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从前有一道被碎瓷片划伤的痕迹,很深,非常深,深到受伤那一刻,她清清楚楚的看到了自己的骨头。
殷.红的血,惨白的骨头,可怕到她不敢看第二眼,疼到她想昏也昏不过去。
而这个伤痕,却是她曾经的夫君,成国公世子澹台晔赋予她的。
云安郡主闭上眼靠在了墙上,冰冷的墙面似乎都要比她的心暖和,让她突然涌起的满心戾气平复了些许。
如果说,魏晅瑜是最好的夫君,那澹台晔,就是最糟糕的丈夫。
当年,她曾经也倾慕过他的俊美风姿与满腹才华,怀着一颗忐忑与窃喜的心欢欢喜喜的嫁给他。
那时候,她眼中他是最好最优秀的人,至于满京城凶名在外的魏晅瑜,提起来也不过淡淡一笑。
她心里,谁都比不上他。
成亲之后,起初,他们也有过夫妻相偕柔情蜜.意的时光,但很快,美好的梦境破灭,她迎来了惨烈的现实。
作为成国公府世子,澹台晔从来都骄傲任性,在男女之情上,这种任性被发挥到了极致。
他依旧才华出众,却也风流俊美,多情又无情的模样勾走了一颗又一颗芳心。
家里的小妾越来越多,他的庶子庶女接连出生,若非她有个嫡子傍身,几乎要没了立锥之地。
成国公夫人从来只会劝她宽容大度,让她做一个贤良淑德的世子夫人,多关心信任她的儿子,却从不提她面对满院子小妾与庶子庶女的辛苦与难过。
曾经一颗火热的少女心,在一日复一日的生活中破碎,慢慢的,她学会了不再将心放在他身上,学会了爱惜自己,更学会了在陈氏面前阳奉阴违。
国公府,不像是一个能安心立命的家,更像是一个战场。
她要防着那些别有心思的小妾与庶子,要防着陈氏对她的打压与为难,她觉得自己的日子几乎是泡在了苦汤药里,却不敢同任何人说,只能自己偶尔暗自垂泪。
同母亲说,她会说,哪个女人的日子不是这样?
掌管中馈,料理家事,抚养子女,支持夫君在外做事,这些就是主母应该做的。
只要他仍旧尊重她看重她,不让别的女人越过她去,她就是成国公府的女主人,谁都不敢在她面前妄动。
然而,她的丈夫是如此任性,成亲生子,宠爱小妾,风流多情,不过是他精彩人生中的一小部分,他在外面的世界太广阔,家里这些,只要不闹到天翻地覆,闹到不可收场,他从来不会多加关心。
有那位溺爱儿子的母亲在,她也不会让这些烦心事闹到他面前。
即便现在想起来,她仍旧觉得那是一段灰暗的日子,唯一的光亮,大概就是她的孩子。
若没了他,她在国公府里活不好,也活不下去。
为母则强,就算是为了儿子,她也会好好努力地活下去。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多年,久到她已经习惯丈夫和婆婆的自私,这个家里的人,大家眼里心里都只有自己,所以,不自私一些活不下去。
大概从那个时候开始,她也开始变得自私,失去了从前的自己。
她看着丈夫厌烦一个又一个小妾,只有心血来.潮时才会叫来儿子与女儿们说上两句话,更多的时候,他更愿意去争权夺利,勾心斗角,或许是因为那样的生活让他觉得刺激,不容易腻烦。
毕竟,他是如此得任性,如此容易腻烦一个人,一件事。
她同样腻烦那样的生活,却只能被迫过着这样的日子,那时候,出现在她眼前的,是薛蕲宁。
同她糟糕到极致的丈夫相比,她拥有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夫君。
位高权重,英俊出色,深情温柔。
年少的时候,大家聚在一起会笑她以后要嫁一个那么凶狠冷酷的人,早早封侯又如何,一个浪荡的豢养男宠的母亲,糟糕的名声和冷酷的性情,怎么看都不是良配。
那时候她想,日后薛蕲宁的日子只怕是难过得很,怀有同样想法的人只多不少。
然而,他们看错了她,也看错了他。
魏晅瑜名声和性情是糟糕,但那是对其他人,对妻子而言,他是最温柔不过的一个人。
即便中年之后他手握权柄越发沉稳冷漠,行.事雷厉风行,一出手若雷霆万钧,但他在她面前,依旧像少年时那般情深。
他看着她时,眼睛里有光,像落满了星星,每一束星光亮起来时都只为她。
成国公府传承几代的玄甲军,到了澹台晔手里时,不复从前荣光。
她记得很清楚,那一日魏晅瑜奉圣命而来收揽兵权,那是第一次,她那么近的看他,他远比她想象中令人畏惧,同时,想到他对薛蕲宁的温柔,她也比想象中嫉妒,渴望。
澹台晔很不喜欢魏晅瑜,她一直都知道,年纪越大,越不喜欢,到了被迫交出玄甲军的兵权时,那种厌恶几乎到达了顶点。
