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丁急忙道:“小人一定改!”
然后欢天喜地地出去了。
又一个进来了。
这少年一看就不好惹,身形结实、高壮,眼神也狠。简而言之,他不像温馨家庭养出来的孩子,十足的帮派人物。
果然,他开口就道:“小的没有家人,是个要饭的花子。有一次跟丁丁打架认得了,就跟他一起混了。若是坏人抓住我,除非我死,不然绝不会出卖大人!”
声音铿锵有力,坚定异常。
梁心铭略一思忖,道:“你这情形倒特殊。不过,一个人不会永远飘着,你既跟了我,总有一天会成家。那时,你说不定已成了本官心腹。若是遇见这样事,怎么办?”
少年傲然道:“这也不难,谁骗谁还不定呢。这几年小的一直在东市那片混,坑蒙拐骗的事没少干,那些手段我最在行。恶贼想威胁我,只怕没那么容易。我可以先假意答应引他上钩;再不然和大人来个里应外合;或者装死——我会装死,一口气能闭好长时候;我的脚还会使暗器,踢个石子儿都有准头,能打得对方腿软筋麻倒地……”
梁心铭神色淡然地听着,心中却狂喜——碰到一匹野马驹子!野马虽好,可是难训。这孩子经历太丰富了,她得弄清楚了,别用人不当却遭反噬。
于是她问道:“你都干过哪些坑蒙拐骗的事?”
少年道:“大人放心,我卿陌做事有规矩的,好人我是不会动的。我骗的那些人,都不是好东西。我就坑他们,从他们身上弄银钱使,不然我怎么活呢……”
哟,他还自以为是小侠客呢!
梁心铭又问:“你手上没沾染见不得人的案底吧?你明白我说的,不是普通的坑蒙拐骗。”
卿陌道:“绝没有。小的才十二岁呢。”
梁心铭听卿陌说了许多“光辉事迹”,终于确定:这是个有原则的混混!好笑吗?一点不好笑,很正经的。只是她还要费一番手段调教,不然压不住。
她问道:“你说叫卿陌,是哪两个字?”
卿陌道:“公卿的卿,阡陌的陌。”
梁心铭眼神微凝,看着他不语。
少年进来后一直保持的气势忽然间就泄了,有些不安地动了动脚,忐忑地看着梁心铭。
梁心铭问:“你的身世?”
卿陌黯然道:“小的……是私生子。”
梁心铭问:“你父亲是?”
卿陌低头道:“都死了。”
卿陌说了一段往事,又说他的名字是母亲起的,母亲识得字,所以为他起了这个名字。
卿陌留下了。
然后,梁心铭又选了麻麻和胖胖,这两人么,以后再细说。
四个少年选定后,她将所有人都叫进来,正色道:“今天这样考问你们,其实并不一定准确。事到临头,每个人的表现未必就像嘴上说的那样容易。
“比如这顺子说,他死也不会背叛的。本官相信他,是真的宁死也不会背叛本官,但本官并不赞同这种硬碰方式。若他家人受害,本官难辞其咎。
“你们跟着本官,不说保你们富贵,平安总要保证。动不动就要你们舍命,不把你们当人,恐怕你们也不会心服。同样,轻易就背叛本官的,本官也绝不能忍受。
“所以,本官希望你们遇事能三思而后行,并非怀疑你们说假话、不忠心。”
几个被淘汰的少年听了,心里好过许多,对梁心铭也更加钦佩。越是这样,越失落,只恨无福留在她身边。
被梁心铭点到的顺子恳求道:“大人,小的脑子笨,大人这么一说,小的就明白了。能留下小的吗?小人一定好好听大人教导,努力上进。”
梁心铭微笑道:“你有这份心很好。可惜本官现在根基浅,用不起许多人。你且在家用功,若我还能回京,那时你还愿意来,我便用你。”不论如何,叫他用功总没错。
少年们大喜,纷纷都说等她回来,然后憋着一股劲走了。
梁心铭点了丁丁和卿陌跟在身边当小厮,每人一天轮值,其余时间都跟着赵子仪学习功夫。
女孩子们也都由惠娘调教起来。
次日起,梁心铭便跟着王亨去查原镇南侯的案子了。
这件案子案情是这样的:
十一年前某个初冬晚上,龙禁卫副将军李志猝死在床,仵作验尸为药物激发酒力冲脑所至。李志当天傍晚曾同镇南侯、龙禁卫左大将军顾原在如意楼吃过酒。
刑部的人便分头去如意楼和镇南侯府追查。
如意楼的小二说,昨天他去雅间送茶时,在走廊上碰见顾原脸色难看地匆匆离开,进去又发现李志脸色同样不好,猜想二人争吵过。李志一刻钟后也离开了。
另一边,镇南侯也出大事了:镇南侯父子三人一齐失踪,家人翻遍侯府,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仿佛凭空消失了。
侯府下人供称:昨天晚上,有一穿黑色连风帽斗篷的人来拜访镇南侯,自称姓柳,与侯爷在后堂密会了半个时辰,任何人不许靠近。那人进去出来都用风帽遮着脸,管家和门房都未看清他。从那以后,侯爷父子再没出现过。
第186章 侯府遗珠
先帝震怒,下令彻查此事。
刑部主审此案的人怀疑:顾原定是被李志抓住了什么把柄,所以杀了李志。当晚父子偷偷离开,叛逃北方安国,那穿黑斗篷的人就是来接应他们的。
无奈猜想归猜想,却找不到任何证据,这便成了悬案。
先帝下令抄了镇南侯府,将余下的妇孺家仆等一齐发卖,镇南侯府只剩一座空宅,龙禁卫看守。
王亨带着梁心铭,去镇南侯府四处查看,寻找线索。
三天后,依然毫无头绪。
朝中大小官员都知道了刘棠和王亨打赌的事,见此情形,都觉得王亨输定了。就算最后破了案,也落在刘棠后面了,也是输;若不能破案,则彻底告输。
大家纷纷恭贺刘棠:能胜王亨,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刘棠这次要踩着王亨肩膀扬名了!
