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母表了态,尤二姐的处境果然好了几倍,凤姐只能另谋主意。
也算尤二姐转运,只因今岁是贾母的半整生日,荣宁两府筹谋大庆,过了下旬,送礼的不绝于道,凤姐忙上添忙,连贾苓贾芃都需托给贾萱关照,哪有心思炮制妾室。
却说颜氏这天出城告拜财神,刚进府下车,秋菊即来禀报:“主子,府里今日来客人了。”
“嗯?”颜氏好奇地问,“哪里的客人?”
秋菊回道:“是二奶奶的哥哥王仁大爷从金陵回来,又有薛大爷的从弟薛蝌二爷为带妹子进都聘嫁赶上,半路泊船时巧遇珠大奶奶的婶子带两个女儿投亲,三下会齐正好作伴入府,老太太和太太都欢喜,要留着客人小住几日。”
颜氏点点头:“去荣庆堂罢!”
贾母的上房果然热闹,颜氏进来时已经乌压压跪了一地人,忙向春兰示意:“快扶李太太起来,没得因我在叫亲戚拘束。”
李婶儿母女、王仁夫妻、薛蝌兄妹依次见礼,颜氏各有表礼赏赐不提。
张夫人不愿拂逆婆母,即教凤姐安排酒席房舍,李婶儿十分推辞,无奈盛意难却,到底应准下来。薛蝌兄妹本要倚仗贾家势力,自然求之不得,独王仁夫妻自回家中不提。
李纨的两个从妹长名李纹次唤李绮,加上薛蝌胞妹宝琴,个个算得上水秀钟灵、百里挑一的人才,颜氏瞧着喜欢,当面吩咐林之孝:“好生伺候贵客,短了东西尽可找你二奶奶支用。”
林之孝满口应承,李婶薛蝌复又谢恩。颜氏知道自己在此多有不便,略坐一坐便回东大院去了。
次日探春来给贾茗兄弟送肚兜,颜氏顺道留她问话,探春倒对宝琴赞不绝口:“据我的浅见,连她姐姐在内并这许多人都不及她。”
颜氏略感诧异:“这却奇了,想他薛家能有多少底蕴,竟可教出不弱公门的千金?”
探春微微含笑,颜氏又问夏莲:“昨儿讲薛家为送亲而来,不知配的是哪家姑爷?”
夏莲答道:“是梅翰林的三公子。”
“梅翰林?”颜氏想了想方问,“梅鸿喜么?”
夏莲回了个“是”字。
颜氏愈发困惑:“梅家长子娶了董家千金,听说次子新定了黄大学士的孙女,三子——是庶出?”
“那倒不是。”夏莲解释,“梅大人原籍浙江,早年进京应试,路过江苏时遇到劫匪,不但钱财被掳劫,自己亦受重伤,恰巧薛二爷置货回乡,将他救回家去照料了数月,又赍发盘缠资助其北上,梅大人感念恩德,这才与薛二爷定下秦晋盟好。”
颜氏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探春笑道:“听姐姐这般说,也算是天作之合了。”
颜氏但笑不语。
送走了探春,夏莲回来问道:“主子,您方才是故意的?!”
“玉字辈的姑娘,要论能干,这二姑娘并不输给三个姐姐,可惜不会投胎,偏生是庶出。”颜氏面上遗憾,心里却觉庆幸:荣国府的嫡小姐,哪怕是二房的,将来议亲时也必抢手。
夏莲一面打叠针线一面夸赞:“果然下了大工夫,难为二姑娘小小年纪能受这份累!”
貌似无意的震慑行为更容易获得出其不意的效果,颜氏主仆的对话明显刺激到了探春,她从来知道公主堂嫂能干,却没料到连一个从三品的翰林都能洞悉的如此清楚,见微知著,很难想象世间会有她掌控不了的私密。
侍书听得里间动静,掌灯进屋询问:“姑娘,怎么还不睡?”
探春坐起身:“你上来和我说说话。”
侍书便道:“莫不是您给两个哥儿做的针线不合适么?”
探春摇摇头:“我是在想府里的事儿。”
“哦?”侍书奇道,“府里近来事事顺畅,您为哪一桩烦心?”
“荣国府——”探春好似自言自语,“是哪个在做主?”
侍书怔了怔:“自然是老太太与老爷太太。”
探春“嗯”了一声:“将来——将来如何?”
侍书犹豫了片刻方道:“老太太虽然偏疼宝二爷,怕是——”
探春幽幽叹息:“怕是越不过瑚大嫂去!”
“姑娘,好好的您怎么说起这个来了?”侍书宽慰道,“老太太尚在,比照世子妃与宗王妃旧例,您怕用不得两年也要出阁,那会子依旧从荣国府抬出,这份体面是少不了的。”
“终究是不一样的!”探春摇了摇头,“大哥哥的功劳大嫂子的体面,甭管世子妃还是皇子妃,两条倚仗缺一不可,你再看看咱们房里,珠大哥哥青年早逝,二哥哥懒怠仕途,环哥儿又冻脚猫似的指望不上,单靠大姐姐独木支撑,哪里能济事?”
