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念一听，心里也是咯噔一声，瞬间有种心沉下去的感觉。像孙梅这样的员工，月工资大概也就三千多。五万块钱，差不多是孙玫工作以来的全部积蓄。
“我说，我哪有这么多钱啊。每个月我往家里寄的钱，大部分都被我那个弟弟买各种游戏装备花完了。我弟弟根本就不适合学习，就算花钱给他买了名额他也不会认真读书，这些钱还不如我自己留着，以后万一能开个小店赚点钱也好，但是我爸妈死活不听劝，就是要我拿钱……”说到后来就，孙玫的声音越来越低，也越来越语无伦次。慕念在一旁静静听着，心里发酸。
原本慕念觉的，自己的父母从小因为工作原因很少能陪她，就已经是她比别人不幸的地方了。但天底下总会有让你更想不到的事情，与孙玫的父母比起来，自己的生活，或许真的可以称得上顺风顺水。
孙玫松开手，拉过慕念交叠在膝盖的一只手，抬眼看着慕念，依旧红着的眼眶里已经没有了往日里的那种活力：“真的，小念，我很羡慕你，我真的很羡慕你……”反反复复的低吟里，孙玫再度哭起来。这次的哭泣，与刚才的无声不同，而是声音越来越大，就像是情绪冲破了牢笼呼啸而来，根本抵挡不住。慕念揽过孙玫的身子，抱住她，手轻轻抚摸着孙玫的背。
心理学老师说，当一个人伤心难过的时候，只要用手轻轻抚摸她的背脊，就能让那个人缓解内心的悲伤。慕念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有用，但她在做这个动作的时候，鼻头酸酸的。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孙玫，明明初见孙玫的时候，她那么光明灿烂地冲慕念笑着，和慕念打着招呼，还拉着她的手领着她到卖钢笔的柜台前。两人一起趴在玻璃柜台上看里面放着的钢笔，孙玫指着一支镶钻的钢笔对她说：“这支钢笔最好看也最贵，要是有一天我有钱了，我要把这支钢笔买下来，然后送给那个最爱我的人当做礼物。”那时候的孙玫，对生活充满了美好的想象和向往。可是短短的两个月，一切似乎都变了。
在这件小小的休息室里，慕念忽然就意识到，生活是艰难辛酸的。很多很多的变数会猝不及防地来临，闯进你早已规划好的生活里，把你用心勾勒并且幻想很久的美好蓝图全部打破。然后这些变数跳跃着远去，只留下你一个人面对支离破碎的一切。从大声的呼嚎，到疯狂的躲避，再到麻木的接受，到最后用一双手把你珍视但是已经裂成无数碎片的东西一样样捡起来。是心碎，还是心死，在那个时候都已经不重要了。
大抵，这就是小时候读过的诗句。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第 11 章
或许是因为听了孙玫的倾诉，这一天上班的时候，慕念的情绪都很低落，没有顾客的时候也都是一个人发呆想着事情。同班的张姐和樊姐看出了慕念的情绪变化，但是碍着孙玫在那儿，所以都选择了沉默应对。
七点多的时候，来了个大顾客，张姐和樊姐都过去帮忙拿东西。等到结账的时候，慕念被堆了满满两张桌子的东西给惊了一下。旁人买宣纸都是按张买，超过十张就是买的多了，这位先生一买就是两三叠，墨水也是买了十几瓶，还配了不同型号的笔和砚台，俨然是一个艺术家的模样啊。慕念面对那么多的商品，有些手忙脚乱，幸好有张姐在一旁帮忙，倒还显得好一些。
全部算完以后，为了表示对这单生意的重视，张姐亲自去收银台交钱。慕念就拿袋子把商品分门别类装进去。东西多，装的时间长，又显得无聊，那位大客户主动和慕念攀谈起来：“姑娘，看你这样子像是学生，还在读书吧？”
慕念拿皮筋把砚台的包装扎了扎，生怕砚台从包装里面掉出来：“下学期研三了。”
“研究生，那好呀，有出息！我闺女也和你差不多的年纪，下学期研二。”大客户一下子就打开了话匣子，和慕念说起了自己女儿的故事。慕念静静听着，又想起了下午孙玫的父母，一时间又觉得心里不好受。
