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瑚再立大功,颜氏虑及将来自然揪心,又见近日荣宁两府门庭若市,索性拿离京斋戒做幌子表明态度,这才叫烧热灶的势力之人消停一些。
颜氏不信佛,所以心安理得拿着佛祖菩萨遮挡俗务,虽是住在皇家寺院,不过每日闲居游玩,指导贾茂读书而已。
颜氏不信自己母子跟金琮命格相关,她虽怨怼内廷负了贾茂的真心,到底却不过亲情去,又颇喜欢金琮这个孩子,闻说后忙唤贾茂,行李都没收就出了门。
夏守忠是驾着八驹龙撵来的,见颜氏有些犹豫,忙上前解释:“皇孙势急,还求殿下从权处分,别的都是奴才的干系!”
颜氏这才上撵。
说来也怪,至尊父子刚听到“公主与小公子接来了”的传报,御医擦着汗出来报喜:“疹子发出来了。”
金昊几乎要喜极而泣。
按封邑公主的礼数见了皇太后与太子妃,颜氏直接领儿子进卧房去了。
金琮是贾茂从不会站起就在一处玩儿的小伙伴,虽说近来受了些打击,彼此的情分是半分不少的,跑到床前摸着金琮的脸掉金豆子,又拉着颜氏非要他给金琮吹一吹,一行哭一行安慰昏迷的小兄弟:“娘亲可厉害了,每次我生病,她给我呼一呼就不难受了。”
颜氏也做不得什么,御医们却将她们母子视为定海神针,心思灵透的都打小算盘:命格这种事从来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听说近来鲁国公主失宠,保不齐皇孙就是因为这个出花,要不怎么能这样巧?
可以理解,就算这是完全的巧合,御医们也会极力把视线往颜氏母子身上引。不暗示皇孙病重的责任在其父祖负恩,难道要他们承认医术不精拿九族偿命?
作者有话要说: 天干物燥!早知道就不开这个坑了!满满的后悔!
☆、外戚女上佐东宫 中殿主下降内宅
太子妃有身孕,颜氏倒代了母职,连日里看着金琮好转、反复、渐好、再起热,直到第八天才结痂毒尽。
第九日破晓,一众主子奴才换了衣装移居毓庆宫,确认痘疹不会散播,院首摸摸脖子:感谢玉帝佛祖菩萨以及灵宝道君,老命保住了。
皇帝父子东倒西歪都躺在偏殿补觉,颜氏与贾茂换下衣服,跟内监招呼一声便要出宫。
东宫总管周太监苦留不住,只好央求:“您容奴才禀报主子一声。”
“不必。”颜氏淡淡一笑,“你们也累了,歇息片刻还得伺候太子爷和太子妃,再者御驾在此,不用为我分心。”
贾茂在乾清宫受了委屈,东宫未曾第一时间出头,这就在颜氏心中扎了钉子,面上不做计较,实际则不愿多留一刻。
周太监又要调用太子妃的步撵送颜氏出宫,颜氏婉拒,抱着贾茂走出了内宫。
公主府的五辆上用马车日日轮流守候,见到母子俩慌忙上前伺候,颜氏吩咐:“去国公府。”
贾瑚三日后抵京,颜氏需在此前将府中上下整治一番。
金琮闯过了最要紧的体质关,皇帝自然欢悦,在众臣道贺时笑道:“朕的嫡长孙已经四岁,等转年满了六岁可议行册封事。”
诸王大臣山呼:“三代平安,社稷万幸!”
高兴过了,金字塔顶端的人开始议论正事。
最近几天,皇帝与太子都抛下政务守着金琮,朝事由忠诚王、忠雍王及金曈等人料理,这会子都拣要紧的话回,户部与兵部合奏:“西征军克日抵京,现已收到西北招讨使贾元帅碟文,阵亡将士抚恤条陈拟定妥当,躬请陛下裁断!”
“待贾卿回京可呈于他看,若无异议,照例来办就是。”皇帝有些尴尬:人家在前面卖命,自己在后头没照顾好颜氏母子,这个可不好交代啊——
金昊想的差不多,斟酌片刻说道:“父皇,此番全胜虽仗贾帅运筹帷幄,指挥同知明濠亲冒矢石,斩天准前锋于哈密,亦当叙功才是。”
“这个自然。”皇帝应了,“岂有功高不赏的道理?”
再说颜氏,打理好郑国府后叫下人接了贾葵兄妹过来,母子四人多日不聚,晚上用膳自是其乐融融。
第二天早上,颜氏刚预备带贾葵姊妹回荣府,前院的管事娘子急回:“门外有一贵妇求见主子。”
“嗯?”颜氏问道,“可有拜帖?”