侍书便道:“您和瑚大爷是一个亲祖父的兄妹,只要时常走动,瑚大爷与公主大奶奶自会虑及您的前程!况且宫里还有侧妃娘娘与皇孙在,您的终身未必差两位姑奶奶许多。”
“我原以为大姐姐能得两个皇孙,根基已然稳固,如今看来,怕是依旧比不了瑚大嫂子。”探春感慨一回又问丫鬟,“你的名字是冲了大嫂子的?我予你改一改?”
侍书笑道:“主子,老太太早先是提过的,公主大奶奶并不在意,又讲‘天下的学者都避不开文房四宝,正因字儿好用的人才多,避是避不了的’。因着如此,奴婢的名儿并未换去。”
探春点点头:“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能干听话的多干点儿,不听话的少干点儿,多干的工资比少干的还低,这就是央企!心情好差劲!我能在这儿吐槽领导没人性吗?再一次责备爹妈,他们为什么不能让我做官二代、富二代、哪怕拆二代呢?非要忍气吞声的卖苦力!没钱没房没资源我都原谅了,至少——至少把我生的好一点儿、聪明一点儿,让我能有混迹社会的自信啊!可惜就连这一点儿微弱的愿望都没得到满足——好吧,我决定了,做个不孝敬父母的人渣,今年春节不回家过年,看谁给你们贴春联!!!
☆、喧宾夺主谋贵婿 含沙射影破良缘
因为当着探春,夏莲的话未尽其详,薛家兄妹未达京师,梅翰林已经请得旨意督学滁州,没有成家的儿女尽随南下,想行聘嫁怕需守候年载。
有些人天生便具有不叫人讨厌的气场,譬如宝琴,她属于典型的聪明内敛,单就这点儿,从姐宝钗该认她做师傅。
薛家至今没有离开贾府的地盘,薛蝌兄妹的实际投亲对象也变成了荣国府,即因如此,少不得要拜各处山头,贾母约莫清楚薛王氏姐妹近来频有动作,不但当面询问宝琴的婚事,更逼着王氏认她为义女,将那端庄大方的宝钗激了满腔陈醋出来。
贾母的寿宴摆足三天,正日子更是隆重,荣国府筋骨未动连嫁了两个姑娘,贵妇们见着流云花水一般跟在张夫人身后的小姐们无不惊赞。
这其中黛玉不但是正经的荣国府外孙女,又为列侯书香的小姐,自比失父的纹、绮、云、钗、琴诸姐妹更受瞩目,几位王妃诰命皆向贾敏并张王妯娌打听婚媒缘姻。
林海近来身子不爽,夫妻着急着要定儿女婚姻,张夫人虽为祁家受嫌的事儿不自在,到底明白“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错处,提及黛玉的品行多予谦美,加上早年也曾随着颜氏进宫得到石皇后称赞,王府相邸摩拳擦掌的要把人抢到手里做儿媳。
满面笑容的贾敏却忘了“喧宾夺主”的忌讳。
纵使得了周瑞家的奋力游说,王氏照样抱有“骑驴找马”的心态,既怕未来儿媳骄矝跋扈,找个秉性懦弱的大家闺秀岂非两全其美?巴巴望着跟随长辈前来做客的王公小姐,简直恨不得生出一双透视眼看穿她们的心肝脾肺肾。
却不知王氏理想中的儿媳在现实中是不可能存在的,但凡嫡女,先天就带着傲气降临,哪怕现今有了后娘的,体统规矩放着也不见得会受苛待,退一步讲,因受苛待变成懦小姐的嫡姑娘反而证明其在家中毫无价值,娶了来也难教宝玉获得助力,如此悖论之下,不头疼才是见怪!
当然,能出席贾母寿席的姑娘们绝对够得父兄宠爱,哪怕个个露出温婉淑仪的表象,眼底蕴含的自信半点儿不少。
王氏为伯府小姐、侧妃生母、荣国府二太太,哪怕往日与小姑有嫌隙,也不至于公然诋毁外甥女,现因心下蹿火,瞥一眼喜气洋洋的贾敏,再联想到婆婆表露亲上加亲的旧话,七分的不耐撞到十二分去,在童夫人跟她玩笑一句“就怕主子娘娘有意给府上外孙保媒,我们恐要白忙一场”时含糊接道:“主子娘娘的眼光自然准,北府太妃有心言聘,水王爷也极是愿意,林姑爷怕委屈了孩子,终究不曾点头,否则必是上品的佳缘了,想起来是极可惜的。”
在坐的都是人精,哪里揣摩不出其中隐私?想是石皇后取中林家小姐,北静王有意聘其为侧妃,林海夫妻不愿屈就,这才拒了王府的提亲,不过仗着荣府体面,石皇后与北静王府未曾计较罢了。
亏得王恭人泄露机关,这要糊里糊涂将林家姑娘娶进门,能不能与荣国府攀上关系还待两说,先就把北静王得罪个透彻,那可是得不偿失的后果。
贾敏比不得颜氏,她不敢搅闹老母寿宴,气冲冲带着儿女提前撤席,当天晚上林邸便请了两回太医。
到了次日,林海病情稍稳,贾敏斜鬓残妆登了荣府的大门,立意要讨个公道出来。
王氏不承有错,贾母虽然偏向女儿,到底有孙子孙女的面子情,居中调和时只能讲些“你二嫂不会说话,并不是有心妨害玉儿的名声,赶明儿叫老二亲去给姑爷赔罪”的话。贾敏气愤不过,又看向张夫人:“大嫂,你倒说说,可是我无理取闹么!”
