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第一媳——乡村原野
时间:2018-05-03 11:59:43

  这话编的挺圆乎,显然是早有预谋。
  可怜他还不知道吴公子罪行败露了呢,还按跟吴知府约好的供词来说,这可吃大亏了。
  梁心铭暗自为他默哀。
  按察使大人严厉质问:既然是作伪证,为何前次不说实话?现在又无故翻供,是何道理?
  汉子说他良心发现,所以幡然悔悟。
  何大人怒道:“大胆!凶手已认罪。还敢胡说!”
  汉子大吃一惊,等听说真相后,顿时痛哭流涕,说他一时鬼迷心窍,收了吴知府钱财,才答应诬陷梁心铭。
  可是,他再反悔也没用了。
  王亨恨道:“这等小人,绝不可轻饶!”
  巡抚大人等官员一致点头。
  汉子对梁心铭的诬陷可能会导致她被判死罪,按照大靖律法,对他以“反坐”定罪。就是说:若梁心铭已死,他也要判死罪偿命;现在他的诬陷未得逞,梁心铭没死,他的死罪可免,降一等,流放三千里。判完,汉子瘫倒在地。
  王亨看向梁心铭。
  她发现后,坦然迎向他。
  王亨和她对视,心头莫名悸动。
  他一连两次听见“无意中”,觉得十分蹊跷。
  吴知府的罪证,怎会被毒老虎轻易得到?明显是有人故意泄露给毒老虎,且把毒老虎的秉性摸准了,算定他这贪婪狂妄的恶霸一定会拿这东西去勒索吴知府。
  吴公子“无意中”听见男扮女装的杀人方法,也明显是有人故意说给他听的,暗示他可以装扮成豆腐西施的模样,杀毒老虎灭口,一了百了。可他怎么就信了呢?
  这是个一箭双雕的布局。
  幕后布局的人到底是谁?
  王亨看着梁心铭,在心中摇头:梁心铭未必能做出如此周密的筹谋。再说,他为何要对付毒老虎和吴知府呢?毒老虎是一年前得到吴知府的罪证,那时,梁心铭并不在徽州城。
  王亨看过梁心铭的履历,来历清白简单,过去从未与毒老虎、吴知府有过交集,不可能结下仇怨。
  他否认了对梁心铭的怀疑,又把目光转向徽州巡抚林大人——也许,这是徽州官场各方权势的较量结果。
  不论真相如何,王亨都不喜欢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准备叫人细细查访核实,再作打算。
  且说眼前,案情既然明了,王亨命:即刻放榜!
  梁心铭趁机告退。面对王亨探究的目光,她有些承受不住压力,想要避开他,暂缓一口气。经过这些年,这家伙变得更加狡猾厉害了,她得小心为妙。
  公堂外,李惠娘牵着朝云正焦急地等待,见梁心铭完好无损地出来,又说“凶手是吴公子”,顿时泪水急涌,扑在梁心铭怀里呜咽不止。
  这一刻,她就是想痛哭。
  她想借用梁心铭的肩膀。
  她当梁心铭就是她夫君!