“不曾有。”管事捧着一串珠子给颜氏过目,“跟着的下人说只要您见了此物就能明白。”
颜氏定睛一瞧,当真是再熟悉不过的东西,慌忙传话:“快——大开中门,恭迎凤驾。”
来人正是当朝国母中宫石皇后。
挽着颜氏进屋,皇后笑道:“说来我连你的公主府都没有去过的,竟先给了兴武面子。”
颜氏赔笑:“再没想到您能过来的。”
“我是早该来的。”皇后解释,“可皇宫是关人的地界,出趟门太不省事,又怕给你添乱,这才拖着。”
颜氏一面吩咐丫环叫贾葵几个来磕头一面向皇后说:“娘娘下降臣宅,实在荣耀!”
“你到底是与我生分了。”皇后叹息一声,“从前你都叫我舅妈的。”
“是。”颜氏笑着改口,“舅妈。”
见过几个孩子,皇后说道:“这段日子叫你们母子受屈了,也是我不好,整日价不知道在瞎忙什么。”
“您这话可教儿臣无地自容。”颜氏低下头,“儿臣哪里是不知好歹的人,岂能不知舅父舅母的维护之意。”
“我今日微服出宫,就是找你说说体己话的。”皇后建议,“去你们府里的花园坐坐?”
“是。”颜氏吩咐四婢,“叫茶水房预备着花园伺候。”
贾瑚夫妻常到郑国府小住,一应布置自然讲究。
“峭寒迎雪强争色,傲骨逢春落护根。”皇后看着园内飘零的梅花感慨,“三九隆冬,万物凋零,梅花反要争出大地的一季芬芳,待得来年春暖,百花自去献媚争艳,怕是少有人记得梅花寒冬留香的功绩,她要还开在春夏,连曾经相依的土地都要嫌弃。也为这个,索性随春飘落,守得九月寂寞。”
颜氏不语。
“梅女有情,皇土负义。”皇后苦笑,“落魄之际愿意襄助的义士通常抵不过富贵腾达后围绕身边的谄媚,虚情惧怕真意,他们恨不能把自己个儿树为忠心的标榜,嫉恨实实在的君子是顺理成章的事。”
“舅妈,您何必妄自菲薄。”颜氏怔怔地说,“虽说早年我对皇舅尽了些绵力,终究不过顺于本心行事而已,沐受的恩典远大于付出,若不是仗着舅亲大度,我又如何能有抗旨的胆量?”
“也未必全是如此。”皇后摇摇头,“龙椅上的都是孤家寡人,早晚都得失掉所有真心。”
颜氏乐了:“您这话让皇舅听到该有多难过啊。”
皇后出一回神,半晌方道:“你舅舅现在算是不错了,可公道来讲,昔日太宗皇帝有意废储也不全是因为义直郡王等人的构陷,见微知著,义直郡王的元妃生了三个姑娘都不见他为子嗣纳侧,你舅舅呢?我还没嫁进东宫就有了二子一女,你婆婆是张太傅的千金,必然知道早年旧事,皇帝少时读书,累的师傅中暑都不知道给个座儿,素日见着老康王和裕王也摆出皇太子的威风。你指望他靠什么坐稳储位?”
“舅妈,您是有大智慧的人,若非当年肯把心思全放在舅父身上,哪能有今日的永泰皇帝?”
颜氏这话绝对发自肺腑,皇后撑不住笑了:“有我的苦劳,也有你的功劳!”
娘儿俩一直聊到正午,春兰传了水牌进来恭候,颜氏笑道:“我们府里的饭菜虽不比御厨手艺,倒也称得上滋味周全,您尝一尝可好?”
“也好!”皇后应了,“难得出门一趟,就不差这一时了。”
皇后随手点了四道菜肴,颜氏又添了四道,交给春兰速去预备。
刚在亭台落座,夏莲来回:“主子,太太过来了。”
皇后问道:“是你婆婆?算起来我倒许久不曾与她说话了。”
张夫人是太傅之女,论起来还是皇帝的同门,纵使没有贾瑚颜氏这等子媳,比旁人在皇后面前也更有体面。
颜氏得了懿旨,即命夏莲:“请太太进来。”
张夫人已到二门,夏莲不便多嘴,悄声提醒:“太太,府里有贵客驾临。”
张夫人微怔,走到游廊看清坐在颜氏上手的贵妇面容大为吃惊,慌忙俯身行礼:“臣妇贾张氏叩见皇后殿下,主子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笑道:“一家子亲戚,不必拘束,快扶起来。”
张夫人瞄着儿媳面无异色,心下登时一宽,起身后赔笑:“主子娘娘凤驾降临,臣妇有失迎迓,实在罪过!”
