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不通,宰相大人怎会提议王亨去岷州。
他眼里,王亨除了家世好些还有什么?纵然有些才学,在翰林院待了几年,还没做出成绩呢。细数起来,也不过是帮刑部破获了两起积压了二十年的悬案;哦,还帮工部改进了几项机械设备;呃,还主持编撰了《大靖风云录》第三、四卷,还翻译了西方不少杂学著作,还主持编著了《大靖工艺录》,内容涉及农、工、商行业诸如机械、设计等方面技术,被皇帝大加称赞并重赏……
刘棠不服气地数王亨的功劳,越数越心惊,也就越不甘心,深恐他这一进刑部,就压着自己了。
因此,刘棠未等靖康帝开口便站起来,毛遂自荐道:“皇上,微臣愿为皇上分忧。”
第153章 你若答应,我再不原谅你
靖康帝一怔——
你,行吗?
人家苏宰相就差没指名道姓提王亨了,那是留给他这个当皇帝的来指派,可不是没人选。刘棠这么一站出来,他便不知如何开口了,总要给臣子留几分脸面不是。
得罪人的事让别人干!
靖康帝便看向苏熙澈。
苏宰相充分领会圣意,忙笑道:“刘大人,岷州山高路远,这差事还是让他们年轻人去做吧。刘大人在刑部坐镇,皇上也安心些。”言下之意,你太老了!
刘棠气得八字眉耸起来,皮笑肉不笑道:“宰相大人,下官才三十五呢,算年轻了。大人说要派一年轻的、擅刑名的,下官不正好符合吗?若太年轻了,容易镇不住。”
苏熙澈也不悦了,这人怎么不识相呢?想立功,那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能耐;没能耐还往前冲,那是愚蠢!
他便道:“唉!刘侍郎这话差了,老夫瞧王翰林就很好。去年他去徽州主持乡试,还顺手破获了毒老虎一案呢;前年也帮刑部破获了两桩案子;还编撰了……”噼里啪啦将王亨的政绩都数了一遍,比刘棠刚才在心里数的还多出好几项,证明王亨比刘棠更年轻、更干练、更加擅长刑名侦破。
刘棠道:“老大人所言极是,下官也不便反驳。不如这样:下官同王翰林比试,谁赢了就谁去。”
苏熙澈忙问:“如何比试?”
靖康帝也看着刘棠。
刘棠道:“刑部有一桩十一年前的旧案,涉及镇南侯叛逃一事,下官与王翰林谁能破案,谁便领旨去岷州。如何?”
靖康帝和苏熙澈无言以对。
若刘棠提出别的要求,他们还能驳回,只有这个要求无法驳回。因为派王亨去岷州就是去查案的,若他没能力破刑部的案子,而刘棠却破了,怎么证明他比刘棠强呢?
靖康帝沉声道:“准奏!”
他十分相信王亨。
刘棠不由振奋,再次道:“微臣还有一个提议。”
靖康帝道:“什么提议?”
刘棠笑道:“若王翰林输了,岷州是去不成了,不如老老实实听王大人和孟大人安排,同孟姑娘完婚。这也算下官做了桩好事,成人之美。王翰林可敢赌?”
梁心铭一听,心里咯噔一下。
这刘棠能力如何她不清楚,可若是一个没能力的人却当众提出打赌,他哪来的底气?只能说明他已经找到破获那桩案子的线索了,才故意向王亨挑衅。
王亨若输了,也别说去岷州了,还是老老实实回家成亲生孩子去吧,别在外招摇了。——这是赤裸裸的嘲讽!再者,合王孟两家多少年都没办成的事、王亨坚持多年都不愿妥协的事,要是被刘棠做成了,他收获的可不仅是名利,还有孟远翔的支持,王谏的感激……
不答应?
众目睽睽之下,天子在上,王亨若是逃避的话,别说刑部了,将来他在朝堂上都无法立足!
梁心铭盯着王亨——
他若答应,她再不会原谅他!
她想示意王亨别上当,又没机会。她虽然和王亨坐在一起,却不是挨着的,他们一人一几,若她要和王亨说话,必须要歪过头、侧过身,便会引人注目了。
刘棠提出这赌约后,便笑嘻嘻地看着王亨。
靖康帝等人也都看着王亨。
独孟远翔垂眸,不去看王亨,怕他难堪。只要最后赢了就行了,其他的何必计较呢?他很大度地想。
梁心铭一颗心提到喉咙口,见王亨盯着手中的粉彩花鸟小瓷杯,仿佛在沉吟,忙轻声唤道:“恩师?!”
王亨转向她,目带询问。
梁心铭飞快地朝刘棠瞥了一眼,又收回目光,意思人家在等着你呢,别发呆了,说话呀!
众人都只当她在提醒王亨。
只有她清楚自己的用意。
她是要引起王亨注意。
注意她这个人!
王亨刚说过要为她出气、对付孟远翔,只要看见她,便会想起这件事。还有,她长得像林馨儿,只要王亨看见她,便会想起林馨儿,还能答应刘棠吗?
她只叫了他一声,什么也没说。
引得他看过来,就够了!