察觉到慕念的低落情绪，大客户住了嘴，看着慕念的脸：“小姑娘，你这个年纪呀还小着呢，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没有过不去的坎儿。遇上了难事儿，找爸妈说说，实在不行哭一场，哭完以后就啥事没有了。”
大客户后来又絮絮叨叨和慕念说了好多话，大概就是开解慕念别难过什么的。张姐走进柜台，拿布擦了擦放过东西的桌面，看了眼孙玫的方向，在慕念耳边说：“小念，你现在做这个兼职，能遇到很多的事，像刚才那种大客户算是人好的，也会遇到之前那种不讲道理的人，还有的，”张姐朝孙玫努努嘴，“都是没办法的事情。别人的事情，听听就过去了，你也不会过和他们一样的生活。总之，过好自己的日子，比什么都强。”
慕念收敛起眼中的异样情绪，默默将刚才撕下的小票夹好，小声说：“知道了，谢谢张姐。”
下班的时候，慕念意外在书城里碰见了顾思轩。他手里拿着一本数学教辅资料，正站在书架前翻看。慕念发现，顾思轩特别喜欢穿蓝色的上衣和黑色长裤或者牛仔裤。但是不能否认，顾思轩穿这些衣服都特别的合适，能够将他身上的书卷气完美地展现出来。
慕念走上前，和顾思轩打了招呼。顾思轩听到慕念的声音，合上手里的书，朝慕念笑笑：“下班了？”
慕念点头，然后就和顾思轩一起走出书城。
“公交车，还是步行？”顾思轩走到车站的时候，蓦地问了慕念一句。慕念抬头正好对上顾思轩的脸，就像那天晚上在陵师附中校门口看到的顾思轩一样。
“公交车吧，应该马上就有一辆2路公交车要进站了。”大约是今天孙玫的事情让慕念有些疲倦，她想坐到公交车上休息一会儿。顾思轩看慕念心情不大好，也没多问，陪着慕念一起等公交车。
过了一会儿，慕念想起来今天是周五，平常顾思轩这个点都应该在学校管晚自习，但是今天怎么会出现在书城。顾思轩在手机上查完公交车实时的位置，刚想和慕念说公交车还有三站就到了的时候，就看到慕念眼里盛着疑惑要说话的样子。
“今天家里有点事情，提早下班了。”顾思轩猜到慕念想要说什么，果然，刚一说完，就看到慕念默默把头扭向了另一个方向，不让顾思轩看到脸上的表情。
为了缓解这尴尬的气氛，慕念再度扭回头的时候，看着顾思轩手里拿着的数学教辅，犹豫地问：“你们老师，也是要看教辅资料的吗？”
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顾思轩看着慕念就笑了。慕念每每看到顾思轩笑，总觉得心情都能变好起来，大概这就是所谓的“治愈系笑容”？
“我一直都以为，只有学生才会要看教辅资料呢。”慕念挠了一下脸颊，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自言自语。显然，慕念低估了顾思轩作为一个老师的听力水平。
“老师也需要教辅资料当参考的，有时候备课，需要用到教辅的一些内容。不过一些经验丰富的老教师不太习惯用教辅，因为他们的自身经验比教辅要好多了。但是像我这样没什么经验能力也不高的年轻老师，就需要用到教辅了。”顾思轩的话里带有打趣的成分。
慕念噗嗤笑了出来：“顾老师是不是太妄自菲薄了？我听顾师兄说，你是顾家年轻一辈里最有天赋的老师。”按顾非穆的说法，顾思轩以优异的成绩考进了全国排名前几的陵江大学，学的是陵江大学里出了名难考的数学与应用数学师范专业，本科毕业后保研去了陵江师范大学，只用了两年时间就完成了三年的研究生学业，然后就进了陵师附中带新入学的高一学生。而这其中，顾家起的作用几乎微乎其微。
是顾非穆主动告诉慕念这些事情的还是慕念主动向顾非穆打听的这些事情？顾思轩在听到慕念的话后开始了这个思考。不过不管是哪个，似乎都说明慕念对顾思轩的接受程度比以前高了。想到这一层，顾思轩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一些。
公交车比顾思轩预计的要来得早一些，上了车以后，两人发现整辆车上只剩下车厢后面并排的两个位置。正巧这站上车的只有他们两个，于是两人也就并排坐到了两个空位上。