刘棠谦虚道:“本官也是机缘巧合下发现线索的。王翰林既然能在一天之内破了卫姨娘的案子,也定能破了此案。王翰林一向盛名,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一向盛名、不会让大家失望,如果让人失望了呢?
刘棠这是典型的捧杀手段,把王亨抬得高高的,等他摔下来跌得重重的,跌得再也爬不起来。再者,他把王亨捧得越高,不就是变相地捧他自己嘛。
孟家,孟远翔和夫人晚饭后吃茶闲话。
孟远翔冷笑道:“还以为他多厉害,也有他破不了的案子。看那天在春宴上把他嚣张的!”
孟夫人轻声道:“不吃些苦头,他不知天高地厚!”想起哥哥吴知府,想起两个侄儿,再想想女儿,她对王亨的恨是无人可以体会的,无法用言语表达的。
孟远翔道:“这案子年深日久,费些日子原也正常。只是刘棠已经先破了,怎会给他留下线索?就有,也给抹没了。小畜生一旦失去皇上宠爱,便什么都不是。”
孟夫人担忧地问:“这影响大吗?”
她很担心王家受波及。
若王家败了,她坚持把女儿嫁过去又有什么益处?所以,她虽然想看王亨倒霉,却又不希望他倒大霉,别太伤筋动骨。最好能给他些教训,让他清楚认识到自己不足,认清和孟家联姻的好处,回心转意娶孟清泉。
孟远翔冷声道:“影响越大越好。”
孟夫人迟疑道:“那清泉……”
孟远翔道:“那个小畜生,不狠狠受挫一番,是不会回头的。王家败了才好呢。我希望他败!”
他一直被王谏压着,很憋屈,做梦都想压过王谏一头。再说了,只有把王亨踩入尘埃,小畜生才会对孟清泉重视,才会珍惜眼前人,而不再思念林馨儿那个小贱人!
那时候,他这口气才算消。
这一次王亨若受挫,威望将大损。威望受损,那些惯会踩低捧高的人,便会跳出来挑剔他,鸡蛋里也能挑出骨头来。到时候,他目无尊长、忤逆不孝的罪名就压不住了。
众口铄金之下,皇上将不再宠信他。
他必须靠联姻来增加助力、恢复实力。
孟清泉不计较他的荣辱,初心不改地等着他,名声大增,往日所受的耻辱才能洗刷干净,嫁入王家才能稳稳站住脚,主持王家内宅,成为当家奶奶。
王亨再重新奋起,无论走多高,都是孟清泉的功劳。
孟夫人越听目光越亮,点头道:“果然败了好!”遂双手合十,祈祷王亨破不了案,被刘棠打脸。
镇南侯府,王亨正和梁心铭坐在花园凉亭内吃茶。
查案查累了嘛,不得歇息歇息!
可是在这地方吃茶……
别听着是“花园”,就想到美景,镇南侯府荒废了这么多年,花园里花草虽未枯死,却太茂盛了,花和草一块疯长,走在里面,就像走在荒野。
梁心铭瞅着神游天外的王亨,虽然现在是暮春时节,也挡不住这座死宅的阴气,他们耗在这几天了,天天在忙,可是落在梁心铭眼里,都是在敷衍塞责。
她问他,他沉默不答。
梁心铭忍无可忍道:“恩师,这么故弄玄虚好吗?”
王亨惊醒,看向她,挑眉问:“青云急了?”
梁心铭才不会承认自己急了,道:“还有几天学生就要离京了。恩师有什么绝招,趁早教给学生。”
王亨笑了,道:“好,明天就了结!”
就在众人百无聊赖,等着王亨难堪认输时,王亨却宣布:可以审理此案了。
刘棠暗笑,说他早破了此案,所以他先公布案情内幕,然后再看王大人审理。
这是唯恐王亨跟他思路一样,所以抢在前面。
轮到王亨时,看能怎么办!
