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认定是广惠弄鬼。
好在最后无事。
梁心铭认为自己无事了,太一厢情愿,外面可不像她想的风平浪静,文人士子和朝廷官员争辩激烈。
这在崔渊等人的意料之中。
昨天刑部堂审结束后,虽然大家一致上奏:梁心铭操守坚正,若再有人借此攻讦她,严惩不贷,靖康帝也准奏。然事后,崔渊等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公开宣布此令,只说梁心铭是清白的,不许再提这事。
他们并没有不可告人的心思。
有,也只是一点小心思而已。
昨天,他们逼着梁心铭接受广惠施法,一定要她将脱身之密公开,他们自认为出于公心,并非针对梁心铭。事后,虽然他们很公正地判决了,但王亨和梁心铭难免心有芥蒂。况且,他们亲眼目睹梁心铭再现林馨儿脱身经过,能理解林馨儿在绝境中利用翠儿脱身的做法,别人未必就能理解,不身临其境,绝难理解。所以,此事肯定没完。
他们深知士林中必会掀起一波反对梁心铭的风浪,那时便能凸显他们行事磊落,王家也能理解他们了。
既然纵容,便要有办法收场。
谢耀辉早就做好了准备。
这不,王家来告状了!
梁心铭虽然无事,王家却丢大脸:王谏被罢官不算,皇后还下旨惩罚王夫人,欢喜和忧愁交融。
这当口,那些人针对梁心铭,算是点燃了炮仗,王谏一腔怒火有地方宣泄了:一大早就命王亢和王充上京都府衙告状,告那些毁谤和指责梁心铭的文人士子。
昨天皇上可是有旨意的!
谢耀辉将如何审理此案?
第774章 梁心铭摆擂台
丁丁等少年是梁心铭的私人护卫,梁心铭卸去京都知府,他们自然也不在府衙当差了,然梁心铭还住在府衙后宅,前衙有什么动静,他们立马就知道了。
王亨离开前告诫他们:不许打扰梁心铭静养,然王充告状是为了梁心铭,这事怎能不回呢?
丁丁飞奔进来回禀梁心铭。
明年是大比之年,众举子正往京城汇聚。
京城时局变换,新闻不断,排在首位的莫过于三年前的状元梁心铭女扮男装科举入仕,入仕三年平步青云,扳倒了当朝左相,坏了白虎王的谋反大计,在金殿上一连弹劾五本,本本都是针对朝廷重臣,怎不令人侧目?
女人科举入仕,这太惊人了!
然,梁心铭被赦免欺君之罪!
然,梁心铭被皇帝留在朝堂!
然,梁心铭……
士子们震惊:左相被杀,右相被贬,吏部尚书被罢官,户部尚书获罪,工部尚书被罢官,大理寺正卿获罪,左副都御史获罪,大理寺少卿获罪……大靖朝堂竟被一个女人控制了吗?皇上为何重用梁心铭?
读书人“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更何况梁心铭这事不是与他们毫无关系的,是有莫大关系的!
可是,梁心铭的才能无法诋毁、功勋不可抹煞,左相等人的罪行亦不可饶恕,他们除了揪住“女子不得科举入仕”这条,别的也说不出来。正不得主意时,传来梁心铭利用翠儿虎口逃生的审讯结果。哪怕当时翠儿已经死了,那也令人惊悚,成了攻讦梁心铭的借口。
便有人骂梁心铭是妖孽。
所以王谏才动怒,让儿子出面告状。
梁心铭听后,想起两个人。
一是苏熙澈,当日在金殿上奏请皇帝将她罢官时说,若不罢免梁心铭,必将引起天下士子抗议,反贼林啸天也会利用此事煽动读书人,说大靖朝廷乱了纲常。
一是谢耀辉,那日对她道,若留她在朝,恐天下女子会效仿她。若以她们才能不足为由惩罚她们,她们必定不服,说不给她们机会,怎知她们不如梁心铭?
