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装作不知道,为免局促,便和王亨说话,见王亨正擦汗,便赞道:“恩师这剑舞真绝妙无双!”
王亨已微醉,笑嘻嘻的斜睨她,道:“是吗?”
梁心铭正要说“是”,就听一阵歌声从桃林深处传来,悠扬飘渺,忽隐忽现,难以捕捉。偶得一句半句入耳,便觉清喉婉转,直往人心里钻,忙都凝神屏息细品。
现场霎时安静下来。
桃花纷纷,香气愈浓。
这时候,是杜绝任何喧哗吵闹的,大家或自斟自酌,或无声举杯邀请旁人,品味美酒,回味人生。
……
梁心铭一边听,一边微不可查地扫视在场众人,忽见孟无澜朝她丢了个眼色,起身向桃林深处走去。
梁心铭心一动,低头沉思。
想了一会,才起身跟过去。
约莫走了一箭之地,只见前方桃树下,孟无澜静静站着,没了在人前的笑语周旋,显出一股深沉。
听见动静,他回头,“贤弟来了。”
梁心铭问:“孟兄找小弟有何事?”
孟无澜道:“道歉!”
梁心铭疑惑道:“道什么歉?”
孟无澜道:“替家父道歉。”
梁心铭便知是外放的事了。
她微笑道:“孟兄无需道歉,小弟正有外放之意,不过凑巧赶上了孟大人御前请求而已。”
孟无澜摇摇头,道:“贤弟不必解释。”
梁心铭:“……”
她说的是大实话呀!
孟无澜神情转落寞,目光投向桃林深处,轻声道:“家父爱女心切,御前鲁莽;贤弟宽厚待人,主动成全,可惜都是白费功夫,终究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梁心铭道:“孟兄此言何意?”
孟无澜道:“你没看见吗,安泰他,不会答应这门亲的。”
梁心铭道:“这个……恩师他心结未解,令尊大人希望他终有回头的一天,这想法可以理解。”
孟无澜道:“他不会回头的!”
梁心铭诧异道:“孟兄为何如此肯定?”
既然这样,为何不劝父母退亲呢?
孟无澜道:“当一个男人心中藏着一个女人,别的女人嫁给他,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当年我不在徽州;若在,知道安泰这样爱重他妻子,是绝不会同意王孟两家定亲的。”
梁心铭心下震惊,这话包含太多信息了!
难道,孟无澜心里也藏着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是……他新婚之夜走错房是故意的,故意睡了丫鬟!
梁心铭迅速想起孟无澜在状元楼说的窘事,若非他有这样的体验,不会说“当一个男人心中藏着一个女人,别的女人嫁给他,是不会有好结果”这种话的。
还有,他真不赞成妹妹嫁王亨?
不是在她面前故意作态?
她试探道:“令妹这样深情,或许有打动恩师的一天也未可知。看令尊的意思该是希望恩师回心转意……”
孟无澜道:“刚才的情形贤弟又不是没看见。他怎会回头!”
梁心铭:“……”
原来他都明白。
她叹道:“孟姑娘真痴心!”
孟无澜听了这话,面上现出难受的表情,低声道:“妹妹从小就喜欢安泰。四岁那年,和大伯母家的大妹妹在华阳镇住了半年。回来以后,便说亨哥哥是天下最聪明的人。从此,她努力学琴棋书画,要和亨表哥一样做神童。”
梁心铭点头道:“孟姑娘的才名,小弟也有耳闻。”
第158章 醉里人不识(念来过倒会笔逗和氏璧+)
孟无澜道:“她痴心崇拜安泰,一心想和他比肩而立。原本两家结亲很容易,谁知安泰有那样的病。贤弟想,做父母的怎忍心女儿嫁个侏儒,一生空守?因此孟家绝了结亲的念头。结果安泰病治好了,又娶了妻子,还爱妻如命。哪怕后来出了那样的意外,小妹也休想得到他半分怜惜了。”
梁心铭叹道:“造化弄人!”
孟无澜道:“可不是造化弄人。其实,我妹妹的才学远比传闻要厉害,不是我做兄长的自夸,她若来考科举,拿个状元也能的……”
梁心铭心里嗤之以鼻:
啥,拿状元?
还说不自夸!
还要怎么自夸?
考科举和琴棋书画可是两回事!
就凭孟清泉这样偏执、缠着一个男人放不开,能在政事上有多大的胸襟?写出来的策论怕是都成了风花雪月!
都说“文人相轻”,所以“文无第二、武无第一”;再有就是情敌间本能的嫉妒,总之,孟无澜说孟清泉能考状元,梁状元郎听了非常不服气、不认可、很怀疑、
她坚决不认为孟清泉比她强!
