罪,却也为朝廷立下大功,死也罢,赦也罢,都要堂堂正正!本宫今日来此,是防止有人效仿当年孟氏母女,再一次将她无声无息抹煞。如果是这样,本宫拼着这皇后不做,也要阻拦!!”
金殿上顿时落针可闻。
众人呆呆地看着皇后,她站在金阶下方,凤目光芒锐利,威仪天成,和梁心铭是那么神似。恍然明白:骨子里,她们是同类女人,区别在于梁心铭表现的机变圆通、深藏不露,而皇后性子刚直、敢作敢当。
梁心铭俯身拜道:“罪臣叩谢娘娘!”
她没想到皇后会强势支持她,感动又意外,这时候说什么都显得矫情,唯有谢恩接受庇护。
王亨也急忙谢恩,心想左相总算做对了一件事:帮皇上娶了个好皇后。这气魄,当得起国母之称!
皇后淡淡地冲他们点头。
靖康帝就像做梦一样,心想:若非梁心铭已经公开女子身份,朕还以为皇后红杏出墙了呢。
既然皇后是来替梁心铭撑腰的,不妨让她在此听审,还方便呢。他若是太过袒护梁心铭,臣子们会怀疑他被梁心铭迷惑了君心,更要除掉梁心铭;皇后出面就不一样了。有什么话让皇后出头说,他只需在背后指点(唆使)即可,这些都是左相教他的手段……
想到左相,他心里一闷,忙掐断思绪,威严道:“皇后所言有理。来人,设座!”一面对皇后招手道:“皇后上来。今儿可吃药了?感觉可好些?”
沈海急忙指挥小太监去抬椅子。
皇后上前拜道:“谢皇上关心。臣妾已经大好了。”
靖康帝对她使眼色。
皇后看得一愣,什么意思?
群臣见帝后恩爱的样子,满心怪异,倒不是觉得他们不该恩爱,而是恩爱的地方不对,这可是乾元殿!
一时,椅子搬来,放在龙椅左侧,皇后坐了;周昌也来了,奉命执笔记录,皇帝这才回到正题。他将御案上的笔录翻了翻,又回忆在太庙里双方的争执,好像梁心铭质问苏相:她所犯的欺君之罪和左端阳所犯欺君之罪性质可一样,要苏相仔细想清楚了再回答。苏相还没回答呢。
靖康帝理顺了思路,便向下问道:“苏爱卿,之前梁心铭问你,可是认为她所犯欺君之罪与左端阳所犯欺君之罪性质相同,你可想好了回答?”
苏相正要回答,梁心铭抢道:“皇上,罪臣有话说。”
靖康帝道:“说!”
梁心铭道:“罪臣不想问苏相了。罪臣要换人问。”
靖康帝道:“换谁?”
梁心铭道:“崔尚书。”
靖康帝:“……”
他准了梁心铭的要求,因为崔渊也是弹劾梁心铭的人之一,不会蓄意包庇梁心铭,其他人也同意。
梁心铭转脸看着崔渊,认真道:“恩师为人端方,不与阿谀逢迎之辈、钻营奔竞之流类同。学生欺君连累恩师,万万不敢求恩师庇护,只请恩师据实回答:青云所犯欺君之罪,真与左端阳欺君性质相同吗?”
崔渊一张马脸拉得更长了,神情复杂地看了梁心铭一眼,才抬头对皇帝肃然道:“微臣以为,二者性质不同,不能相提并论。左端阳谋害皇子,插手干预皇位继承,乱了君臣纲常,罪当诛九族。不过——”
靖康帝忙问:“不过怎样?”
第740章 你是天下男人的宰相
崔渊更严肃道:“梁青云女扮男装扰乱科举,虽未致人丧命,然影响深远,绝不能饶恕!”
梁心铭凛然道:“青云认罪。”
崔渊和苏相微微一怔——
梁心铭紧跟道:“以功抵罪!”