  梁心铭没有劝阻,只是搂着她,任她撒泪;其实她自己也想流泪,此时此刻,她们的心情外人不会理解。
  毒老虎是李惠娘的仇人。
  李家和梁家是休宁县人,住在大山深处。
  六年前,毒老虎在山中凌辱了独自归家的惠娘母亲,临了还嚣张地将她推下山崖,说“黄泉路上记住了:老子是徽州城的毒老虎!”便带着人扬长而去。
  梁心铭出来寻找岳母,发现岳母挂在山崖下的枯松上。为了救岳母,他摔断了腿,也在岳母临死前知道了仇人毒老虎的名号。他是梁家独苗,父母双亡,和李惠娘定亲后,两家便并作一家。惠娘父亲李松原是个举人,虽未中进士,其实很有才气。他不喜八股文章,参加两次会试落榜后,便放弃了。从此隐居在黄山中,把参加科举光耀门楣的希望都寄托在女婿梁心铭身上,一心教他苦读。梁心铭极少出山,也很少见外人。自他摔断了腿,科举的希望便落空了。
  林馨儿就是那年被李松原所救,从此待在李家;也在那年,惠娘嫁给了断腿的梁心铭。
  李家后来一直衰败下去。
  林馨儿在王家就跟着王亨一块读书,来到李家又跟在李松原身后学习,一面帮着惠娘照料家务。
  她心中一直有个不成形的念头,直到梁心铭病死,才凝练成形——她要代替梁心铭,去参加科举。
  李松原大概被生活打击得绝望了,看着苦难的女儿和嗷嗷待哺的外孙女,恨毒老虎,恨命运不公,竟然答应了林馨儿。他觉得:以林馨儿的聪慧,考上进士根本不成问题,可以为惠娘赚一副凤冠霞帔回来;还可以为惠娘母亲报仇;当然,林馨儿也顺便完成她自己的心愿。
  事成后,来个病死,然后恢复女身就行了。
  那时,她和惠娘再带着朝云回到山中生活。
  李松原答应了,从此后全心教导梁心铭。去年,梁心铭出山,考上休宁县的秀才,李松原也去世了。
  这对假凤虚凰的夫妻从此相依为命。
  梁心铭出山第一件事,就是杀毒老虎。
  这一招借刀杀人,为何选择吴公子呢?
  自然和王家、和王亨有关。
第16章 古往今来第一女解元
  毒老虎和吴公子都罪有应得,梁心铭和李惠娘当然开心,外人只当她们是为了梁心铭洗清冤屈而欢喜……
  王亨见梁心铭出去了,脚下不由自主地跟了出来,便看见梁心铭和李惠娘拥在一起,心一沉,问:“那女人是谁?”
  其实,他心里已经猜到了。
  可是,他还想再确认。
  似乎确认了,才会死心。
  巡抚大人道:“那是梁心铭的妻子。”
  王亨木然又问:“那孩子呢?”
  巡抚大人道:“是他的女儿。”
  原来他娶了妻、也生了女儿,那更不可能是馨儿了。
  王亨默默地看着那一家三口,浅浅的疼,从心口慢慢向全身扩散,酥酥麻麻的,痛到他浑身虚软无力。
  梁心铭又感到背后灼灼目光,眼神一闪,用棉帕为惠娘擦去泪水,劝道:“惠娘,别哭了,我不是好好的吗。走,要放榜了,我们看榜去。我中了解元呢。”
  李惠娘猛抬眼,“真的?”
  她被新的惊喜给砸晕了。
  梁心铭点头道:“真的。”
  李惠娘眼泪又下来了。
  梁心铭也兴奋异常,之前全心应对王亨,顾不上考试结果,现在洗清了罪名,她才意识到:自己中了解元!
  她弯腰抱起朝云,小丫头刚才叫了好几声爹娘,也没人理,她很乖巧地用小手攥着爹爹的衣服下摆,也不吵。
  梁心铭抱起她,她才问:“爹爹中了状元?”
  梁心铭微笑道:“嗯。爹爹中了解元。”
  小朝云高兴坏了,用力在梁心铭脸上亲了一下,咯咯笑起来,搂着她脖子喊“看榜去喽——”
  一家三口兴冲冲地往贡院去了。
  王亨刚要迈步走下台阶,见她们走了,只得又停步。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心中怅怅的空空的非常难受。
  贡院前的照壁上,长长的皇榜张贴了出来,早已翘首盼望的秀才们顿时疯了一样挤上前,寻找自己的名字。
  梁心铭也不例外。
  她早已知道结果,然亲自看榜的感觉还是妙不可言,尤其是她的名字还排在第一位。耳听着旁边有人笑,有人叹,有人哭,她以一种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心态俯瞰他们,对他们的心酸和喜悦感同身受。——倘若她这次没考上,也会像他们一样,甚至会比他们更加难受。
  现在,她成了古往今来第一个女解元,虽不像范进中举一样喜的疯魔,却也难掩胸中豪情万丈。
  这人生,值了!