此处为贾瑚的郑国府,张夫人是太主母,故而有此一说。
“我原是出来散散心,没想着惊动你们。”皇后示意张夫人入座,“正好一块儿用午膳。”
三个大人一席、三个孩子一桌,皇后看向颜氏:“如此佳肴怎可无酒?”
颜氏忙道:“府里有窖藏的上好葡萄酒。”
皇后点点头:“很好!”
颜氏吩咐:“取琉璃杯来,把府里的戏班子叫到花楼给舅妈助兴。”
舅甥婆媳都是腹有诗书的才华巾帼,一面饮酒一面对词看戏,气氛极为融洽。
日斜远西,皇后问了时辰起身:“出来这大半日,也该回去了。”
婆媳二人不敢款留,颜氏笑道:“舅母觉得刚才的酒好,不妨带两坛回宫,偶尔累倦饮上一杯,最易消乏不过的。”
皇后微笑颔首:“喝完了带着走,我这客人当的划算。”
送走车驾,张夫人不免询问:“主子娘娘怎么来了?”
“说了好些皇上以前的糊涂事。”颜氏大约猜得到皇后的用意,“许是想让我一直把皇上当成亲人吧。”
张夫人不再多问:“老爷许久没见茂哥儿,你今天可回荣府?”
颜氏答道:“自要回去。”
皇帝看着熏醉的发妻很是无语:“你这是去哪儿喝酒了?”
皇后懒散地说:“郑国府。”
“你出宫了?”皇帝嗔怪,“胡闹!”
“不说这个。”皇后拉着丈夫落座,“我今天在郑国府点了一出戏,戏词极有意思。”
皇帝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什么戏词?”
“国运安泰多构陷,大敌当前把印还!”皇后意有所指,“《十二寡妇征西》里穆桂英怨怼宋天子的话。”
皇帝紧皱眉头:“她点的?”
“我点的。”皇后叹口气,“可惜她什么都没说。”
皇帝默然。
“其实抽身早退未必是错的。”皇后斜靠在坐枕上,“亲情用不尽,皇恩却有消耗到头的一天,既看明白了自然要省着用。”
皇帝不悦:“你这话说的,好像朕六亲不认一样。”
“朕?”皇后冷笑一声,“禁军围了鲁国公主府,连乾清宫的奴才都讽刺茂哥儿天真,竟把万岁爷当成亲爷爷敬爱。”
皇帝气短:“那俩太监不是已经被你杖毙了么。”
“现在是能杖毙两个太监”皇后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雪儿是聪明,如果以后这样的事儿越来越多,别说杖毙了,就是训斥两句你都能觉得是小题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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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用恩圣人雅量 广施银妇寺短器
两天后西征大军抵京,皇帝论功行赏,加指挥同知明濠为兵部侍郎,额赏白银万两。
明濠还不知道险些被夷了三族,察觉到四下目光怪异不免推辞:“陛下,此次获胜全赖圣人运筹帷幄、元帅调度有功,微臣不过牵马缒蹬之劳。”
皇帝笑道:“他是朕的女婿,出力是该当的。”
贾瑚亦道:“明濠之功,实在臣上。”
国公已是民爵第一等,贾瑚还是封国驸马、荣恩侯世子,他哪里会想到皇帝不行封赏是另有原因。
知道真相的贾瑚沉默数秒,盯住妻子问:“为了明濠一家赔上富贵荣华,值吗?”
颜氏反问:“你觉得呢?”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贾瑚抱拳深揖,“夫人深明大义,为夫在此替六万西征将士谢过!”
如果在军前拿了明濠,倒不怕大军哗变(明濠还没那么大的分量),再要找个能独当一面的帅才委以重任却称难矣,如果出现纰漏,六万大军说不准就折在了贾瑚手里。
颜氏抿嘴笑道:“我也不过任性行事而已。”
日暮时分,明濠夫妻一齐上门,拜谢颜氏周全大恩,又说现已拟好辞呈,只待明天早朝便行呈递。
贾瑚是十分惋惜的,长远来想也怕日后架不住小人构陷,只好说:“你是我推荐的,只要我贾瑚在,一定不教你陷入危境。”
明濠再三谢过:“全仗大帅庇护。”
皇帝却没有恩准明濠的奏请。
早朝上,皇帝降旨封授崇祯三子朱慈炯为“归命侯”,食五百户,赐丹书铁劵,守明宗祠,比于三恪;另叙前功加封指挥同知明濠为一等男爵,仍领兵部差事。
诸王大臣力谏,皇帝正色道:“朕揽前史,汉存秦嗣而得天下鹿,楚杀子婴失却共主位;曹魏优待汉室,子孙见容于晋,刘宋诛杀司马,萧陈往续。朕不负明室,可树后人标榜,本朝君王,未必不能宽恩前朝,前朝苗裔,未必不能忠于本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