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馨儿吵架,就是因为孟清泉,他不想再听见这个名字,也不想再看见这个人,结亲更不可能!
母亲的心思很明显,想要他忘掉馨儿。
第二天,他下地了。
第三天,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家,只背了个小包裹。那天秋高气爽、万里无云。这样一个好天,心情想郁闷也没有理由,可是没有馨儿,他一样觉得晦暗。
他没有方向,没有目标,骑着马直奔了几天几夜,出了徽州,然后漫无目的地到处浪荡。
“你害死了她!”他对自己道。
第141章 最后的决定
“……”他无言以对,觉得就是自己害死了馨儿。
“馨儿死了,你怎么还不死?”他又质问自己。
“我不能死。”他垂死挣扎。
“你就是怕死!”他鄙视自己。
“不是的!馨儿花了这么多心血治好了我,绝不愿意看到我轻贱生命。那是懦夫行为!”他辩解。
“你就是贪生怕死!”他犀利戳穿自己。
“我没有!”他彷徨无助。
每天每天,他都天人交战,一面鄙视自己贪生怕死,一面有为自己辩解,心中两个自己打架。
他明明生无可恋,却不肯去死,总觉得意犹未尽,人生不该就此落幕,故事不该就此结束,于是拖延着。
他曾经站在江堤上,看着滚滚江流,想纵身一跃下去,一了百了;也曾站在悬崖边,试着再往前一步,就可以坠下万丈深渊,每当这时候,他眼前就浮现馨儿鲜艳如花的小脸,本能的,他觉得小馨馨不会喜欢他这种求死的行为,会看不起他的,所以他总也下不了决心。
他对任何人事都不感兴趣,包袱银钱一起丢了,没饭吃就饿着,没地方住睡在野外,幸好马儿还跟着他。最后他病倒在旷野,被赵子仪给捡着了。然后,他便随着赵子仪四处游历,渐渐恢复正常,也能理智地想问题了。
他从头又想一遍馨儿出事的经过:
他和孟清泉合奏引起馨儿生气、馨儿骂他“三寸丁”、老太太把馨儿关进佛堂、他和馨儿书信争吵、馨儿离家出走、老虎发狂、馨儿丧生虎口……
他毫不怀疑是自己害了馨儿,可是,有些事是不是太巧合了些?比如老太太把馨儿关起来,比如老虎发狂,比如黄山那么大老虎竟然能找着馨儿,墨云都没找着呢。
最令他不能容忍的是,馨儿才死没多久,母亲就在他面前夸赞孟清泉,希望他娶新欢、忘旧爱!
他不敢再深想,想一想就心痛如绞。
最终他决定进京,参加会试,不再把希望寄托在家人对自己的宠爱上,若这宠爱有用,馨儿也不会死了。他要拥有自己的势力和权柄,再悄悄追查当年的事。
这念头在他进京后不久,家人为他和孟清泉定亲后,更加坚定了。他早表明心意不会娶孟清泉,可是长辈们还是为他定了亲,他心冷如冰——这就是宠爱!
亲事可以定,成亲还能绑他去?
他便不理会,只管用心做官。
他要做大靖第一奸臣、权臣!