除非认输不审了,否则王亨就要跟着他的思路走。到那时,被传得神乎其神的王安泰,也要拾人牙慧了。
王亨无所谓道:“大人先请。”
此案非同一般命案,靖康帝命三司主官都到场听审,一是做个见证;另外嘛,自然是监督审理过程。
梁心铭对刘棠打脸不感兴趣,觉得没意思。她正关注孟家,怎么周昌还没上门提亲呢?最好这边审完,戏一落幕,那边好戏就开锣,她能赶上看第二场。
她还有几天就离京了,忙着呢。
正思想开小差,就见刘棠升堂了。
审理情形也无需细说,只说结果:
刘棠查得龙禁卫指挥使古涛和镇南侯生前关系密切,因此一直暗中关注古涛达一年之久。终于发现,古涛到处寻找镇南侯原家仆,行踪鬼祟,还曾夜探侯府。
他便派人混入古府,偷得镇南侯写给古涛的书信一封,字里行间都透露出一桩绝大秘密。
他将古涛拿住,已问出口供,证明镇南侯父子确实逃往安国去了,现在人证物证齐全,再无抵赖。
梁心铭看着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古涛,总算认识到“三木之下,何求不得”的残酷内涵。
为何没有人怀疑真实性呢?
这明显就是屈打成招。
可惜,堂上没有一人提出异议。
就见刘棠对王亨道:“本官审完了。王大人请吧。”
众人都看向王亨。
王亨疑惑地问:“审完了?”
刘棠道:“正是。”
王亨再问:“镇南侯真叛逃了?”
刘棠道:“口供在此!”
他轻蔑地看着王亨,心想看你如何能拿到证据,来个殊途同归,最后也落到古涛身上。
王亨却道:“本官以为,镇南侯没有叛逃!”
刘棠问:“何以见得?”
王亨道:“因为,镇南侯还有个孙女。若是叛逃,他父子三人一定不会丢下这唯一的血脉。”
第187章 顾氏云萝
刘棠哈哈大笑,向众人道:“当年,镇南侯世子才成亲不久,并没有一儿半女;其次子尚未成亲,何来孙女?”
刑部尚书宋微点头道:“镇南侯确实没有孙女。”他年纪大,经历了当年的事,所以很清楚。
刘棠便得意洋洋地看向王亨,看他要如何收场。
王亨并不退缩,道:“镇南侯的孙女,下官回头让她上堂并证明身份。眼下,下官先证实镇南侯并未叛逃。”
刘棠狐疑地问:“既没有叛逃,他们现在何处?”
王亨道:“就在镇南侯府!”
刘棠道:“胡说!当年官府差点将侯府翻了过来,也没找到人,王大人凭什么说在侯府?”
王亨道:“欲知究竟,还请各位大人移步,随下官去原镇南侯府,下官带大家去见镇南侯父子。”
刘棠心一沉。
众人也都吃惊。
难道王亨真找到人了?
那就去看看吧。
于是大家出了刑部,坐车的坐车,坐轿的坐轿,浩浩荡荡一起赶往原镇南侯府所在的清阳街去了。
到了镇南侯府,王亨领着众人,直奔侯府二院上房。进入后堂,他站在一壁橱前,对着壁橱上的虎头花纹又是拨,又是点,弄了好一会,忽然那壁橱往两边退开,露出一间密室的门洞,一股陈腐之味随之扑面而来。
众人慌忙后退,都用手捂住口鼻。
等污浊味散得差不多了,众人才进入密室。
密室内有三具尸骨,看服饰,应该是镇南侯父子,他们手上戴的扳指和头上的玉饰也可以证明。
刘棠惊得魂不附体——镇南侯死在自家密室内,那古涛……尚未进入夏季,他的后背已叫汗水湿透了。
大理寺卿问王亨:“王大人这几日就在找这个?”
王亨道:“不错。下官觉得,镇南侯若要叛逃,不可能只带两个儿子不带孙女。——他孙女的身份下官有人证。所以下官断定:镇南侯定是被人害了,尸体就在侯府内。既然当年刑部把侯府翻了个遍,连池塘水都抽干了,也没找到尸体,说明尸体没有被转移到外面掩埋,一定还藏在这间屋内。下官怀疑这屋内有密室。于是下官就查找机关入口。找啊找……找了好几天,终于找到了!”
什么“找啊找”,明明早就发现机关了!
梁心铭一个没忍住,险些笑出声来。
众人却都钦佩不已。
王安泰果然名不虚传!
那刘棠呢?
见众人“刷”地将目光汇聚在他身上,刘棠脸上肌肉抖动,笑不像笑,倒像在哭;要解释,又无可解释。
刑部尚书宋微狠狠瞪了他一眼,问王亨:“证人呢?”
王亨道:“请大人们移步,回刑部大堂,待下官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