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亨迅速爬起来,看着梁心铭兴奋道:“馨儿!”
梁心铭抬手,微笑着拿帕子替他抹去脸上的泥。
黎明前的黑暗散去,破晓之时,地面上的人得到确切消息:梁大人获救了!王亨挖出了妻子!
谢耀辉等人都盯着大坑的洞口,原以为会看见一群狼狈的、灰头土脸的难民,然而并不:先是乌纱帽露头,接着是一张淡然的脸,目光落在众人身上,杏眸黑如深潭;再接着是大氅的狐狸毛领,压着里面紫袍……梁心铭迎着曙光,以她一贯的优雅从容,从地底缓步走上来,虽然脚踩着泥土,不见半点狼狈和惊慌。
她的身旁是王亨,与他并列。
她是身后是惠娘,牵着朝云。
再后面是东方倾墨、乌先生,还有众少年和众丫鬟,他们则有些惨,互相搀扶,还有的被人背着,然脸上笑容灿烂。
人都在,一个不少。
嗯,两条狗也在!
第783章 梁爱卿朕来看你了
众人面上都带笑,却没人出声。
好像不忍打破这奇迹的一刻。
静默并未持续,王瑾首先开口。
他进京这些日子,只在上次刑部御审时见过梁心铭,却没能同梁心铭说上话,因为梁心铭最后是昏迷着被王亨抱出刑部的。好容易风波都过了,王瑾一心一意在家等梁心铭回王家,等她以林馨儿的身份向他敬茶。谁知噩耗突然降临,他再也顾不得长辈身份,赶来府衙。白发人送黑发人,他望着那熊熊燃烧的大火,恨苍天不公!
就在他悲痛的时候,王亨给了他一个惊喜,带着梁心铭出现在他面前,他含泪道:“馨儿……”
梁心铭上前道:“学生拜见恩师。”
一句话就让王瑾欣喜地笑了。
他激动道:“好孩子,平安就好!”
他是王亨和林馨儿的授业恩师,林馨儿跟着他学了四年,后来被迫离开王家后,又跟着李松原学了几年,那也改不了这师生之名,梁心铭当着人对他执弟子礼,比称他“三太爷”或者“三叔公”更令他喜悦。
他王瑾名不见经传,可是他两个弟子名满天下,这成就、这脸面,眼下是他最自豪和夸耀的时候!
王亨趁他们说话时,对一安吩咐道:“快去告诉老爷:大奶奶平安出来了,叫他放心。”
一安答应一声,撒腿就跑了。
梁心铭没再与他人寒暄,而是将目光投向府衙方向,定定地看了一会大火,脸上神情严峻。
她问姚褀:“贼人可有逃走?”
姚褀忙道:“没有。全死了。要不是他们不顾一切,有几个身上又绑了炸药,也不能弄成这样。”
梁心铭点头,转向谢耀辉这边。
谢耀辉明显感觉身边呼吸粗重起来,眼角余光一扫,沈奇身子绷紧了,面上懊恼一闪而逝。原本谢耀辉只是怀疑,现在则可以确定:他故意延误救人时机!
就在谢耀辉和沈奇等人都以为梁心铭要秋后算账时,她却高声叫道:“谢大人,沈将军。”
谢耀辉忙道:“下官在。”
沈奇也勉强回:“末将在。”
梁心铭道:“请二位协助,全力救火。”
沈奇心里一松,道:“这应该的。”
谢耀辉忙道:“已经在抢救……”
梁心铭道:“不能任它烧下去!传令禁军和众衙役,水、土并用,高处的大火用水枪飚射;低处的用土覆盖隔绝燃烧。将这里挖的土都挑过去……”
谢耀辉应道:“下官遵命。”
梁心铭又道:“请大人带领府衙属官安民,所有伤员集中请神医和城中大夫诊治。再清点损失,凡波及周围民居的一概登记造册,所有损失由官府赔偿抚恤。清册拟定,你我联名上书皇上,奏请皇上批准。”
谢耀辉再道:“下官遵命。”
他有些后悔:他只顾忙着救火,并担心王家、皇上得知梁心铭全家烧死的后果,却把百姓给忘记了!