  这一刻,过往的仇恨和不甘都烟消云散,代之而起的是对新生活的期盼和憧憬,还夹杂着危险刺激的感觉。
  玩儿的就是心跳!
  惠娘和朝云也乐得不得了。
  那卖首饰的老汉见梁心铭果然中了解元,激动的直哆嗦,好像他儿子得了头名一样——他儿子今天也来了。
  梁心铭要兑现承诺,为他写字。
  老汉当即命儿子买了笔墨来,把摊子上的首饰一股脑扫进箱子,把纸就铺在台面上,恭请梁心铭书写。
  那时,许多看榜的人都纷纷围过来,观看新解元写字,有赞梁心铭重情的,有说老汉运气好的,七嘴八舌。
  惠娘抱着朝云,满面容光地站在一旁。
  梁心铭执笔蘸墨,默默静思,写什么呢?
  往日种种、近日种种、眼前种种瞬间浮上心头,她眼神一凝,俯身挥毫,写下“自强不息”四个字。出自《易经》: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但她觉得只要写四个字就够了,太复杂了不适合老汉家。
  写罢,她将这四个字的意思解释给老汉父子听:人活在这个世上,要不断努力上进,指望别人是不行的,哪怕父母都不行,父母也终有离开你的一天!
  这通俗的解释得到老汉的认同,他肃然起敬,恳切道:“老爷这话说得明白、讲得透。老汉谢了!”
  惠娘显摆地插话道:“我们没欺骗老伯吧?”
  老汉激动地摆手道:“没有!没有!是老汉遇见贵人了,才这么好运气,不然哪能得这四个字呢。”说罢,他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三个首饰盒,塞给李惠娘。
  这是补偿给他们的。
  梁心铭急忙伸手拦住。
  老汉那天有句话说对了:当时买的情义不一样。那天她从贡院出来,见李惠娘眼巴巴地等在外面,一时涌出相依为命之感,才做出赊账行为,鼓励安慰她;现在,就算老汉送更好的首饰给她们,梁心铭也没兴趣要了,也不能要。
  李惠娘也笑道:“老伯,那天我们都没要,今天怎么能要呢?”她要的不是首饰,是老汉的感激和认可!
  老汉父子更加尊敬她们了。
  远远的,王亨就看见贡院门口围了一群人,是在一个摊子前,比贡院照壁皇榜下的人还多,而今科解元、温润君子梁心铭就站在人群中央,忙加快脚步走过来。
  洪飞和他一起赶来。
  到近前,王亨在人群外问明缘故,说是今科解元出场那天为妻子赊账买了一支簪子,承诺中举后为卖主写一副字,现在正写字还债呢,不由心中一动。
  梁心铭早看见王亨等人了,心下纳闷:之前他们阅卷,已经闭关许多天了。好容易阅卷工作结束、要放榜了,又被人命案给搅和的忙了半日。这会子案子也查清楚了,不去跟徽州官员吃酒作乐去,跑这来干什么?
  她才不信王亨是关心莘莘学子、体察下情来了。
  她心里虽疑惑,面上礼数却不能缺,忙迎上前躬身施礼道:“学生见过恩师。”一面飞快地瞟了他一眼,心想:“你能考状元了不起吗?我也照样考!”她这会儿心情好,把昔日爱恨暂且撇一边,脸上笑意盈盈。
  然后,梁心铭又拜见洪飞,称洪飞为“房师”。
  洪飞是本次乡试的同考官,专门阅卷的。他正负责梁心铭那一片号房的阅卷工作,梁心铭的卷子就是他取中,推荐给主考官王亨,故而梁心铭称他为“房师”。
  王亨、洪飞、梁心铭三个美男站在一处,那真是各有风华,耀花了周围人的眼目,尤其是女人们,都看傻了。
第17章 妻妾成群?
  王亨见梁心铭心情好,微笑问:“这是做什么呢?”