现在,苏熙澈说的结果梁心铭看到了,谢耀辉说的现象她也看到了,只不过体现在应试举子身上。
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他们十年寒窗苦读,满腹诗书,最喜爱畅谈时事;又不比苏熙澈等朝廷官员,尚未踏入仕途,毫无经历,全是纸上谈兵,谁肯承认自己不如梁心铭?
个个觉得自己比梁心铭强!
梁心铭对丁丁道:“知道了。”
丁丁忙问:“大人不去?”
梁心铭瞅他问:“去干什么?”
她一心教朝云读书写字。
少时,朱雀王府人递帖子,送扣儿和丹丹来看望梁心铭。她们虽拜了王亨为师,但扣儿更崇拜梁心铭,借探望之名来聆听她教诲,朱雀王妃倒也赞成。
扣儿说起外面的传言,认真问:“大人可有办法教训他们,劝皇帝让女子参加科举?”
梁心铭认真道:“没有办法。”
这也不可能!
扣儿惋惜不已,又问:“听说王家告了那些举子,大人怎不去与他们对簿公堂?”
她很希望梁心铭大展神威,将那些人驳斥得灰头土脸、铩羽而归。之前梁心铭一直是这么做的,将一个个对手踩在脚底,踩着他们平步青云。扣儿跟着她,亲眼见证了她创下一个又一个奇迹和功劳,十分钦佩。
丹丹和朝云也满眼渴望。
梁心铭瞅着三张可爱的小脸——都是女人,不,是女孩,忍不住莞尔,很耐心地教导她们:“你要会辩清形势。若形势不利,万不可直面冲撞,需谋定而后动。”
扣儿振奋地问:“那大人准备怎办?”
梁心铭道:“你且等着看就是了。”
扣儿忙道:“那我等着。”
朝云也急忙道:“我们也等着。”
梁心铭噗嗤一声笑了。
这时,乔婆婆来回:“大人,谢大人有请大人。”
梁心铭换衣,带着绿风和流年,在老仆的护持下来到前衙三堂——赵子仪走后,王亨将老仆留给她了。
谢耀辉忙请她坐,说明缘由。
原来,谢耀辉接了王家兄弟的状子后,派人传那些举子上堂询问,先宣告皇帝的旨意,问是谁领头指控梁心铭,要取消他参加会试资格,以儆效尤。
他原想着,涉及前程和利益,这些人必定会互相推诿、指控,关键时显露自私本性,他便可以趁机揭露他们的嘴脸:说如此自私,若处在林馨儿当时的境况下,只有比林馨儿更心狠手辣,有什么资格指控梁心铭?
然事情不朝他谋划的方向走,举子们彻底被他激怒了,纷纷都说自己是领头的,要取消会试资格都取消。
谢耀辉傻眼了,这才求助梁心铭。
梁心铭住得近,方便哪!
梁心铭无语地望着他,问:“谢大人不会是故意坑害本官吧?本官怎么觉得,这像个圈套呢?”
谢耀辉急道:“绝无此意!”
他是真没办法了。
当然,他也想看看梁心铭的手段,可能很容易地解决此事,证明她的确胸有韬略。
梁心铭认真对他道:“第一,本官并不想留在朝堂。”
谢耀辉忙道:“下官明白。”
——是皇帝硬要用你嘛。
梁心铭又道:“第二,皇上也不想留本官在朝堂,更不打算革新科举制度,让女子参加科举。”
谢耀辉:“……”
梁心铭再道:“最后,请大人向天下士子传达前两条,并与本官联名上书皇上:建议让这些人撰写策论,谁有良策能剿灭林氏反贼,朝廷立即罢免梁心铭,并重用此人!到时,本官必定欣然回归内宅,洗手做羹汤。”
谢耀辉心里接道:“若无人有良策,而你却出了良策剿灭反贼,自然就留在朝堂不用回了。”
他承认,他真的嫉妒了!
