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进赔笑:“回大奶奶的话,是金陵薛姨太太到了,二奶奶传话,命将府门大开,姑娘们都在荣庆堂迎候。”
“林家表弟表妹进府时可有这般排场?”颜氏淡淡地说,“把大门侧门关了,贾家自认破落户拿着商户做贵戚,我是丢不得这样的人的,留着角门出入就是了!”
钱进眉心一跳:“嗻!”
颜氏放下轿帘:“去荣庆堂。”
待到贾母处,果见贾瑾与黛玉姐妹都站在院中等候来客,颜氏安置好儿女,蹙眉问道:“大热天的不上学,你们在这儿晒什么劲儿?”
贾玫小声答话:“薛家姨妈今日要来,二太太专叫我们等着迎客。”
“越发没计较了,家里来亲戚用你们姑娘招待?”颜氏凤目圆睁,“嬷嬷呢?请她们进府供奉就为教姑娘礼数,如今竟这般没有成算!”
跟着贾瑾等人的教引嬷嬷只好告罪:“奴才疏忽了。”
王氏早已黑了脸,凤姐只得圆场:“薛家是咱们的要紧亲戚,薛姨妈又——”
“薛姨妈?”颜氏打断话头,“薛家太太是你嫡亲的姑母,怎么论成了姨妈?”
“是。”凤姐尴尬地看了王氏一眼,“薛姑妈是长辈,也是如今薛家的家主,叫姐妹们等着迎接,一来显得尊重,再则也是尽到礼数的意思。”
颜氏并不买账:“薛太太家是皇商,你叫姑娘们晒在太阳底下久等,赶明儿来个诰封的亲眷,莫不叫老太太和太太守在大门口不成?”
凤姐又羞又恼,半句话接不上来。
王氏忍不住道:“公主娘娘金贵,我们自是劳动不得,像我们这等小门小户的人才看重亲情。”
颜氏柳眉倒竖:“您重亲情,怎么不体恤姑娘们娇弱?阖着不是自己个儿的骨肉用不着心疼是不是?”
“你——”王氏败下阵来。
众嬷嬷见公主发怒,忙各服侍主子回学,单留了探春呆在原地。
凑在周遭的管事娘子作鸟兽散,颜氏这才进了贾母的上房。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不爽薛家很多年了——我那可怜的林妹妹!
☆、压气焰东宫闲话 知厉害外亲奉礼
内院打着机锋,薛家一行早到了荣府门口,薛蟠骑马停在石狮子旁嚷嚷,数落奴才无礼不开正门。
薛王氏满心不悦,也不令轿夫进角门。
有与二房相好的门子飞奔正院回报,王氏责备凤姐:“不是教你开了正门么?如今怠慢远客怎么是好?”又教门子赶紧前往补救。
颜氏身边的大丫鬟出来截和:“二太太,公主有旨,正门为迎接天使上差、王公大臣而开,侧门专走贵戚家眷,薛家太太并无诰命,走角门进府正合礼数。”
王氏气得倒仰,凤姐脸上也不好看。
大门管事钱进得着消息底气愈足,把颜氏的话说给薛家母子,又补充道:“公府的规矩原是如此,请姑太太体谅。”
薛王氏之女宝钗留意到许多华衣士绅列于街前俱帖恭候,忙遣丫鬟劝谏其母:“客随主便,公侯门第不是咱们能挑礼的地方。”
薛蟠嘀咕两句,终究不敢过于放肆,下马跟着轿子进了角门。
纵使满心不悦,薛王氏也知贾府女眷非己可比,况且此番投亲而来,又欲托庇荣府富贵筹划子女前程,岂敢为芥豆小事着恼动怒,见到贾母时已然春风迎面。
宝钗跟着母亲向贾母磕了头,又与张夫人和王氏行礼,王氏见外甥女儿美貌端庄,心下自是喜欢,张夫人粗略打量,亦觉此女行止大度,也命丫鬟给了见面表礼。
凤姐介绍颜氏:“这是大嫂子。”
薛王氏久在金陵,素闻颜氏大名,忙携女儿见礼:“民妇薛王氏拜见公主殿下。”
颜氏微微颔首:“薛太太请起。”
宝钗偷眼瞧去,只觉眼前少妇贵气凌人,与向时经见大不相同,果真是天潢贵胄、气度不凡,心中羡慕不已。
王氏不忿,因笑道:“公主是贵人,也是瑚哥儿的媳妇,再是和气不过,处的常了就知道,不必计较俗礼。”
薛王氏口称不敢,宝钗分明看到鲁国公主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今日贾琏休沐在家,于书房接着薛蟠,观其言语粗鄙行止无礼,自然生出厌烦来,不过是看亲戚情面勉强敷衍。
薛王氏是多年的当家主母,自然觉察得出荣府的公主大奶奶对自己并无善意,与小辈见面时给贾葵贾萱贾茂的礼物便加厚了三成,连跟前伺候的乳母丫鬟都分了赏钱。
接风宴上,贾母坐主位,张夫人陪席,颜氏自己在贾母跟前坐下,王氏只好坐在张夫人下手,凤姐顺着颜氏就了末席。
宝钗有贾瑾姐妹陪着,见姨妈表姐并不似信中所叙执掌荣府内务,且担心外面的哥哥有闪失,直到听见王氏留客之语才定神思。
打从黛玉进府,王氏便觉察婆母有亲上做亲的想头,她同贾敏不睦,膝下只宝玉一子,自然不愿有个两心的儿媳,今见宝钗仪容,不免加深了就近做亲的想头,因向贾母请示:“姐姐在京的房舍都未打扫齐整,媳妇想留外甥小住几日,还请老太太示下。”
贾母含笑点头:“都是要紧亲戚,何必客套?姨太太只管宽心住下,也好有个照应。”
薛王氏赶忙起身道谢,王氏又道:“梨香院房舍齐全,进出也便宜,就让姐姐和外甥在那边下榻如何?”