看见她这张脸,就够了!
王亨触及她迷雾般的眼眸,微微失神。很快他收回目光,示意一旁侍女过来帮他斟酒。斟满了,仰头喝了,冲靖康帝笑道:“皇上赐的御酒,天下无双!”
靖康帝忙道:“你若赢了,朕赐你十坛!”他毫不掩饰自己偏心,想要激起王亨的勇气和信心,赢了刘棠。
王亨抱拳道:“微臣先谢过皇上!”
刘棠大喜道:“王翰林这是答应了?”
孟远翔嘴角溢出笑意,抬眼看过来。
王亨站起来,红衣耀目,恍若骄阳,神情自信而不羁,冷冷地对刘棠道:“谁答应了?”
刘棠道:“你不是答应皇上……”
王亨打断他道:“本官与皇上说的是案子!”
刘棠道:“本官说的也是案子,若你破不了,便答应同孟姑娘成亲……”一心要把他拉下水。
王亨断然道:“休想!”
刘棠讥笑道:“王翰林不敢?”
王亨退缩,他便激将起来。
王亨道:“凭什么要依你的赌注?本官爱妻如命,岂能用她来做赌注!若输了就输了,你想去岷州便去,我王家的事与你何干,要你横插一脚?”
刘棠见他不上当,急道:“你……”
王亨道:“我怎么了?若我提议,你要是输了就把你妻子给卖了,你能答应吗?”
刘棠脸色紫胀,气得哆嗦道:“真是岂有此理!”
王亨道:“你才岂有此理!管闲事管到我王家来了!”
梁心铭一颗心重重落下,心里竖起大拇指,为她家小亨亨默默点了三十二个赞——真是机智啊!
同样气得哆嗦的还有孟远翔父子。
王亨不愿用林馨儿做赌注,而孟远翔可是默许了刘棠用孟清泉做赌注的,这一对比,高下立判。
王亨宁愿认输也不肯娶孟清泉,不愿辜负死去的林馨儿,当众践踏孟清泉的脸面,也等于当众往孟远翔脸上扇了一巴掌,这口气如何能忍?
孟远翔心中兴起滔天的恨意,恨王亨,更加恨林馨儿,若非林馨儿尸骨无存,他便要挖出那丫头的尸骨,将她挫骨扬灰,叫她死了也别想安生!
第154章 嫁人有风险
刘棠慌张了。
他本想打了王亨的脸,顺便再卖孟远翔一个人情,结果弄巧成拙,害孟姑娘更加丢脸,怎么办?
就听孟远翔阴测测道:“那就凭本事。谁赢了,就依照谁的赌注来执行!”他一定要把脸面给扳回来。
刘棠急忙道:“对,对,就是这样!”
他觉得自己肯定不会输,所以不用担心会卖妻子;若他真输了,也只有卖了妻子,才能平息孟远翔的怒火,所以,他只能死死攀扯住王亨,不让他滑脱。
王亨嗤笑一声,道:“那你自个赌吧。”
说罢转向靖康帝,道:“请皇上恕罪!家事归家事,国事归国事。刘侍郎一定要借此插手微臣的终身大事,微臣只好放弃赌斗,让他去岷州好了。”
哼,以为他好想去岷州吗?
靖康帝沉脸道:“罢了。谁赢了谁就去岷州,不相干的事不要再提。”狠狠地瞪了刘棠一眼,怪他多事。
苏熙澈瞟了孟远翔和刘棠一眼,心中哂笑——不自量力!王谏都没能拗过儿子,你二人算哪棵葱?
刘棠惶恐,深深地惶恐。
梁心铭差点笑出声来,心里那个美呀,真无法用言语表达,只好自饮一杯,以示庆贺。喝罢看向王亨,当年在贺城别苑夜宴上所受的恶气总算出干净了。
王亨这等于和孟家撕破脸了!
孟远翔再也坐不住,愤然而起,跪到靖康帝面前道:“皇上,王安泰辱臣太甚!”
靖康帝心想你自取其辱,怪的谁来?嘴上却叹道:“孟爱卿,你们的家事,不要在御前争执!”——朕是皇帝,没闲心管你们家长里短的破事儿!
孟远翔激动道:“不,这不止是臣的家事!王安泰目无尊长、忤逆不孝,皇上若不加以惩治,将来难免无父无君。这种人,皇上怎可重用……”
靖康帝变脸道:“他既忤逆不孝,你为何还要坚持把女儿嫁给他?”——你猪油蒙了心吗?还是把朕当傻瓜!
孟远翔悲声道:“微臣瞎了眼,若知道他如此不孝,当初绝不会和王家定亲……”
王亨截断他道:“现在退并不晚!晚辈既然如此不堪,未免玷辱了孟姑娘,还请孟大人退了这门亲。”
孟远翔转脸看着他,目光仇恨之极。
拖到如今,他女儿都二十三了,这小畜生竟然说“现在退并不晚”,如此冷酷,真无心肠!