当下,两人一起拟奏折。
谢耀辉将折子递给右相崔渊。
崔渊进宫面见皇帝。
当晚,京城士子们都知道了消息:皇帝广纳贤臣,谁有良策剿灭反贼,不但可将梁心铭赶回内宅,还能立刻得到重用。寒冷的冬天,文人士子们沸腾起来。
第775章 咱们是亲家了
京城酒楼、青楼常见汇聚在一起畅议时事的文人士子。因为他们的努力,朝廷听取了他们的意见,皇帝才下了这道旨意,要从天下广纳贤才。这才是泱泱大国的气象,怎能被一个女子操控!他们因此而振奋。
为不辜负皇帝的期盼,大家都使出浑身解数献计献策,替君分忧、为国效力。文章先投递到翰林院,由大学士李扬负责集齐,经由宰相之手转呈到御前。
短短三日,便收了几百篇。
这日,崔渊和严暮阳碰头,先预览,看后连连摇头叹气。也不说写的不好,都是锦绣文章,只是内容太空泛,偶有精彩建议,又太过意气,恐难以实行。
崔渊无奈道:“还是缺少历练。”
严暮阳瞅他道:“梁心铭也没历练几年。”
崔渊听了本该自豪的,却郁闷。
其中也有几个出色的,其见解还不错,都被他们挑出来,当即送进宫去,呈给皇上御览。
靖康帝看了皱眉道:“就这些?”把手里的文字用力抖动,瞪着崔渊质问:“这篇策论建议跟安国联手,亏他天真至此,难道不清楚青龙王已经和反贼勾结了吗?我大靖内乱,安国正虎视眈眈,如何联?他要是能效仿苏秦张仪,说服安皇把秦伊凡处置了,朕即刻重用他!”
崔渊尴尬又后悔。他看时也觉不行,但这人文章写的漂亮,辞藻华丽,对仗工整,端的是花团锦簇,而靖康帝是喜欢美文和好诗的,所以他才呈上来。
靖康帝似乎看出他的心思,气恼道:“这不是诗赋比试,这是写策论!朕要看他们的‘论’!”
左相和右相灰溜溜地出宫了。
崔渊尤其难受:有个杰出的门生在朝堂,却无法替自己挣脸;自己劳心劳神,反被打脸。
难道就没一个真正有才的?
当然不是。
天下之大,怎会没有奇才!
真正胸有韬略的人文章还未交呢,正因为胸有韬略,他才考虑的比旁人周全,谋定而后动。
比如被苏莫琳逃婚的简繁。
简繁是今年京畿乡试的解元。
他自忖:偌大的朝堂,竟没有能人?不说王亨、周昌、谢耀辉这些年轻的,像苏熙澈、崔渊等年长些的,谁不是满腹才学,怎会被梁心铭比下去?
可见,这个梁心铭很不简单。
因吏部尚书吴珪受女儿吴贵人连累,被贬了官,吏部尚书一职空缺,众人卯足了精神努力,靖康帝始终未下决定,倒是其他部的尚书换了好几个。这日忽然降旨:擢升国子监司业、京都学政姜宇为吏部尚书。
姜宇,乃是苏熙澈的弟子,当初就是他为简繁和苏莫琳做的媒,苏莫琳逃婚了,这婚约只能解除。
简繁便去拜见姜宇,求指教。
姜宇说他于兵法韬略方面不擅长,正好苏熙澈回京,便带简繁去苏府拜访,想问问恩师的意见。
正是傍晚,苏熙澈在外书房接待他们。见面,先不着痕迹地打量简繁,见他神情泰然,并未因退亲一事而感到不自在,暗暗点头。这才转向姜宇,“恭喜子善。”
姜宇忙道:“学生借了恩师的光。”
苏熙澈让他们坐,命人上茶。
又道:“你是借了王亨梁心铭的光。”
姜宇便会心一笑,没再多说。
他让简繁将文章拿出来,又将最近京城发生的事对苏熙澈说了,末了问:“恩师以为如何?”