  他明明知道缘故,却故意又问梁心铭一遍。
  梁心铭道:“学生正还债呢。”遂将当日对老伯的承诺说了一遍,又引李惠娘和女儿拜见恩师。
  小朝云等爹爹说完,壮胆插嘴:“爹爹还说,放榜就买烧饼呢。买好多!”说完,把小脑袋往李惠娘胸口一埋,害羞的不敢看人,怕他们说自己嘴馋,就惦记吃的。
  梁心铭听了微笑,爱怜地摸摸她小脸。
  王李二人先看梁心铭的字,听梁心铭介绍李惠娘,忙都去看李惠娘,想瞧瞧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让梁心铭如此痴情对待,先是赊账买簪,后又当众写字还债。
  李惠娘听说这年轻官员就是王亨,眼睛瞪大一圈,忘了施礼;忘了施礼是小事,眼神还很不善。
  梁心铭见她失态,好脾气地温声道:“惠娘,不可失礼!快快见过恩师和房师。”又向王亨和洪飞歉意道:“拙荆不大见人的,不善言辞,还请恩师和房师见谅。”
  洪飞忙说“无妨”,并不在意。
  王亨扫了惠娘一眼,感受到她不善的眼神,心下诧异,对她印象也不好了,因对梁心铭道:“你对这些闺阁之事倒上心的很。用一副字换银簪,亏你想得出!”
  梁心铭道:“拙荆在学生最艰难时不离不弃,学生时刻铭记在心。贫贱夫妻,无以为报,唯有写一幅字换样东西,聊表对她的心意。比不得恩师家中妻妾成群,学生这点微贱的闺阁情趣,让恩师见笑了。”
  王亨在她说到“拙荆在学生最艰难时不离不弃,学生时刻铭记在心”就已经脸上变色,等听到最后一句,目光更是陡然愤怒,严厉质问道:“你怎知我家中妻妾成群?”
  梁心铭忙道:“恩师出身名门,又是世间少有的少年才俊,学生想来定会如此。是学生冒撞失言!”
  洪飞忙道:“你可不是冒撞!安泰尚未成亲,哪来的妻妾成群……”话未说完,就听王亨断喝道:“够了!”
  同时梁心铭也诧异地问道:“恩师尚未成亲?”那口气很是怀疑,眼神也奇怪地看着王亨,似乎疑惑“恩师这样的少年才俊,又出身名门,为何到现在还未成亲呢?”
  王亨脸色铁青,嘴唇不住颤抖,欲说不能说。
  他盯了梁心铭一会,忽然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脚步匆匆且紊乱,直冲冲地差点撞倒了人。
  洪飞被他这股无名火弄得莫名其妙,忙对梁心铭点点头,也跟着走了。
  梁心铭目送他们去远。
  她觉得:这么藏在暗处,瞅机会时不时地刺他一下,打击他一下,揭他伤疤、看他难受,真的很畅快。
  可是,这畅快并不纯粹。
  她自己心里也丝丝隐痛。
  又想:他这么大反应,是不敢面对过去,所以逃避?还是根本就是丢弃了过去、不肯承认?
  不论是哪种,都让她心痛如绞。
  刚才的畅快也如泡沫般消散了。
  刚好那卖首饰的老汉听小朝云说起烧饼,忙叫儿子去旁边的烧饼摊子买了几斤烧饼来,硬要送给小朝云,梁心铭将心思转到女儿身上,诚恳地谢道:“多谢老伯。”
  这也算兑现了他对小朝云的承诺,而老伯也用最朴实的方式表达了感激,也非常开心。
  梁心铭和李惠娘这才转身回家。
  路上,李惠娘小心翼翼地瞟梁心铭,想找些话安慰她。却见梁心铭神色漠然,明显不想多说。她便识趣地闭上嘴,把大仇得报的欢喜压下,暗暗替梁心铭担心。
  到家后,左邻右舍纷纷前来恭贺。
  这一片住的都是最底层的市井百姓,恭贺的礼品五花八门:有送一把青菜的,有送条鱼的,有送挂面或者鸡蛋的,有送一只鸡的……都是各自家中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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