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擦干泪水，寒风吹得脸发疼，点点头：“我来了。”
他转身向屋内走去，背后的双手中，一手拎着一只秃鹫，一手拎着一只雪狐。“进来吧。”他说。
我跟随着他走进那间四面漏风的木屋，里面虽然很简陋却收拾得很干净，一张木板床，一床薄薄的棉被，一张桌子，两张凳子，屋角的灶台上放着一把铁壶。
“坐吧。”他说道，转身拿着铁壶走到门口，装了大半壶的散雪，又捡了些枯树枝，回到灶前开始生火。
我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包，轻轻打开，放在桌上：“你最近还好吗？”
他好像没有听见，只是专心地生着火，不一会儿屋里暖了起来，灶台上的铁壶也开始发出“滋滋”地响声。
他这才走回桌前坐下，看着纸包中的烧鸡，微微皱了皱眉头：“你这是干什么？”
“我请你吃肉！”我笑着说。
“你为什么要请我吃肉？”他冷冷地说道，虽然英挺的五官还带着少年的稚气，但是神色却无比的倔强冷漠，好像一头雪地中行走的独狼。
“因为我们是朋友。”
“我没有朋友。”他顿了顿，又多说了一句：“我母亲告诉过我，女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生物，尤其是漂亮的女人，绝对不要相信女人说的话。”
我哈哈大笑：“你也觉得我漂亮吗？”
他耳朵微红，转过头去，壶里的水开了。
他站起身走过去，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却很稳，就好像这世上绝没有什么事值得他着急，就好像行走对于他也是一种修行。
他拿出两个缺了口却洗得很干净的茶杯，倒了两杯热水，一杯推到我面前，一杯自己拿在手中：“我请你喝水。”
“好！你请我喝水，我请你吃肉！”我大声说道，又把油纸包往他面前推了推，然后扯下一条鸡腿，开始大口咀嚼。
他想了想，重重地点了点头：“好！”于是扯下另一条鸡腿，开始慢慢地咀嚼。他每一口都吃得很慢很用心，好像要让自己完完全全地把食物消化吸收，一丝一毫都不能浪费。他面对着食物，有着一种常人所没有的虔诚和尊敬，和面对我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我们一起喝着热水，吃着冰冷的鸡肉，半晌都没有说话。
“这几天雪下的太大，我几天没吃饭了。今天想了个法子，果真逮住了一只秃鹫和一只雪狐，可以再撑几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有所收获心情很好，他居然主动和我说道。
我没有问他为什么会躺在地上装死，因为我知道，当一个人几天没饭吃的时候，是绝没有力气再出去打猎的，只能利用伪装和心理的博弈，才能以最小的消耗得到最好的结果。
这个骄傲的少年，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述说着他的苦难经历，就好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
“那个雪狐，也是你引来的？”我问道。
刚才情急之下，我只看见空中的秃鹰，却没看见雪狐的身影，想来它雪白色的皮毛在雪地中也是一种很好的保护色。
“是。”他把嘴里的食物咽下，才说道：“这么大的雪，它们也找不到食物，于是在旁边等着，想确定我是否真的死了。雪狐最是机敏，想让它上当不容易。”
“你在雪地里躺了多久？”我突然问道。
“三四个时辰吧。”他淡淡地说道。
我点了点头：“能忍常人不能忍，你今后必定是个人物。”
他看向屋外的茫茫雪山，眼中流露出无限憧憬向往：“总有一天我会走出大山，我会让所有人知道我的名字。”
“你还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字么？”我挑眉笑着问他。
他神色一黯：“我没有名字。”
我没有继续追问他的名字，因为我知道他还不愿意告诉我。
三年前我偶然间无意闯入他的这间小屋，那时他还是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孩子，却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这里，靠打猎为生。他不爱说话，一双眼睛明亮如星辰，好似可以看透你心中所想，对于我的贸然闯入，没有任何奇怪的反应，只是给我倒了一杯水，就如同今天一样。