虽然老虎是在东方倾墨的松园茅舍发疯的,但他却不怀疑老阎王,因为老阎王真的很喜欢馨儿,别看老小两个常吵架,没个正经样。那样脾气古怪的人,却肯费心为馨儿做各种养颜护肤脂膏,小馨馨揪他胡子也不生气。
馨儿被关进佛堂后,他不放心她身子,装病引来老阎王,问馨儿痛经可治好了。
老阎王当时板着脸,说道:“好不了也是活该!傻丫头,掏心掏肺地对负心汉,一点小聪明全用来对付我老人家了,就知道气我、哄我的好东西!”指桑骂槐地指责他忘恩负义,不该和孟清泉不清不楚。
因为这份信任,他才敢让东方倾墨去给梁心铭诊脉。
这一次,东方倾墨放出他有隐疾的风声,也是为了帮他。结果,他的长辈不顾他身体,依然不退亲,并容忍孟清泉在王家静修,把他当成了联姻的工具。
既然这样,他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他考科举可不是为了光宗耀祖,而是为了馨儿。他要接管王家,查清当年的事,给馨儿讨还公道。
春风过处,桃花飞舞。
粉色的花瓣落在树下三个少年身上,如诗如画。
大家正看得出神,忽见中间的红衣男子宽大的衣袖轻轻一动,从腰间抽出一支青色竹笛,青碧如玉。
自从当年那件事后,他再也不吹箫了,改吹笛。
笛音飞起,清亮圆润,如清泉滑石、如鸟鸣深涧、如风拂杨柳、如雨打芭蕉,这是典型的江南风格。众人被他带到了鸟语花香的江南,徜徉在秀丽山水间。
梁心铭的感受格外不同,这是她当年最爱吹的江南曲,此刻听来,虽然曲调欢快,却隐含淡淡的春愁和思念。
王亨在思念她!
她示意侍女将琴搬来,以琴和之。很容易的,她跟上了他,回到当年,回到华阳镇。
自从她对王夫人说,若王亨答应娶孟清泉,就让王家给她一纸休书、她要离开王家后,王夫人和老太太就再也没在她面前提过那件事,若彤等人对她也恢复了小少奶奶的称呼,一切都恢复正常,好像那件事从没发生过一样。
王亨中了解元,华阳镇来了好多客人,世家公子、官宦千金,一场上流社会的交际宴会在华阳镇持续数日。
美女如云,她看得花了眼。
孟清泉的容貌在这些女孩子中不算最突出,最出众的是一位周姑娘,是王家远亲——歙县县学教谕的女儿,那容貌堪称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林馨儿当然不会露怯,打起全部精神应对。然几天过去后,她心惊地发现:王亨有些迷失!
她想,是他过去的生活太单纯了,骤然接触这纸醉金迷的生活,被各种阿谀逢迎和美人的青睐迷晕了头。她不能任由他这样下去,于是那天晚上借口头疼,将他带离了宴会,希望利用他对自己的爱唤醒他。
她很庆幸,成功地将他带出来了。
一出那个客院,将喧嚣抛在身后,她便觉得整个身心和头脑都安宁了。寂静秋夜,他背着她走在别苑的游廊上,慢慢往上爬,她希望能走到地老天荒。
回到房里,他对她百般爱怜,陪着她,直等到她睡着了才离开,那时候,她以为他不会再去客院。
然而,她错估了红尘繁华对十六岁少年的巨大诱惑。
王亨不但去了客院,还带着少年男女们去馨香亭夜宴,还跟孟清泉琴箫合奏,弹的还是《高山流水》!听见那些少年和女孩子们低声议论他们是天生一对时,他也没有避嫌停下来解释,只怕还很得意呢。
第142章 爱是一把双刃剑
她觉得他年轻不经事,可是这一刻,她自己也失控了。
王家想为王亨娶世家贵女,她毫不退缩,运用智计化解;面对无数情敌嫉妒和不屑的目光,她也能坦然以对,但这些都是建立在王亨和她相爱的基础上,她才有底气。一旦王亨变心,她所有的依仗都将坍塌。
她也并非单纯吃孟清泉的醋,而是对王亨失望。
今日参加宴会的不过是徽州地方的官宦子女,他便这样迷失,若是到了京城,见了那些金枝玉叶、豪门贵女又如何?
虽然难受,她不能不做任何努力就退缩。
她不是软弱无能的人,也不会轻言放弃。
她佯做无事样进去了,不动声色地搅了他们的合奏;又借王亨自己的口,提醒他已经半夜了,该散了;还有众位千金小姐,这样通宵作乐有失体统吧,不该散了吗!结果,事情发展出乎她的意料——她被排斥了!