这一刻,梁心铭竟然对他的心情感同身受。
如今孟家就像她前世的股民,被套牢了。不是王亨这支股票前景不好,而是孟家买的成本太高,等发现亏损,不愿意卖了股票止损(退亲),还妄图翻身,一个劲地补仓(用孟清泉的青春和闺誉)。几年下来,越套越深,现在要他挥泪斩仓,必定赔的血本无归,他实在没勇气啊!
理解归理解,却不同情。
若是别家定亲后悔婚,梁心铭定会帮着骂一声“背信忘义”,可是谁让孟清泉看上的是她的老公呢。
如今这下场都是孟清泉自找的!
当年,林馨儿还是王家媳妇时,孟清泉就用合奏的手段当众勾引王亨,比她前世的小三更无耻!要说孟清泉当时对王亨没有异样心思,她就不姓林!
呃,貌似她现在确实不姓林。
梁心铭看着跪在皇帝面前的孟远翔,心道:“孟大人,嫁人和炒股一样有风险的!风险自负!”
股票有风险,亏的只是钱。
嫁人有风险,赔的可是终身!
王夫人就赔了终身,不过她也不是血本无归,她好歹还赚了王亨这个儿子,若想得开的话,也不算太亏。
孟清泉若斩仓,血本无归!
这样的风险,林馨儿同样不可避免,但架不住她运气好啊,糊里糊涂被强制买了一支潜力股。虽然赔了不少进去了,可是这支股票后来飙升。中间也震荡了一回,如今总算平稳了。现在,她就等着这股票爆发就行了!
梁心铭脑海中瞬息万变,思绪信马由缰,眼前的情景也没错过,就见王亨也毫不退让盯着孟远翔。
忽然他转向靖康帝,道:“皇上,微臣想请教皇上一个问题。”
靖康帝道:“说!”
王亨道:“昔日赵御史因为修建宫殿一事,御前直谏,对皇上言语颇为不敬,皇上事后为何不惩治他?”
靖康帝心中一动,以郑重和宽大的口气道:“赵御史担心朕奢侈靡费,耗空了国库,被天下臣民骂昏君,所以才顶撞朕。这样的忠臣,朕怎会责罚呢?”
王亨道:“皇上圣明!臣以为:忠孝之心固然重要,却不能愚忠愚孝。微臣正是不想让父母被人非议、戳脊梁骨,才拒绝再娶。”
靖康帝忙问:“此话怎讲?”
王亨道:“上有错,为人臣、人子者必须谏言、规劝,而不能任凭他们犯错,甚至利用忠孝之心推波助澜,导致他们不得好下场。那才是真正的不忠不孝!”
靖康帝道:“说的好!然你父母要为你娶妻,有何错?”
王亨道:“微臣妻子与微臣不但有结发之情,更对微臣有救治之义。她帮微臣把侏儒病治好了,自己却枉死。微臣若再娶,便是背信弃义。可是微臣父母爱子心切,定要微臣再娶。微臣怕父母背负忘恩负义的骂名,百年之后无颜面见祖宗和臣妻,因此只能做不孝子。”
靖康帝目光大亮,道:“原来如此!”
这一番话说得好!
占据大义,便有了立足的根本。
一直以来,他都为王亨的桀骜不训头疼。王亨不遵父母之命就是不孝,一个不孝的臣子,如何能重用?现在王亨把“不孝”说成“孝”,这便好办了。
梁心铭也暗自愉悦——
他把自己洗白白了!
孟远翔质问道:“照王翰林这话,天下所有死了妻子的人再娶,都是无情无义之辈了?”
王亨道:“孟大人这是断章取义!下官刚才说的很清楚:下官的病是被妻子治好的。若不是她,下官现在就是一侏儒。当年下官是侏儒时,孟家可没想跟王家联姻。”
第155章 再赌
自孟远翔跪下后,孟无澜也跟在父亲身后跪下了,听见王亨舌灿莲花,愤激之下就要张口,被孟远翔暗中拦住。
孟远翔知道儿子想说什么:王亨一心顾全林馨儿的情义,却忘了孟清泉也是双方长辈为他定下的,他顾头不顾尾,王家依旧是背信弃义。
可是这话他不敢说。
至少不敢在这里说。
正如王亨所说,当年他是侏儒时,孟家并没有联姻的意思。若当着这些人和他据理力争,只会让孟家更丢脸,少不得暂时忍下这口气,去找王谏商议。
王亨再桀骜,也是王谏的儿子。
他就不信,老子管不了儿子!
就算制服不了王亨,也可以从林馨儿身上下手。王亨不是把林馨儿捧得高高的吗?他偏要把她打下尘埃!在死人身上做文章,死人还能爬出坟墓来辩解?就算她想爬也爬不出来,她尸骨无存,连个坟墓都没有!
孟远翔一脸屈辱地回到座上。
刘棠见王亨不肯用亲事赌斗,他的提议害得孟远翔被打脸,心中惴惴,八字眉愁苦地趴着,暗自想主意扭转局面,挽回孟远翔的心,并给王亨制造阻力。
能爬上三品官的位置,都不是无能之辈。刘棠也许才学比不上王亨,但在人情世故方面却精炼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