后来我被师父逼着练功，很难再偷偷溜出来，常常几个月才有机会出来放松一下。除了销魂宫，我能去的地方只有这里。每一次的见面我们都是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但是这个冷漠骄傲又孤寂的少年身上强悍的生命力，却如同一块吸铁石一样，总是引起我强烈的好奇心。
“你请我吃肉，我却只请你喝水，这不公平。”他想了想说道：“过两天我把雪狐的皮剥下来，给你做一条围脖。”
他这种生怕自己占了别人便宜的认真模样甚是孩子气，我笑道：“你送我雪狐围脖，这么珍贵，那我岂不是应该请你喝酒？”
他一向冷漠的脸上居然出现了孩子气的笑容，如同冰雪融化般耀眼，大声说道：“那是必须的！”
转眼冬去春来，鲜花开遍山野，当年的小男孩，已经长成十五六岁的英俊少年。
我看着远处山脚下的小木屋，掂了掂中的酒坛，露出一个愉快的笑容，快步奔了过去。
第7章 小狼……狗与阿飞？
奔到小屋前，发现门开着，屋里却没有人。
我屋前屋后地转了好几圈，发现确实没人，估计他又出去打猎了，于是就坐在门前等他。屋檐下挂着两条不知什么野味的肉，已经风干，门前的山坡上开了一小块地，种着不知名的野菜。
不远处传来几声狼嚎般的叫声，听起来是往这个方向而来，我站起身，突然想起出来没有带防身的武器，于是进屋到灶台旁拿了把砍柴刀，纵身跳到屋旁的大树杈上坐下。
不一会儿，木屋后的树林里一阵哗哗作响，钻出一个人来。我看清来人的面目，一片树叶从指间飞出，悄无声息地向来人袭去。只见剑光一闪，还没看清楚招式，那片悲催的绿叶就被钉在剑尖，然后剑光一转，身下的树枝发出“咔嚓”的一声微响，我顿时觉得身子一沉，随着断掉的树枝一起往地上坠去。
半空中提气转身，雪白的裙裾飞舞，觉得自己此刻肯定翩然若仙，待缓缓落下，才发现手里还拿着那把砍柴刀。
我挑眉看向来人：“多大仇多大怨啊？你这是想摔死我啊？”
来人身穿浆洗得已经发白却仍旧干干净净的青色布衣，面部轮廓比上次又要深邃硬朗几分，个子也好像又长高了些，他看看我，又看看我手上的砍柴刀，淡淡地吐出三个字：“你来了。”
我白了他一眼：“你能不能不要每次见到我就是这三个字啊？换个新鲜的，好不好？”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怎么来了？”
我叹了口气，深深地为这个少年的未来担忧。江湖险恶，他这种傻不愣登、情商很低、说话难听、还很让人抓狂的性格，如果真的走入社会，还不得被人鄙视排挤？甚至莫名其妙得罪人，丢掉小命都是分分钟的事情。
我深切地感受到当年学校老师面对我这种问题学生时的无力感。
举起手里的布包，我炫耀地摇了摇：“我来请你喝酒！”
他的眼神亮了亮。
我就知道，古龙大神武侠世界里的人物，没有一个不好酒的！看我搞不定你！
他缓缓收起手里的剑，那是一把非常普通的剑，或者说那实在不能算是一把剑，只是一条三尺多长的铁片，既没有剑锋，也没有剑镉，甚至连剑柄都没有，只用两片软木钉在上面，就算是剑柄了。
可是刚才他那两次挥剑的速度和威力，却让人叹为观止，比上次他刺秃鹰时又快了几分。
他是谁？他的剑法从哪里学来？
在这个人迹罕至的群山之中，竟然藏着这么一位剑术高超的神秘少年，不由让我的好奇心又重了几分。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他的这把剑有些眼熟。
他身后的小树林里又窸窣作响，我想起刚才的狼嚎，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他神色自若，仿佛习以为常。窸窣声越来越近，从树林里钻出来一头凶狠的……哈士奇？
“这是我在山里捡的一头小狼。去年冬天的雪太大，很多动物都冻死或是饿死了，我发现它时，它正躲在一个小山洞里，像只猫一样大小，奄奄一息的，也没看见它的父母。”他难得地多说了几句话，蹲下*身摸了摸毛茸茸的狗头，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暖意。
我仔细地看了看他口中所说的这头“小狼”：深灰和白色相间的厚厚的被毛，直立的耳朵，蓝色的眼睛，呆萌的装酷表情，最明显的是额头的三把“火”……我非常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这丫就是一只如假包换的二哈！
面前这只二哈明显对我有着强烈的戒备心，挡在我和他面前，对着我俯下前身，翘起屁股，嗓子眼里发出低沉的吼声。
我啼笑皆非：这个二货真把自己当成一头狼了？姐可是现代穿越过来的，你们雪橇三傻什么德行，我可是清楚得很呢！
“进屋吧。”少年说道，转身向小屋走去，二哈不满地瞪了我一眼，赶紧跟了上去。
我走在他们身后，欢快地问道：“你给它起名字了么？”