贾母沉吟片刻方说:“也好。”
梨香院是两代荣国公暮年养颐之所,贾瑚开府前也在那儿读书习武,如今虽算闲置,因其清净,贾瑚在家时也常用来处理公务,这会子叫薛家客居自有喧宾夺主之嫌。
薛家母女原不知情,听引路丫鬟说起来才觉忐忑,宝钗低声道:“妈,咱们没计较,如今倒占了贾公爷的院子,委实没有道理的。”
“你也说了,客随主便。”薛王氏宽慰女儿,“刚才咱们不知情,大太太和公主也没说什么,赶明儿再补份谢礼就是了,这会子再推辞就显得矫情了。”
颜氏已经把帐记在王氏身上。
次日进宫请安,回来时专门折道东宫探望太子妃。太子妃也听到一些她和贾瑚闹别扭的风声,不免试探着开解表姐,颜氏叹口气:“归根究底都是金昊闹的。”
“嗯?”太子妃摸不着头脑,“太子爷?您的意思是——不会吧——”
太子又不是长舌妇,岂能背后挑唆人家的夫妻关系,他也没这样闲。
颜氏解释缘由:“他纳了我们府二房的小姐做庶妃,宠的贾家都能自比盛唐杨门,人家单等以后出了皇妃娘娘当国戚,且不会把外八路的公主放眼里。如今赫赫扬扬等着入主荣国府呢!”
太子妃讶然:“您说贾氏的父母?他们怎么敢?”
颜氏自嘲:“敢不敢的都做了,以前还拿我这个假公主当宝,如今由着家人无法无天,忌惮王家外甥攀上了东宫高枝,过了气的公主自然用不上再哄着。”
“凭他哪个,敢对姐姐无礼,没王法了不成?”给元春提位份是太子妃的主意,听了颜氏的话自然脸面无光。
“不说了!”颜氏站起身,“我以后常来,也让他们知道,我跟东宫还是攀得上话的。”
薛王氏还在跟女儿讨论贾府的内帏,二房倒传了塌天的消息出来:贾庶妃触犯宫规,被太子一撸到底打回原形,直接黜为没有品级的侍妾。
要知道,贾元春是郑国公的堂妹,怎么说都有面子情在里头,如今被这般重罚,实在值得推敲,联系到有孕在身的太子妃,贾母的心脏往下沉了几沉,忙将贾赦贾政夫妻四个叫到跟前讯问。
王氏只顾哭了,经贾母分析后大愕:“老太太,元春不能这般糊涂的。”
贾母反问:“要不是冲撞了太子妃,多大的罪过能贬成侍妾?”
“不应该啊!”贾赦皱皱眉,“真要为太子妃,圣人也必有动静的。”
贾母问道:“瑚儿呢?他有没有信儿?”
张夫人回答:“瑚儿近来忙着公务,都不大回来住了。”
贾政机灵了一回:“公主——”
贾母忙道:“对,公主常与东宫走动,请她打听打听。”
颜氏自己没来,遣了丫鬟传话:“听说元春趁着太子妃有孕妄图插手宫务,太子恼她僭越,这才降了份位。”
母子婆媳稍稍放心:只要不是她犯糊涂想对皇孙不利,别的都好说。
王氏只知道哭,贾母分派张夫人给何家送礼,又教鸳鸯取了几件压箱底的珍宝请颜氏转呈太子妃赔罪,颜氏自不客气,一体笑纳收进了自个儿的私房。
贾母和王氏隐隐觉得事情没有这样简单,几经周折得了高人指点,大意如下:太子爷与太子妃是极敬重鲁国公主的,听说贾家有人仗着贾庶妃对公主无礼,太子爷迁怒庶妃,不是看公主与贾公爷面上,必要将她打进冷院的,好教那些不长眼的奴才认识好歹。
元春降位份的根由算是找到了,王氏又恨又怕,怨怼颜氏不顾亲情,贾母心绪甚繁,因责儿媳:“君臣有份,你也管管那些不长眼的奴才,公主客气了欺她好性,如今不与你们客气,你们可能吃得消?”