正在为难之际,忽有天籁之音自院中进耳:“船到桥头自然直,姑妈不必着急!”
张夫人如蒙大赦,贾敏转头看去,颜氏已经带着凤姐进了屋内。
贾敏不管许多,跪在地上朝颜氏哭诉,只求她能为黛玉主持公道。
“快扶姑妈起来!”颜氏心里门儿清,王氏能知道北府议亲的事儿,多半是元春通过什么渠道打听出来的,在昨日的场合宣扬开,黛玉除了剃度便只余嫁进北府一条路可走,水溶还不记她一功?有了北静太妃支持,元春距离母仪天下的位子怕要更近一些。
让着贾母与张夫人入座,颜氏叹口气:“前因后果我都清楚,今儿索性在这儿拿个章程出来,这会子哪怕我拼着体面求来老圣人指婚,一个不当怕也只能结仇了!”
贾敏哪里不明白这个道理,眼泪如断了线似的往下落。
颜氏转头商议贾母:“就将宝玉的婚事定下来吧!”
王氏瞪大眼:“老太太!”
“不成!”率先反对的却是贾敏,“我纵教玉儿去做姑子,也不能误她一辈子的终身。”
不但王氏变色,贾母听得这话亦生恼怒。张夫人忙打圆场:“果能如此,有老太太在,黛玉是不会受委屈的。”
贾敏起了性子:“大嫂,宝玉若是您的儿子,我半个字儿没有,还管他什么骨血不倒流的忌讳,双手捧着让您收做媳妇,要换个人——真是情愿养她一辈子!”
王氏面红耳赤:“姑太太,你既这般瞧不上娘家,怎么还要领着姑娘在老太太的寿宴上寻贵婿?果有志气的,今后便一刀两断!你别擦荣国府的门口,我们也不沾姑太太的荣光!”
“贾家几时轮得着你做主?”贾敏冷笑一声,“二太太,我是泼出去的水不假,你也不配一辈子住在荣国府——”
贾母气得乱敲拐棍:“你们当我死了不成!”
颜氏便问贾敏:“已经是如此了,总该想法子弥补,您有别的主意只管提,老太太没有不做主的道理!”
贾敏咬着嘴唇不言语:她原是想教张夫人婆媳把黛玉的亲事揽过去的,岂料颜氏并不接茬,一时间真就没了主意。
现今并非太宗皇帝治世的年景,颜氏已经顶翻了何家,再不能安分守己的礼遇外戚,早早晚晚要触犯众怒把仅剩的体面折腾掉!是以虽然同情黛玉,到底要顾虑儿女的后路。
贾瑾是皇子妃,张夫人也怕与北府生隙教女儿夹在中间难做,只能委婉开解小姑:“总算黛玉年小,过个三两载后谁还记得陈年老账?实在不成,金陵姑苏都有上进的世家公子。”
送走了贾敏,颜氏一面教夏莲吩咐长史官拿着帖子请御医过林邸诊脉,一面忍不住抱怨:“都不能安分消停几天!好好的日子不愿意过,一个劲儿寻晦气,赶明儿惹恼了我的性子,大伙儿一拍两散伙,谁也不要替谁打回护!”
王氏被她含沙射影说的不忿,刚想辩白两句,颜氏先露了锋芒:“二太太,水满则溢!你告诉元春,她要还不知足,赶明儿我便进宫去见皇太子,问着他可是有意纵容侧妃把爪子往外臣家里伸!”
如果不是贾敏姓林王氏姓贾,这番话方才就该明说,既然关上门来,颜氏不介意弹压一下太子爷这位近来有些得意忘形的伪丈母娘的气焰。
贾母立刻质问王氏:“怎么回事儿?”
王氏心里打鼓:元春教她想法儿达成北静王的心愿,昨日的事儿只算歪打正着,如今教颜氏捅破机关,争辩的话都来不及想出一句。
贾母气的直哆嗦:“我每常告诫你,侧妃在宫中举步艰难,不求你能帮衬一二,总不该教唆她办糊涂事,黛玉是我的亲外孙女儿,你怎么敢!”
王氏顺势领了不是:“媳妇一时糊涂,明日必当亲自上门与姑太太赔罪!”
从荣庆堂折到张夫人院中,颜氏犹觉不忿:“现今不过是区区的侧妃即敢如此,翌日成就气候可还了得?”
张夫人亦有同感,因问道:“林家那儿咱们怎么交代?毕竟是亲戚,传扬出去徒惹笑谈!”
颜氏恹恹地说:“老太太是甭指望了,二太太嘴上答应,究竟如何还待两说,怕需弟妹陪您走一趟,旁的我先撕罗!”
张夫人颇有愧意:“略尽人事便好,你也不要太过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