“小狼。”
“小狼不是名字。叫它小哈吧？”
“好。”
瞬间有了新名字的小哈哀怨地回头看了我一眼，垂头丧气地呜咽了两声。等到少年出门去河边打水，它突然站起身向我一步一步逼近，再次发出低声的嘶吼。
我镇定地注视着它淡蓝色的眼睛，等它终于快走到我面前时，才悠悠地开口说道：“很多很多年以前，你们的祖先确实是一群狼，但是因为体格不如别的狼强壮，总是抢不到食物，差点饿死。后来，它们发现人类居住的地方外面常常能够找到吃剩的骨头或是剩饭剩菜，于是就在人类住所旁边定居下来，靠着人类的残羹冷炙过活，实在没东西可吃的时候，还会去吃人类的粪便。所以……你们天生就对肉骨头和大便有着莫名的狂热，对不对？”
小哈的脚步在我面前停下，仍旧死死盯着我，却已经安静下来。
我直视着它的眼睛，继续缓缓说道：“后来它们就这样被人类慢慢驯化了，成为人类最值得信赖的朋友。这样也挺好，对不对？不论是人还是兽，没有朋友岂不是很无趣？”
它呜咽了一声，慢慢别开了头。
我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毛茸茸的狗头：“他是你的主人，也是我的朋友。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他的。”
终于，小哈不知所云地哼唧了两声，把脑袋搁在了我的膝上，闭上眼睛开始心安理得地接受我的抚摸。
我松了一口气，不由洋洋自得：当初在孤儿院的时候，我收养的几只流浪狗可都是中国名种——中华田园犬，论斗智斗勇，你还差得远。
当少年取水回来时，小哈正趴在我的脚边，不时地用爪子拨我一下，让我继续用手摸它。
他奇怪地看了这边一眼：“它和你倒是相处得很好。”
我故意飞给他一记娇俏的媚眼：“我和谁都相处得很好。”
少年耳朵微红，转过头去：“是，你的朋友一定很多。”年轻的声音竟然带着一丝落寞。
“真正的朋友，不在于多，而在于相互间的信任与支持。”我跳下凳子，拿起桌上的酒坛：“来，今天咱们不喝水。咱们喝酒！”
师父酿的桃花酿是酒中绝品，酒香中带着桃花香，酒色清澈微粉，入口绵甜细腻，就如同桃花之下情人的眼波，让人不知不觉就醉了。
因为这酒每年所酿数量有限，大多是师父自己藏着偷偷享用的，我也只是去年冬天里侥幸喝到一小杯，入口无比惊艳，于是死缠烂打地跟师父磨了一小坛，藏在床下，就是为了分享给我这个朋友。可是没想到，这酒入口香甜，却后劲这么大。
我端着酒杯，看着对面少年乌黑发亮的双眼，大着舌头问他：“这酒，好喝不好喝？！”
“好喝！”他重重地点头，舌头也有点打不过弯：“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喝酒！”
“呵呵呵，”我笑道：“以后有好酒，我再带来给你喝！”
“好！”他摇摇晃晃站起身，走到床边，在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里拿出一样东西，走了回来：“这个，送给你！”
我伸手接过来，雪白柔软的绒毛，细腻的针脚，还在粗的那端细心地留出空档，刚好可以让另一端的狐尾从中间穿过，正是他上次允诺过要送我的围脖。
我把围脖绕在脖子上，初春的天气也不觉得炎热。
“谢谢你！”我真心说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巧？”
他微醉的眼神有些迷离，嘴角一丝落寞的微笑：“你如果从小就没有父亲，七岁就没了母亲，一个人生活在这里，你也会什么都会做的。”
这话落在我的耳朵里，无比熟悉，有什么亮光从我脑中一闪而过，我却没有抓住。
这桃花酿，让人醉得舒坦又迷糊。毕竟，糊涂的人，总是比清醒的人要快乐多些的。古龙大神，诚不欺我。
“要是再有一碟花生米，就更完美了！”我突然说道。
“花生米？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下酒的绝配……本来我想说麻小的，可是再一想，麻辣小龙虾的口味太重，会盖住桃花酿的香味，有点暴殄天物……不过这个世界估计也没有麻小，还是油炸花生米靠谱些。”我觉得眼前的少年开始有些摇晃，开始不知所云地唠唠叨叨。
“你说的这些，我都没有见过……再过一段时间，等我的剑法再练得好些，我一定要走出这里，到外面出去看看！”少年拿着酒杯的手也开始摇晃。
“江湖凶险，人心险恶，你最亲近的人可能变成你的敌人，擦桌子端酒端菜的店小二下一秒也可能要你的命……古龙大神下笔实在太狠，他的武侠世界里没有普通人……我也没有出去过……我也想出去看看，真正的江湖，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