崔渊脸一垮。
梁心铭见周昌记录完毕停笔,再次道:“皇上,为表公正,罪臣还要请俞希文俞大人回答此问。”
靖康帝又准了,众人也没的反对。
俞希文因左端阳一案被牵连,虽然王亨放了他一条生路,他在工部地位已大不如前,若是个心胸狭隘的,这便是他报复王亨和梁心铭的绝好机会。然,凡事都有利弊,他若真对梁心铭落井下石,便会被人诟病,所以,他只能据实、公正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俞希文道:“微臣附议崔尚书。”
简短一句话表明了自己的观点。
梁心铭再道:“罪臣还要问一个人。先问的两位大人是六部的人,这个人则是皇族,代表皇家。”
这次,她选中的是誉亲王。
誉亲王脾气火爆,不善玩弄计谋,又最维护皇家利益。上次他误以为梁心铭要凭龙纹令杀左端阳,认为梁心铭逾越了职权,说左端阳身为宰相,只能由皇上处决。等左端阳罪行暴露,他又极力谏言皇上不可手软,要诛灭左家九族,以绝后患。在他心中,皇族利益至高无上!
所以,众人还是无话可说。
誉亲王斩截道:“二者不可相提并论!左端阳欺君是为了私心,玩弄权谋,造成不可逆转之后果;梁心铭欺君虽也为私心,却是为了洗清冤屈,其情可悯!”
靖康帝低声对皇后道:“皇叔这话中肯。”
皇后微微点头,觉得誉亲王耿直。
王亨看着梁心铭,满眼自豪。
梁心铭唇角轻微地动了动。
苏相见梁心铭挑的三个人,不但回答都对她有利,还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震惊她心思缜密的同时,又感到脸面无光,因为梁心铭拒绝让他来回答,显然是不相信他的人品,当着这么多人,他若不挽回颜面,将威信尽失。
他便对靖康帝道:“皇上,微臣有句话想问梁青云。”
梁心铭身份暴露,闺名林馨儿,若直呼其名有些不尊重,刚才王亨就为这个怒斥金尚书,所以苏相还称她表字,显示了良好气度,也是给王家父子脸面。
靖康帝点头道:“准。”
苏相便转向梁心铭,很认真地问道:“梁青云,你为何单单拒绝让本官回答这个问题?”
梁心铭坦然道:“因为我不相信你。”
苏相点点头,继续问:“为什么?”
他敢这么问,因为他自信自己的良好官声,若是梁心铭敢当面诋毁他,他不用反击,梁心铭就输了。
梁心铭静静地看着他不语。
苏相从容的、耐心的等待。
众人也都看着他们,屏息凝神。
梁心铭道:“你虽为宰相,却不是天下人的宰相,只是天下男人的宰相。”
这是说他不配做宰相!
苏相顿时错愕不已。
众人也有些懵。
梁心铭继续道:“你不能容忍青云,并非青云所犯的欺君之罪,而是青云的女子身份。换言之,若青云是个男子,也不得已犯了欺君之罪,你定会因惜才之心对我网开一面,想方设法替我求得赦免,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概抹煞。比起英武朝的王相,你差太多了!”
英武朝的宰相有两位极出色,都是王亨的祖先,一个是作《鸾凤和鸣》的王穷,前一任则是王穷的大伯父王令宣。王穷以文臣身份配享英武帝庙庭。王氏一族在士林、官场中声望高,那是有绝对实力和底蕴的。
苏相心头震动,强忍震惊道:“然你的罪行就是女扮男装混入科举,若是男子便无罪呀!”
梁心铭讥讽地笑道:“苏相不必装懵懂,你明白小女子的意思。所以小女子才不要你回答,因为你定会含糊其词,误导人心,而崔尚书和誉亲王便不会。”
苏相神情一僵。
众人都想:好一手离间计!
可是用得很准。
梁心铭又看向俞希文道:“至于俞大人,当日审左相余党时,公公曾对夫君言道:俞大人是个勤勉做实事的官员,工部将来要靠他主持,不可因为他是左端阳的门生,便将他划为左相党羽。今日,是小女子故意试探他,看他可当得起公公这评价。所幸,他没有我让失望。”
这是示恩。
俞希文朝王谏微微躬身。
靖康帝听懂了梁心铭的话,心情有些激荡,严正道:“梁爱卿放心,朕是天下人的皇上,不是天下男人的皇上!”
苏相本就不自在了,因为皇帝这番话更加难堪。
他想起几天前和女儿的争执。苏莫琳对他道:女儿概括父亲的优点,外圆内方,既懂得审时度势、机敏权变,又能恪守为官的原则和底线。这次怎么糊涂了?梁心铭已经成了势,无人可挡,父亲竟然要为难她,不仅看不清形势,还丧失了为官的原则。女儿恐怕父亲晚节不保!