没有人听从她的安排,都不肯散去。
当时情形很微妙,讥讽地提醒她:她这个王家大少奶奶说话毫无威信,也表明了她在王家毫无地位。
她便将目光投向王亨,看他的意思。
她以为他一定会跟她走的。
那时那刻,不论是为她身体考虑——她生病了嘛——还是为她面子考虑,他都应该无条件支持她。曾经他把她看得跟性命一样,不舍得她受一点委屈,今日被这么多人恣意轻贱,他不应该毫不犹豫地为她出气吗?
只要把他带走了,她就没白来!
别人算个鸟啊,怎么想关她屁事!
可是,她发现自己自作多情了。
她高估了自己对心上人的影响力。
他当时准备走的,结果被众人一起哄,便舍弃她选择留下来,那一刻,她清楚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
她孤零零地立在馨香亭中央,被排斥在他们之外。
馨香亭的名字是他为她起的,这是她的地盘,眼下这一切统统成了讽刺,狠狠给了她一耳光!
他们虽是夫妻,却未圆房,现在正处于火辣辣的青春热恋期,而不是什么“七年之痒”的时候,这时候她都留不住他的心,将来还有什么指望?
最后的依仗失去了,她孤军奋战,想要完美退场,不要太狼狈,不要失去最后的尊严。她听见自己笑着对众人告辞,也听见他为她安排护卫和小厮相送,不由嗤笑:让再多仆从相送又如何?都掩盖不了他舍弃她的事实。
她尽量保持笑容,从容出了亭子,走上通往别苑的小径,她的脚步才踉跄起来,若彤急忙扶住她。
她今晚并不是装病,是真病。
这几天她周旋在众多客人中间,还要留心老太太和王夫人的动静,唯恐有任何威胁到她大少奶奶地位的因素冒头,真是心力憔悴。这宴会对别人来说是放松欢乐,对她来说是考验,只想快快结束。心里反感,丝竹之声便成了噪音;众人的谈笑也成了喧哗骚扰,吵得她头疼欲裂。
还有,她月信来了!
心理上的情绪影响到身体,她只觉得腹痛如绞,痛得她腰佝偻成一团。之前王亨背她回来,走在通往第四进院落的石阶上,她觉得夜色美、游廊美、心情也美,哪怕走到地老天荒,也不嫌长;现在,这石阶在她眼里好像天梯,她看不到尽头,也爬不上去,望而生畏。
她再也撑不住,叫若彤背她。
回到房中,她就躺下了。
这并没有让她好些,她只觉下身热乎乎一团一团血块往外挤,若非她还是十二岁的小女孩,几乎以为自己流产了!
她知道,这是她情绪太坏导致。
心痛引起腹痛,腹痛又催得心更痛,到后来,她已经分不清是腹痛还是心痛了,仿佛在地狱中煎熬!
若彤吓坏了,要叫人。
她不许,让她去熬红糖水。
房里没有人了,她才放任痛苦宣泄出来,但她不容许自己流泪,于是干叫着、呻吟着,骂那头小猪!
王亨就在这时候回来了。
听见他的声音,她既安慰又酸楚。觉得安慰,因为他总算回来了,虽然晚了些,到底回来了。觉得酸楚,是想起之前他当众舍弃她的羞辱,现在才回来也于事无补;她都可以想象的到,便是他不回来,孟清泉之流也会催他回来,这个现成的人情谁不会做?先打她的脸,再装作大度,只会衬托得她更加不堪和在王家的不受重视。
她心里的痛和身上的痛更加剧烈了,忍不住便开口讥讽他,心里却希望他能给出个合理的解释。
结果,他翻来覆去就只会说“陪客”。
见他避重就轻,她嫉恨得心都滴血,犀利指出他和孟清泉的暧昧,以及他有意的纵容,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羞恼起来,指责她思想“龌龊”、“装病”。
她愤怒了,口不择言地戳了他逆鳞!