王氏噎了一下:“可怜元丫头在宫里苦熬,也是为阖族的前程,竟这般让自家的兄嫂作践。”
贾母叹口气:“叫你嫂子来商议。”
张夫人早就怀疑元春是被王氏连累让大儿媳给了颜色,斟酌一番后也打发贾瑾去探口风。
恰巧凤姐跟前的通房大丫鬟平儿来送月例,颜氏当着她的面说:“敢叫我一时不痛快,我忍过这一时就让她一世不痛快!仗着庶妃女儿大官哥哥张狂,我就让她两下靠山靠不上,自此能知道天高地厚!”
贾瑾陪着小心说情:“二婶子做事儿没章法,您不值得计较,还有二哥的面子呢。”
“妹妹,嫂子嘱咐你一句话,叫做人善被人欺!”颜氏瞥了平儿一眼,“懒得计较她就当你不能计较,打疼一回才知道有些人惹不得!”
凤姐得着传话受惊不小,王氏的大官哥哥就是是她的父亲王子腾,受了警告未免心如乱鼓失却分寸。
贾琏是见怪不怪的,借机嘱咐妻子:“嫂子最近和哥哥闹别扭,东边往刀口上撞能得着好?我也听到一些流言,说哥哥娶了假公主,东府又有假郡主进门,比不得元大姑娘将来是正经皇妃娘娘,这下好,别说皇妃了,连选侍都未必挨得上。”
凤姐诉委屈:“是二太太要把梨香院拨给姑妈,老太太点了头,我能怎么说?”
贾琏叹口气:“不发威的老虎也不是病猫,二太太该长住记性了。”
凤姐忙问:“你说她会不会真的对父亲不利?”
“这个——”贾琏摇摇头,“那句话为什么当着平儿说?就为提着你少和东边走的太近,否则真不好说。”
凤姐不再言语。
打驴惊马,薛王氏补了厚礼亲自送上门,又表示事前并不知道梨香院是贾瑚办公的地方,一定早早收拾房舍搬出荣府,颜氏自要客气,因笑道:“府里房子多的是,大爷乐意常去梨香院是为着老太爷那点儿念想。去哪儿都一样。姑太太放宽心,林表弟他们住的西大院还是老爷落脚的地方,谁说什么呢?”
薛王氏把姿态放得低:“我们怎么好与林大爷相比。”
颜氏调侃道:“琏二爷是林大爷的舅表兄,您也是琏二奶奶的亲姑妈,何必外道了。”
宝钗心中一动,听出了颜氏的机锋。
闲攀几句后,薛王氏母女起身告辞,颜氏吩咐:“春兰,把姑太太的东西带上。”
薛王氏急道:“这是我们一点子孝敬,您要不收实在教我们过意不去。”
颜氏巨富,本不看重薛家的东西,又深知其商贾品性,索性敬谢好意:“有什么不便的只管来找我,在贾家这地界,除了老太太和太太,且没我管不到的地方。”
宝钗心道:您是谦虚了。
薛王氏连声道谢不提。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元春是受了无妄之灾——
☆、遇表兄文起动兴 怜幼亲公主用权
母女回到梨香院,宝钗不免提醒薛王氏:“妈,公主的意思很明白,贾家是她做主的地方,她能拿咱们与林家一般对待,却容不得姨妈越俎代庖,以后该慎重一些。”
薛王氏犹豫道:“你姨妈说老太太是属意宝玉袭爵的。”
宝钗踌躇了一下:“瑚大爷才是正经的嫡子长孙,还有琏二爷在呢!”
薛王氏点点头:“我们刚来,不着急做打算。”
任性收拾二房一回,下人都老实了,颜氏心里舒坦,回过太太后预备带孩子搬去公主府。
林宏和贾葵年纪相若,爷儿俩玩的投缘,贾萱也喜欢黛玉,是以姐弟俩常来东大院串门,颜氏笑道:“我去回老太太,请你们姐弟跟我过府住两天。”
林宏巴巴看向姐姐。
黛玉想了一下说:“那就劳累嫂子照管宏哥儿几天,只留哥哥在家我也不放心。”
颜氏笑道:“姑父姑妈的福气,有你这样的小棉袄。”
黛玉面带羞涩:“我也没做什么,老太太、舅父舅妈和哥哥嫂嫂都极照应的。”
姑嫂说着话,忽听大丫鬟冬梅在外笑道:“大爷回来了。”
黛玉明显看到颜氏的笑容淡了许多,拉着林宏起身的工夫贾瑚已打帘迈进来。
当着外人,颜氏不能左性,也没搭理丈夫就是了。
贾瑚好似无觉,免了表弟表妹的礼后抱起女儿向黛玉笑道:“可是巧了,我和你嫂子要去西山小住两日,你们在家没事儿,一块跟着玩儿,那里凉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