这一刻,她竟然有些遗憾:赢了这群男人成了状元,还不足以证明她的能力,须得赢了孟清泉才算圆满。
孟无澜不知她的想法,依然沉浸在对妹妹的惋惜中:“……妹妹这样聪慧灵秀,却被安泰嫌弃到如此地步,父亲怎不生气难受,因此才会失态,还请贤弟原谅。”
梁心铭道:“小弟说过,是自己要外放的。”
孟无澜道:“不论如何,贤弟这个人情,愚兄会记在心中。如今,愚兄也打算外放,先跟贤弟道别。”
梁心铭吃惊道:“你也要外放?”
孟无澜点头道:“正是。”
梁心铭暗想,这人是也一腔心思,不然为何要外放?
她还想打探些孟清泉的事,正要把话题拉回去,孟无澜却看着她道:“愚兄很钦佩贤弟为人,很想引为至交。可惜,先是舅舅和表弟陷害贤弟,后是父亲冒犯,贤弟虽然大量,愚兄面对贤弟总觉愧疚难安。”
梁心铭微笑道:“孟兄太多虑了。”
只说了这一句,并未多宽慰他,因为他们不可能成为至交。既然不可能,她便不会轻易许诺。
孟无澜也没再多解释,请她回去。
回到席间,周昌示意梁心铭看王亨。
王亨比别人更多感触,一杯接一杯地饮,已经醉了,扑倒在面前矮几上,扫落了酒杯碗碟。
靖康帝命人送他去桃花坞歇息。
梁心铭主动请缨,还拽上周昌。
靖康帝赞她尊师重道,准了。
当时,周昌在左,梁心铭在右,一边一个架住王亨往桃花坞去,王亨半个身子倚靠在周昌身上,趔趄着步行不稳,嘴里犹在嘟囔“皇上,微臣……没醉!”
周昌笑道:“都醉成这样了,还说没醉。喝酒的人都这样。梁兄,你可支撑得住?让小弟一人来吧。”
梁心铭道:“不用,在下能行。”
听见她声音,王亨转脸看向她。
这一看,就迷惑了,“小馨馨?”
梁心铭道:“学生是梁心铭。”
王亨固执地叫:“小馨馨,你跑哪去了?你再不……回来,我要找女人了?我真找了!我真要找了!”如此反复不停地重申,仿佛在威胁林馨儿,要她快回来。
梁心铭喉头一紧,轻声道:“恩师!”
王亨满嘴嘟囔,语音含糊,周昌没听明白,诧异道:“他说什么?什么星星?”
梁心铭道:“他说,今晚星星好多。”
周昌噗嗤一声笑道:“王大人真有才!大白天能看见浩瀚星海,难道他诗兴大发,要作诗?”
梁心铭道:“恩师乃非常人,思绪常天马行空、横贯古今,醉中联想到浩瀚星河,也不无可能。”
周昌笑道:“佩服,佩服。”
王亨眼神迷离,低声道:“小馨馨,我想你……”说着一把抱住梁心铭,再不肯放了。
周昌一看,忙上前解救。
梁心铭道:“先别管,先弄进去再说。”
那时,他们已经到了桃花坞院门口了,侍女忙上前推开院门,引他们进屋,又赶着准备醒酒汤。
王亨整个身子压在梁心铭身上,沉重得像沙袋。她在周昌帮助下,拼劲全力将他弄进屋,来到一张矮榻前,很小心地让他躺倒。可是王亨抱着她不肯撒手,她被他带得一头扑倒,趴在他胸口,再往上一点的话,就和他接吻了。
周昌在旁忍笑道:“小心!”
王亨又嘟囔“小馨馨”,左手搂住梁心铭的腰,右手环住她脖子,身子往旁侧过去,这是他从前睡觉时搂着馨儿常用的姿势——把胳膊给馨儿枕着睡。
梁心铭吓出一身冷汗,奋力将他的手掰开,王亨觉得怀中人离开了,双手乱挥、慌乱叫“小馨馨”。
梁心铭对周昌干笑道:“果然醉狠了。”一面帮他整理弄乱的衣裳,又将他一双大长腿托上榻;目光落在他脸上,只见他闭着眼,一双剑眉却紧蹙,仿佛睡梦中还在为某人揪心难受,恨不能伸手抚平那双眉,并安慰他。
这时侍女端着醒酒汤来了,周昌忙闪开,又扯了一把梁心铭,道:“让她伺候吧。这事咱爷们不行。”
梁心铭只好让开,让侍女上前。
她自然知道这种近身伺候的事不该她做,可她就是不放心。王亨喝成这样,万一稀里糊涂把某个女人当小馨馨,失身了怎么办?她便冒着被人非议的危险,亲自送他。
王亨被灌了一碗醒酒汤,躺下了。
周昌道:“梁兄,咱们走吧。”
梁心铭道:“恩师酒量并不浅,喝了醒酒汤兴许一会就醒了。再说,皇上在此,也不该大醉不理。待会恩师若醒不来,咱们就将他叫醒,省得御前失仪。”
周昌道:“青云兄言之有理,咱们就等等吧。”
梁心铭道:“咱们去外间等。”
她想自己和周昌坐在外面,里面一有动静就能听见,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于是和周昌在外间窗下坐了说话。
周昌坐下后,四下一打量,发现墙壁上挂的字画,看了一遍,笑道:“早听说这里有许多前辈留下的墨宝,果然如此。这幅《桃花坞》乃方制前辈手笔。”
他起身,一边看字画,一边品论。
第159章 别想占便宜
梁心铭牵挂里间的王亨,开始听得心不在焉,断断续续听了一点,便被他吸引了。她发现,周昌在书画方面的造诣非常高,且见多识广,对古今名人字画很有研究,对书画的装裱、保存和修复也十分内行,能一眼鉴定真伪,并说出来历和特点,不禁很是佩服。
三人行必有我师,古人诚不欺我!