苏熙澈接过去,一面不抱希望地看着,一面心中想道:“都是白忙,这是梁心铭糊弄你们呢。她早就出手了。等你们想出法子来,反贼已经灭了。”
赵子仪伪装成林子程阵前射杀反贼,跟着就消失无踪,苏熙澈认为定是梁心铭安排的计策,只不知他去了哪里。当然,就算知道,也不能告诉简繁。
简繁察言观色,看出苏熙澈兴趣缺缺,不是自己的文章没能引起他的兴趣,便是另有缘故。
苏熙澈看完,说“尚可”。
简繁忙道:“大人谬赞,学生岂无自知之明?因想着朝中人才济济,皇上这旨意下的蹊跷,才未贸然投递,故先请大人批评指正。学生其实有些疑惑的:剿灭反贼,有玄武王和朱雀王,加上两位王世子,还有忠义侯父子,他们无一不是知晓兵法谋略的,还拿不下林氏反贼?如今三王全部回兵,边疆无主帅坐镇,岂不引外敌窥视?”
写策论不能凭空想象,这些事不弄明白,对大靖整个军政局势没有一个全局概括,如何对症下药?
苏熙澈听了这番话才动容——
这是个有真才实学的!
可是,他却不能告诉他缘故。
大靖这局势不是三王无能造成的,恰是因为他们太过强势,尤以原白虎王林啸天最厉害,一盘棋将朱雀王和玄武王都囊括进去了,皇帝都不知该信任谁。
三王回京,原是皇帝不清楚到底谁在谋反,才全都招了回来;等王亨梁心铭查清了谋反内幕,又因为诚王之死,皇帝对玄武王怀有戒心,不敢放手施为。
眼下,若留玄武王勤王护驾,让朱雀王回北疆防守安国,万一玄武王有反心,趁这机会自立为王,与林啸天瓜分天下,忠义侯如何能抵挡?那时皇上性命难保。
若留朱雀王勤王护驾,让玄武王回西北玄武关,还是不妥,西北是玄武王的势力范围,他起兵更容易。
说不得只好两王都留下,不理外敌,先把内乱给平了再说,也可借机试探玄武王到底是忠是奸。
仔细算来,大靖局势堪忧。
虽说冬季寒冷,粮草军需运输不便,不宜开战,但并非没有特例,倘若安国派奇兵袭击大靖,那后果……想到这,苏熙澈浑身一震:皇上坚持用梁心铭,不正是因为此?眼下只要能救国,管他是男是女!
简繁和姜宇不知苏熙澈想到什么,就见他面色阴晴不定,都屏息凝神等待,不敢打搅他。
良久,苏熙澈才抬眼对简繁道:“你能想这么多,足见用了功的,假以时日,将来必能成大器。然眼下,你是比不过王亨梁心铭的。梁心铭留在朝堂已成定局。”
简繁忙道:“请大人指教。”
苏熙澈道:“梁心铭选在这时候公开女子身份,掐的时机很妙,得朝廷重用是必然的。老夫说句公道话,她的确胸有韬略。‘学无长幼达者为先’,女人也一样。你不必跟着其他人踩踏她,你该学谢耀辉。女子不能参加科举,却不妨碍我们学习她的智谋和手段。耀辉做的很好!”
简繁想了一想,一震,道:“学生明白了。”
正说着,外面来了圣旨。
苏熙澈次日启程,出使安国。
十日后,他出了云州;再十日,到达黑莽原,在冰天雪地的流放地,见到了浑身裹得毛茸茸的朱雀王。
“哈哈哈,亲家,咱们可有机会喝酒畅谈了。”朱雀王兴致勃勃地拉着苏熙澈的手,豪放地笑。
“王爷说笑了。下官可不敢高攀。”苏熙澈心头震惊,那天他还在担忧,谁知朱雀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竟然悄悄地回北疆了!这是谁的主意?林啸天覆灭已成定局了吗,不然皇上怎敢放朱雀王远离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