梁心铭再道:“卯时开城门,请沈将军即刻通知各城门严加核查,留意一切可疑人,谨防遗漏的反贼潜逃。再命禁军仔细搜查城中。昨夜袭击府衙的贼人将近二十,本官以为,这么多人不论藏身在何处,不可能一点行迹不露;现在都死了,更不可能凭空消失。请谢大人以府衙名义出布告、发悬赏,让百姓出首揭发,凡是失踪一天以上的人丁,全部报府衙登记,顺藤摸瓜查明贼人窝点!”
谢耀辉再道:“下官遵命。”
沈奇也大声道:“末将遵命。”
梁心铭似乎忽略了虎禁卫救援来迟的问题,他感觉身心轻松,也肯听她调派、配合了。
王亨正容站在一旁,插不上话。
这也不怪他,他正在皇宫商议国事,忽然听见梁心铭遇险,当时一心只要救梁心铭,哪还能想到这些。等梁心铭脱险,他才松口气,就算想善后,也还没来得及理清思路。梁心铭这胸有成竹的架势,显然早想好了。
王瑾以前只听人说梁心铭如何如何,都是颂词,现在亲眼看见梁心铭处事果断、不输男儿,不由满脸自豪。
梁心铭分派已毕,冲王亨示意,抬脚就走。
王亨边走边对王瑾道:“三太爷,你们都回吧。青云这边烧了,须得接她回去住,让家里准备。”
王瑾恍然道:“对,这事要准备。”
梁心铭对惠娘道:“你先带云儿去王家。其他事等我回去再说,这边混乱,我得处理。”
惠娘忙道:“放心。你忙你的去。”
王瑾、王诙等忙过来迎客,让管家仆妇安排车马轿子等,载着惠娘等人和丁丁等伤患回王府去了。
沈奇留下一禁军指挥使听梁心铭调遣,借口去执行其他公务,逃也似得先走了;谢耀辉也先一步回府衙去安排,梁心铭和王亨刚走到门口,就听人叫“梁大人”。
梁心铭转头一看,认得!
能不认得吗,她和王亨将人家住的院子地上地下尺寸都莫得清清楚楚,怎能不认得院子主人呢。
梁心铭忙躬身道:“大叔,因本官之故害你们受累,本官愧疚的很。这院子挖得这样,须得照价赔偿。等火灭后,本官再让人将地道填上。打扰之处,望大叔见谅。”一面说,一面令流年拿一张百两的银票给屋主。
屋主激动道:“怎么说打扰呢。梁大人从我家下面出来,小人高兴的很。这屋子可真沾光了!大人累了一晚上,不进屋去坐会?喝杯茶吃点东西?”
梁心铭微笑道:“多谢大叔。眼下事忙,等改日再来。”
这把大叔给高兴的,送走梁心铭后,逢人就说他跟梁心铭对话经过、梁大人待他很和气云云。
梁心铭坐车去的府衙。
在车上,王亨搂着她低笑道:“你比为夫有威望多了。自打救了你上来,为夫就闲的没事干了。”
梁心铭道:“没事干?找件事给你做。”
王亨忙问:“什么事?”
梁心铭道:“虎禁卫为何来得那么迟。”
王亨立即收了笑,冷声道:“之前没空查问。刚才我可是瞧得清清楚楚,那沈奇看见你神色不对。等我查清了,他若敢有意延误时机,借刀杀人,本官要他的命!”