周昌见她赞赏,越发高谈阔论起来。
这期间,侍女端热水进去帮王亨擦脸。梁心铭便听着里面动静,忽然听得“呀”一声轻呼,她立即站起来,疾步走进去,问“怎么了?”一面看向床上。
王亨还没醒,只是薄唇紧闭,眉头拧在一起,仿佛很生气的样子;榻前地上掉了一块毛巾,侍女垂头站在一旁,侧脸通红。听见梁心铭问,她战战兢兢应道:“翰林……翰林大人……是婢子手重了,触怒了翰林大人……”
梁心铭还以为她会哭着不说话、做出一副被轻薄的样子呢,看来还算聪明,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了。
周昌也进来了,问:“怎么回事?”
梁心铭对侍女道:“你先把这收拾了下去。”淡淡的口气带着一股威严,似乎警告她别乱说。
侍女屈膝道:“是。”遂将毛巾和铜盆等收拾了,端了出去,做这些的时候,她一直不敢抬头看梁心铭。
她哪里敢乱说,隐瞒还来不及呢。
刚才她伺候王亨擦脸,确实希望有“奇遇”发生的。她也没敢乱来,不过是借着给王亨擦脖子的机会,把他扶起来揽在怀里,若是王亨情动抱住她……
她想想都脸红心跳。
她并不怕事情闹开丢脸,只要王亨要了她,王家人不但不会怪她,还会赏她!
两人太贴近了,王亨闻见她身上淡淡的玉兰香,很不适。不是过敏的不适,而是对陌生气息的不适。梁心铭是长大的馨儿,就算与小时候体味不一样,但是王亨抱着她时并不排斥她;这侍女的气息让他本能警惕,下意识觉得有女人想占他便宜。他脾气大的很,睡梦中也勃然大怒,一挥手便将她推倒在地。虽是在醉中,那力气也不小,侍女一个不防,就叫出来了,惊动了外面的梁心铭。
梁心铭帮王亨盖好薄被,又等了一会,见他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睡平稳了,才和周昌出去。
一个时辰后,洪飞匆匆赶来,说皇上玉辇回宫了,他惦记王亨和刘棠的打赌,不放心,就过来问问。
梁心铭忙进去,看王亨醒来没有。
王亨已经醒了,身上还有些软,头有些沉,不想动弹,便静静躺着听外面梁心铭和周昌说话。
梁心铭进来,便见他目光炯炯地注视着自己,欣喜道:“恩师醒了?”一面上前要扶他起来。
王亨目光在她脸上流连,似乎问“你一直在外守着?”恍惚间他记起在梦中见到了小馨馨,也是她吗?那他还抱了她、亲了她,也是真的?
王亨目光变得很诡异。
梁心铭小心扶起他,道:“恩师慢点。”
王亨下榻后,看着她欲言又止。
梁心铭叫侍女打热水来让他洗脸,他便将话咽了回去,梳洗一番,又喝了一盏茶,头脑才轻松些。
等他坐下,洪飞便关切地问:“安泰,那两个案子你到底有没有把握?可要我帮忙?”
王亨摆摆手道:“多谢。”
洪飞见他这样说,便笑道:“你胸有成竹,我就不多事了。走,去山下的酒家,我请你们。”
他高升了,心情很好。
王亨摇头道:“今日断不能再吃酒了。这顿酒且记下,等我破了案子,你再为我庆贺,顺便再为青云践行。”
洪飞爽快道:“那好,就先记下。”
几人便出了桃花坞,离开桃园。
王亨说要去找赵子仪,与梁心铭同行。
到梁家,王亨先去倒座屋和赵子仪说话,梁心铭进内院,吩咐李惠娘准备几个菜,说恩师来了,晚上要在这里吃饭。
李惠娘答应了,又问他春宴怎样。
梁心铭刚要说,忽想起要外放一事,忙告诉她,她们就要回徽州了,要去潜县做县令。
李惠娘瞬间瞪大凤眼,失声道:“怎么外放了?不是说留在翰林院吗?是不是有人陷害你?我早就知道,朝中有人好做官,像咱们无权无势的,只有被欺负……”吧啦吧啦一顿控诉,控诉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