“三寸丁”就是他的逆鳞,她狠狠地揭开这逆鳞,让他看到真相,看到虚华背后的真相。
她不止伤了他,也伤了自己。
他暴走了,临走还命若彤看着她。
这是要监禁她吗?
她意识到:只要王家不承认,她不过就是个童养媳、丫头,而不是什么王家明媒正娶的少奶奶!
他一走,她便倒下了,肚子痛极了,像有把刀在里面绞。不过是大姨妈而已,至于这样吗?是她错觉吧,是她的心在痛吧!她死死抓住被子,熬着不让自己哭。
他一晚上没回来,第二天也没回。
她也没出门,彻底病了。
王梦雪等人来探望她,她一概回绝了。
最后,老太太和王夫人被惊动了,很容易问出了内情。老太太当时没对她怎样,带着众人返回华阳镇。回去后就把她关进佛堂,要她好好反省,棋妈妈亲自守着她。
棋妈妈细细劝了她一番,见她不如往日心服,暗叹一声,让她好好想想,便出去了。有棋妈妈亲自守着,她倒没受罪,各项吃用东西都按时送来,且十分精美。
她跪在佛堂的蒲团上,对着观音像道:“我没什么好反省的。”便是按照这古代的规矩礼法,她也没有错,她在人前并未有任何失礼,是王亨行为不当。
王家,不过是借机拿捏她罢了。
事情到这地步,她只剩下王亨了。
她期望王亨经过这次的事能醒悟、回头。他们以前也常吵架,却并不能影响他们的感情,希望这次也一样。
然而,墨云送来了他的信,她看后彻底心寒了。
第143章 悲催的忠犬
他在信中说,家里为他选了孟清泉联姻,他不得不从。他许诺说,孟清泉只是妾,并不能撼动她的正妻地位;他也会一如既往地把她捧在手心,她永远都是他的“小心心”;他让她顾全大局,别闹别扭了。
她终于明白那天晚上他为什么会与孟清泉合奏,原来早已互相心许了,人家要享齐人之福了!
也对,这在豪门世家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只有她才会当天大的事一样,好似自己的世界发生了大地震。
她曾当着王夫人的面答应可以纳妾,但那是她主动为王亨纳,和王亨自己想纳妾,结局虽然相同,本质有天壤之别。前者是她为了他们的爱,向世俗妥协;后者是他背叛了他们的爱,她还有妥协的必要吗?
她想起王夫人的经历,觉得自己成了王夫人第二。
王夫人背后有孟家支持,尚且落得如此下场,她有什么?她背后没有显赫的家世为她撑腰,再失去王亨的爱,下场将比王夫人还不如。
王亨怕她在佛堂没有信笺信封,都让墨云给她带来了,考虑不可谓不周到。她冷静地回信,问他可还记得自己的誓言:馨儿死,我死;馨儿活,我活!这么快就忘了吗?
王亨来信说,他并没有忘,责怪她不肯理解他难处。
她讥讽他口不由心,为何不干脆娶孟清泉为妻呢?把自己养在外面不许见人,金屋藏娇,岂不更加完美!
来来去去越吵越凶,她被他伤得体无完肤。
她不再坚强,无声流泪——怕哭得大声被外面的棋妈妈听见——忽一眼看见墨云卧在蒲团边上,那火气就冲着狗去了,她用力揪住狗耳朵,骂道:“你主子不是东西,是猪;你是狗,都不是好东西!”
狗是人类最忠实的伙伴,忠诚度比人要高多了,墨云无故被小主人责罚,并不跑开,嘴里呜咽着,甚为委屈。
她见了又伤心,抱住狗头啜泣。
黑狗轻轻地蹭她,伸出狗舌头舔她小手。
若是在以前,她定会拿开手,不让它添,再娇声责骂它大胆;然今天她没有嫌弃它,她落到如今这地步,只剩下这狗来安慰她,她除了感动,有什么资格嫌弃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