梁心铭窝在他怀里,静静地合上眼。她还是有些疲倦的,有夫君操心,她也能偷个空歇会。
梁心铭脱险,外面还不知道。
而她葬身火海的消息,一大早就在市井间流传开来,豪门权贵、朝廷官员、文人士子纷纷得到消息。
乾元殿,今日罢了早朝,靖康帝在忠义侯等的保护下,在群臣的簇拥下,亲自赶往京都府衙,一路上都眼含着泪,群臣皆庄严肃穆,不敢说笑。
第784章 芳魂再现
靖康帝最后接到龙禁卫传递的消息是:府衙后宅大火成了势,且蔓延至周围民居;王亨命禁军在府衙后街和府衙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宅院乱挖,想从地下通往府衙内宅去救梁大人,人人都说他不堪打击,疯了。这龙禁卫是如实回禀,连王家人都觉得王亨疯魔了呢。
靖康帝等人一听就相信了,因为王亨在太极洞就疯魔过,当时梁心铭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王亨就一直计算一直寻找;眼下对着梁府熊熊燃烧的大火,能不魔怔吗?一尸两命,换上自己也得魔怔,无法承受。
他先道:“告诉他们,不必再回了。”又向沈海道:“传旨:今日早朝免了。朕要出宫,叫他们都去!”
忠义侯和沈海忙去安排。
崔渊等人见皇帝满脸悲痛,不敢阻止;况且死者为大,细想起来,梁心铭除了是女子不该立于朝堂这点外,其功勋累累,念及她的好大家也都悲痛,要去瞧瞧。
于是君臣便浩浩荡荡出宫了。
朝堂如此,市井间更不用说了。
文人士子们想到梁心铭破了反贼阴谋,以女子之身行救国救民壮举,最终遭此劫难,他们之前还诋毁她,不免心里愧疚,也追忆她的种种好处和治世之才。
当然,也有幸灾乐祸的。
徽州会馆,一举子听了这消息悻悻道:“都是她自找的!若不强行揽事、逾越纲常,怎会有此下场?女人就是女人,想与男人比肩,那是痴人说梦。瞧,咱们还没把她怎样呢,却被反贼给害了。这是个教训,好让她知道世道艰险,别侥幸立了几件功劳,就以为自己是文曲星降世,把自己当成治国安邦的国之栋梁,兴得不知自己是谁了。可惜丢了性命,纵然得了教训,却再没了机会改正。”
简繁昨天恰好来徽州会馆看望好友文生,因和江生还算投契,邀了他同行,大家汇聚交流。
他听说梁心铭出事,呆呆的不肯信,正犹疑间,就听见这一番话,抬眼一看,说话的是个二十来岁的书生,姓侯,昨晚还见过的,只是不大说的来。
简繁霍然起身,冷笑道:“若非梁大人强行揽事,难道这位仁兄能当大任,阻止林氏谋反成功?”说罢对江生和文生道:“走!去府衙瞧瞧去。”
几人拂袖而去。
出来后,江生也说那侯举人太过,死者为大,梁心铭纵然是女子,也不能这样幸灾乐祸。
文生叹气道:“他是个自傲的人。再者,这里面还有其他缘故:今年徽州乡试,正值王大人和梁大人在徽州青华府查反贼,李荆山弄手段,对乡试动了手,这侯生觉得他无辜受了连累,否则定是徽州解元。”
简繁和江生对视,一起冷笑。
“自不量力!”
“难道不知‘真金不怕火炼’?”