他向来在意风度,即便是讨厌的人,也不肯在对方面前失了仪态,毕竟,于他而言,在敌人面前守好自己的风姿已经成了本能。
越讨厌一个人,他就越是笑面以对,但转过身来,对待敌人,却从来都是斩草除根。
那也是她第一次看到澹台晔如此不加掩饰的对一个人冷面以对,恶言相向,他对他的厌恶是如此直白且直接,恨不得言语化为利剑,戳得魏晅瑜满身窟窿。
这样的失态,从未有过,她好奇,却也痛快。
被魏晅瑜压制的澹台晔,让她觉得他也不过如此。
或许就是在那一刻,她对魏晅瑜起了别样心思。
她生命中最晦暗且无法逃避的阴影,在这个人面前却似乎不堪一击,他是那么的强大,还拥有着其他男人不可及的深情与温柔,如果她有得选择,即便是破釜沉舟,她也想要这样的他。
但她只能妄想,除了能用妄想安慰自己之外,生活不会有任何改变。
或许是她的执念太强烈,她真的拥有了能重来一次的机会。
不管她记得的那些是梦也好真实的也罢,她就想要魏晅瑜。
于是,她也那样做了。
斩断他同她的缘分,自己取而代之,然后,得到了现在这个结果。
薛蕲宁成为了澹台晔的未婚妻,青梅竹马十年,同魏晅瑜自此毫无交集。
离京前,纵然不甘愿,心有忐忑,她觉得还算是成功了一半,毕竟,曾经属于他的青梅已然变成了别人的未婚妻,以她对魏晅瑜的了解,他决计看不上属于别人的东西。
靠着这点儿安慰,她安心离开了京城。
果然,这十年里,她听到了不少成国公世子同未婚妻之间的流言。
澹台晔就是澹台晔,任性自私,无一不缺,包括她那位婆婆,同前世毫无区别。
这两个大.麻烦,她是成亲后才彻底领教了他们的自私与难缠,但薛蕲宁从小同国公府定亲,想必早早就能领教。
从澹台晔一次又一次离家出走的流言趣事到他在怀城的画舫玩乐,她知道得一清二楚。
或许是太想看看面对同样一个人,曾经被魏晅瑜宠爱至深的薛蕲宁会如何应对,所以,她这么多年来都极为关注这两人之间发生的事。
反而是魏晅瑜,她所知甚少。
当然,这也和他身边难以安插人手有关。
纵然年轻,他依旧是那位未来将会名闻天下骁勇善战用兵如神.的永王,也正因为如此,在对待他的事情上,她向来小心又慎重。
能做,但决不多做,否则,功亏一篑她会恨死自己。
她关注着澹台晔和薛蕲宁这两个人,看着这一对变换了身份的青梅竹马与未婚夫妻。
澹台晔,薛蕲宁,即便如今想起来,也会让她忍不住感叹,发笑,沉默,无言。
糟糕又任性的澹台晔,比上一辈子更为任性,薛蕲宁,却是超乎她想象的耐心与温柔。
很多次,她觉得她肯定再无法忍受澹台晔的任性的时候,她依旧坚持了下来。
一次又一次,就连她这个旁观者都失去了耐心,觉得没有兴趣再看下去的时候,她仍旧做好了一个未婚妻的职责。
即便她的未婚夫是那么糟糕,成国公府像一个无法脱身的泥潭。
唯一值得说上一句的,大概是澹台晔没了那些乱七八糟的露水情缘。
要知道,她当初进门的时候,他通房不少,且个个美貌,全都是疼爱儿子的陈氏为他精心准备的。
即便重来一世,陈氏还是那个陈氏,她不觉得这个自私的母亲会改了性子,果然,该做的事,她仍旧做了。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澹台晔拒绝了。
不管是出于什么心思,他拒绝得极为彻底。
可即便拒绝了那些女人,在她看来,他对自己的未婚妻仍旧算不上好。
他太擅长索取,心里眼里只有自己,即便薛蕲宁再有耐心再温柔,总有一天也会厌倦腻烦这样的他。
她是如此衷心的期待着,希望他被她抛弃,然而,却又担心她抛弃了他,有机会和魏晅瑜再续前缘。
前世的那对神仙眷侣给她的印象太过深刻,她始终无法忽视薛蕲宁带给她的威胁。
她期望薛蕲宁能永远和澹台晔在一起,好让她逃脱曾经的阴影,和魏晅瑜走到一起,满足曾经的期待与渴望,但同时又觉得澹台晔那么糟糕的人配不上她,希望她能狠心彻彻底底的甩开他,抛弃他,拥有另一段属于自己的美好人生。
在这样矛盾的心情中,她度过了一日又一日。
澹台晔的又一次离家出走去了怀城,她得到消息听说是在画舫时,先是惊,后又安稳下来。
她看到了他更加自我的任性,但同时,又觉得他绝不会碰画舫上那些女人,这或许,是因为他又一次同她闹矛盾,想要某个人来哄他回家而已。
她记得离京前,他们两人之间闹了不愉快,具体因为什么,她早已忘了,毕竟,澹台晔总是不同于别人,总有独属于他自己的生气、发脾气、任性的因由。
果然,她又一次去寻他回家。
看过太多次同样的情形,她都已经烦了腻了,偏偏任性的人不知收敛得寸进尺,善良耐心的人总是包容。