他当然不能晚节不保。
他强压心惊,一面在心中措辞,一面收起淡然,端着威严对梁心铭道:“本官这个宰相做的如何,不是你说了算的,应由后世人来评价。今日,即便你不问,当着皇上和诸位同僚的面,本官也要将刚才的问题说清楚。”
因转向金殿上方,高声道:“微臣将梁青云所犯欺君之罪与左端阳等人相提并论,并未说他们的罪行性质就一样。微臣只想说明:功是功,罪是罪。有些罪行可抵消,有些却不可以,比如左端阳的欺君之罪。如何处置梁心铭,还要经皇上审问后再定。微臣哪里说错了?”
汉文化博大精深,文字更是奥妙无穷,一句话可延展出多重涵义,断句不同,其意也不同,苏相这是对自己之前的话做了注释,等同于拾遗补缺,弥补了其漏洞。
王亨早不耐了,虽然梁心铭一直应对自如,都无需他父子相帮,可这不是他们审别人,是别人审他们,拖得越久越窝火。再者,他身为梁心铭的夫君,怎能让梁心铭冲在前面?他不出面,这些人当王家无人了!
在要发作时,便听见了苏相的话,顿时不依了,因他跪着总觉气势弱人一等,便霍然站起来,高声道:“苏相这话不但说错了,简直大错特错!”
第741章 王亨发飙、苏相赔罪
苏相见他来势汹汹,暗自警惕,也不去挑剔他跪着变站着这等小问题,沉声问:“错在哪里?”
王亨道:“苏相要论功过,下官就陪苏相来论一论这功过。先说左端阳,他有何功劳?”
苏相道:“左相辅佐皇上……”
王亨厉声喝道:“一派胡言!”
苏相惊住,连皇上都没这么疾言厉色地呵斥过他呢,可是他没有愤怒,越发冷静,问:“怎讲?”
王亨抬手示意金殿上方,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到皇帝身上,才高声道:“皇上登基,乃是天命所归,非是左端阳辅佐之功。若皇上不是天命所归,即便左端阳杀尽所有皇子,也轮不到皇上登基,说不定会被皇族旁支代替,或者被白虎王夺取江山。既是天命所归,哪怕诚王未死,也会因为各种缘故无法登基,最终皇位落到皇上身上。”
靖康帝听得激动万分。
苏相一颗心直往下沉。
王亨继续道:“左端阳玩弄权术、谋害诚王、祸乱朝纲,致使皇上背负弑兄之名,其罪一也;左端阳欺瞒两代君王,其罪二也;左端阳靠着这阴谋手段上位,做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权倾朝野,其子侄弟子门生如左秋生、宋之献、高淳之流,依仗他的权势横行江南官场,为祸乡里,其罪三;左端阳为掩盖谋害诚王真相,竟与反贼勾结,其罪四……他何功之有?!”
最后音量陡然飙升。
苏相不能回辩,或者说不能替左端阳辩。
王亨将他神情看在眼里,道:“你们是否认为本官这评判有失公允?横竖左家被灭族,无人敢替他辩驳是吗?也难怪,本官也曾经迷惑,连皇上也感激他。然——”
他话锋陡然一转,冷笑道:“若你们在年幼时被人灭了满门,再夺了家产,然后那人将你悉心教养长大成材。那他对你而言,是仇人呢,还是恩人呢?他告诉你,纵对不起你全家,可是对你问心无愧。可笑不?”
誉亲王大声道:“说得好!”
靖康帝也豁然开朗。
梁心铭见夫君压得对方抬不起头来,心里十分喜悦,丢给他一个赞赏鼓励的微笑。
王亨顿时气势高涨,再接再厉。
他先看向周昌。
周昌正奋笔疾书,很快写完,抬头与他目光相撞,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他能记得下来。
王亨铿然道:“再说林啸天,非是凭自己的功劳封爵,而是子承父爵,靠着祖宗余荫当上了白虎王,不思报效国家,都做了些什么?他利用手中兵权,图谋大靖江山,十年前就豢养私兵、积聚粮草,截留朝廷剿获的海盗赃物,并谋财害命将海商当成海盗屠杀,采用各种手段搜刮民脂民膏,收纳于藏宝洞。又侵蚀江南官场,策反无数地方官员。请问苏相,他何功之有?!”
苏相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王亨继续道:“再说威海大将军耿忠,亦是子承父爵,不思报效国家,却与白虎王族勾结,利用朝廷水军为其谋取私利,图谋造反。请问苏相,他何功之有?”
又道:“再说孟远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