一路说着,匆匆赶往府衙。
百姓们得知昨晚府衙爆炸失火,梁大人全家葬身火海,也都震惊,有那不信的,现爬上屋顶朝府衙方向一看,再无话可说,一个个都含泪唏嘘、惋惜。
人们纷纷往府衙赶来瞧究竟。
松山慈安寺,广惠方丈昨晚正打坐,忽然被爆炸声惊醒,随手卜了一卦,叹口气道:“为什么都不肯认命呢?非要招惹她。”他起身出寺,站在山顶看向城中,远远的见大火腾空,耀得那半边天空都亮了,叹息不止。
就这样,无数的人往府衙赶来。
到那一看,大批龙禁卫已经将府衙团团围住,御驾亲自降临,任何人不得靠近,只得远远站着。
靖康帝也不让人通报,这时候谢耀辉忙着救火都来不及呢,他若硬要摆皇帝的威风,让谢耀辉出来迎驾,岂不被人骂“昏君”?于是带领群臣自己进去了。
大门仪门大堂二堂等一溜敞开,不时有衙门小吏奔进跑出地忙,见了身穿龙袍的皇帝和一大群紫袍红袍官员神色肃穆而来,急忙跪在一旁,也没人问他们话,有问的工夫还不如自己进去瞧呢,他们也不敢开口。
靖康帝等人就这样进来了。
远观和近看又不同,过了三堂,就见前面火光冲天,热浪翻滚,虎禁卫和衙役们正在奔忙:挑土的,挑水的,使水枪飚射火焰的,挥锹掩埋火炭的……现场一片嘈杂,一紫袍官员和一绯衣官员正在指挥。
靖康帝等人想,王亨又来这挖了?
沈海高喊:“皇上驾到!”
谢耀辉猛然回头,大惊,疾步赶上前跪下叩头,道:“微臣参见皇上!微臣该死!”先请罪上了。
梁心铭正冷脸对着大火:不亲临现场,不知道这救火的艰难——根本无法隔离,纵有这许多禁军救火,那损失依然继续扩大。死伤的龙隐卫,被波及的民宅、她的四进复式大宅院,还有家里的摆设、皇上新赏赐的财物,统统都烧没了!简而言之,她现在一无所有了。幸亏朝云小财迷,昨天抱着自己的百宝箱下了地道,才留了点身家。
刚才王亨问姚褀等人,昨晚虎禁卫到达的时辰,以及各路救援禁军所在的位置,谢耀辉立即将自己询问的笔录拿给他们瞧,他们哪里还不明白被沈奇给害了。
王亨愤怒,知道凭这些供词不能处置沈奇,但他有他的破案手段,于是亲自核查去了,不在这里。
梁心铭听见沈海通传,忙走过来也跪下:“微臣参见皇上!劳动皇上御驾降临,微臣惶恐!”
靖康帝骤然瞪大眼睛,眼中蓄满泪水,踉跄向前,右手伸向梁心铭,颤声道:“梁爱卿,你死的好惨啊!”
他居然看见梁心铭的芳魂!
可见梁卿死不瞑目啊!
定有冤屈向他申诉。
崔渊等人也都震惊万分——
他们也看见了梁心铭!
大活人么,怎看不见呢?
可是梁心铭身上干干净净的,实在不像从大火中逃生出来的活人,活人不可能这么干净利索,那就只能是魂魄了,以生前的形象出现,栩栩如生!
崔渊也流泪了,喃喃道:“这朝堂哪是你女儿家站的地方,足足的吃了大亏,现在也无法转圜了。青云,为师对不起你,为师该护着你的……”
忠义侯眨眨眼,再用力眨眨眼——梁心铭的英魂太清晰了,他怎么觉得不对劲呢?尤其是她听了皇上的话,抬起头来,一脸错愕地看着他们,表情太丰富了。
梁心铭脑子转得很快,大概知道误会了,皇上还没得到她被救的消息,忙道:“皇上,微臣无事……”
靖康帝斩截道:“梁爱卿只管诉来,朕替你做主。可是有内奸?哼,朕就知道,若无内奸里应外合,有朕安排的龙隐卫保护,怎会阻拦不住刺客,等不到虎禁卫赶来救援?你说,背后主使者是谁?不必顾忌。”
梁心铭急忙道:“有无内奸,还待查明才能定论。皇上,微臣没死,微臣事先有准备,故而平安无事。”被人当鬼的感觉可不好,所以她一口气说了出来。
靖康帝和群臣呆滞——
梁心铭没死?
等反应过来,更不可思议。
这事都能有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