就在她以为这又是一次重复的时候,薛蕲宁,提前离开了。
就她离开这件事,她得称赞她一句,总算没那么傻了。
大概澹台晔也以为她是闹脾气,因此施施然回了京,心里或许还想着要再一次任性。
只可惜,等京里再次传来消息时,只有一句话。
“长兴侯府退婚成国公府。”
十年了,这对未婚夫妻的情分终于走到尽头,她终于,彻彻底底的抛弃他了。
为着这件事,她高高兴兴的大醉了一场,那么一个男人,早该扔进护城河了。
但酒醒后,她又开始莫名的担心魏晅瑜,因为心中的不安,她决定从封地启程回京。
果不其然,路上遇到了听闻退亲消息回京的成国公,她知道自己这位曾经的公公甚是喜爱薛蕲宁,言谈间也几次试探,对方果然是想要继续这桩婚约的。
她觉得澹台晔不会愿意取消这桩婚事,既然他不愿意,成国公也不想取消,那必然会为重新缔结婚约拼尽全力。
然而,等他们入京时,一切已尘埃落定。
退婚之事已成定局,陛下赐婚永平侯与长兴侯府嫡女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薛蕲宁,兜兜转转十年,最终还是回到了魏晅瑜身边。
或者说,即便他们曾经错过,魏晅瑜最后还是重新抓.住了她的手。
在长公主府里,他站在她身边的模样,他看她的眼神,似曾相识。
至于薛蕲宁,她看他的眼神,同样像是跨越了时光的阻隔,回到了曾经。
他们,终究是,命中注定。
第50章 1-50十年
又一次看到小表弟脸上的甜蜜笑容时,周湛差点没忍住强烈的冲动去拔剑砍人。
若非清醒的知道自己即使拔了剑也不过是他人剑下亡魂, 他必然是要拼上一拼的。
从前他当着小表弟的面赤.裸裸的炫耀媳妇儿卖弄甜蜜, 如今风水轮流转,居然这么快就轮到他了?
这完全不合理啊!
他嫉妒的看着对面春风得意小表弟, 语气森森,“阿暄, 不如说说你到底是怎么哄骗薛小姐的,好让表兄跟你学上一学。”
从横眉冷对到柔情似水, 这用的时间太短,变化也太大了些!
如果不是自家媳妇儿明明白白的说了人没问题, 他都怀疑薛蕲宁是不是突然换了芯子抑或者被人作法下.药了!
以小表弟的黑心烂肺,这种事情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啊。
周湛这里唏嘘感叹, 惆怅自己原本领先一步的优势瞬间消失不见, 那边魏晅瑜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手上巴掌大的玉佩,嘴角含笑。
他这会儿完全没心思听烦人的表兄嘀咕,满心都想着她送他这块玉佩时所说的话。
“这是母亲给我准备的嫁妆里最重要的东西之一, 以后是要送给我未来夫君的, 如果你喜欢, 就给你了。”
大概是羞涩,她这几句话说得磕磕巴巴, 神情与姿态都不甚自在,但是听在魏晅瑜耳朵里, 却是犹如梵音圣听。
他是真的没想到天上会突然掉下来这么一个大馅儿饼, 原本发现她对他不是全然无动于衷, 有那么一点点的爱慕之后,他整个人都虚浮得像要飘起来。
结果没想到,更大的惊喜还在后头。
虽说他知道她是对着自己人就格外真挚大方的性子,但没想到自己能这么快被划入她的羽翼之下。
玉佩这些外在的物件还只是其次,真正重要的,关键的,是她对他的认可与重视。
在她眼里,他终于不再是无足轻重的一个人,她摆出了那么端正的态度,是真的打算日后同他过一辈子,也愿意和他成亲。
真是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这么一想,魏晅瑜瞬间乐淘淘的,露出略有些傻气的笑容,至于旁边眼露惊悚的糟心表兄,在他眼里都比从前顺看了几分。
旁边目睹了全程的周湛略有些牙酸,这倒霉表弟的蠢脸,真是没眼看了!
他觉得,媳妇儿提议的同小姑姑及表弟他们一同出游的事情,完全可以拒绝了,想要他到时候继续受此荼毒,没门儿!
***
在魏晅瑜满心欢喜的时候,薛蕲宁正在整理库房。
不只是母亲从前为她准备的嫁妆,还有父亲多年来给她的添妆,那些该送回国公府的东西早已尽数遣送回去,空出来的位置安放的全都是魏晅瑜前前后后送来的礼品。
首饰,药材,兵器,布匹等等,越收拾她越无奈,之前大概是不在意,每次收到东西简单看过之后就收入了库房,结果今天抽空这么一收拾,才发现东西多得要命,也贵重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