等两人都坐下以后，慕念才发现这大概是两个人靠得最近的一次，近到她可以清晰闻到顾思轩身上清冽的气息，感受到顾思轩隔着两层轻透布料传来的体温。忽然的，慕念就觉得心跳的特别快，脸颊也热起来。尽管车内的冷气很足，但是慕念还是觉得脸烫的不行。顾思轩低头看着手机，刚巧看到了陵江音乐学院的一条消息，想起慕念就是音乐学院的学生，所以把手机拿到慕念。刚想说话，就看到慕念转头看向窗外。
在慕念看来，她以为这样就可以让自己冷静一下，而且也不会被顾思轩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但是她身后笑的开心的顾思轩很想告诉她，通过慕念面前的玻璃窗，他能够清晰地看到慕念脸上局促的神色。
最终，顾思轩还是转回头，将视线落回手机上，只是那条新闻到底在说什么，顾思轩却是一个字都没再看进去。此刻的他，满脑子都是玻璃窗上映出的慕念脸颊微粉的模样，煞是好看。
下了车后，慕念还是忍不住向顾思轩说起了今天孙玫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慕念特别想和顾思轩说这件事情，大概是因为慕念觉的顾思轩是个很好的听众吧。
简单叙述之后，慕念望着漆黑广阔的夜空感慨道：“有时候真的难以想象，世界上还会有这样的父母。”
“家庭背景无法选择，但是人生道路的决定权一直都在自己手里。”出乎慕念的意料，顾思轩并没有对孙玫的事情做太多的评价，也没有对慕念做什么开导，只是平静地说了一句近乎总结性的话。
虽然这句话简单而且很常见，但是慕念却觉得这是对这件事情最好的总结了。孙玫出生成长在这样的一个家庭里，是她无法去改变的。但是她可以掌握自己如何对待这个家庭的态度，可以自己决定自己今后的道路。
之后的晚上，慕念将顾思轩说的这句话编辑成短信发给孙玫，孙玫那边隔了很久，才给慕念回复了消息，只有普普通通的两个字“谢谢”。当时的慕念并不会想到，她的这句话会对孙玫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时隔多年后两人再度见面提起这条短信，都是感慨颇多。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第二天上早班的时候，孙玫并没有出现。听张姐说，孙玫昨晚辞职了。谁也不知道她是不是会拿出自己全部的积蓄给她弟弟买入学名额，也不知道孙玫到底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她今后会如何。慕念选择了不和孙玫发信息道别，既然孙玫要走，那就走得干干净净的吧，就当这里的一切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但是不管怎样，慕念都希望孙玫过得好。
“时间过得也是真快，小念，你还有五天，就走了啊。”张姐把新出的本子摆到展台显眼的位置，语气里有淡淡的伤感。
慕念心里算了算时间，现在已经是九月十号，九月十五上完最后一天班，她就正式结束兼职了。
然后慕念忽然意识到，今天是教师节，她掏出手机，在手机里输入了祝福老师的短信，发给各个老师。慕念一向是没有群发消息的习惯，都是按照每个人的身份一条条编辑短信发送的。等到编辑发给顾思轩的短信时，慕念停了停，开始想该怎么编写这条短信。
肯定不能发诸如“教师节快乐”这种简单的短信，一看就很没有诚意，像是在随意敷衍；但是又不能发那种一大堆辞藻华丽的短信，一看就知道是直接从网上复制的，更加没有诚意；再说也肯定不能发像发给音乐学院那些教授的“感谢您一直以来的教诲”这样的短信，顾思轩可不是教过她的老师。
于是慕念开始了长时间的纠结，纠结了很久以后，决定不发短信祝福了，打算在文具店里挑一件礼物，晚上送给顾思轩。那到底该送什么呢？钢笔什么的顾思轩家里肯定有，本子之类的东西顾思轩肯定用不着，慕念在店里转悠了一圈，决定买木质书签。
其实慕念一直觉得店里的木质书签特别好看，薄薄的黑色木片显得厚重而有历史感，上有各种镂空的吉祥纹案，做工精巧。书签顶端垂下来的同色流苏又让书签在厚重中多出了几分飘逸感，木质包装也不俗气。慕念仔细斟酌了许久，选定了镂刻祥云烛火图案的书签。她特意去礼品区挑了一个深蓝底带小圆点的礼品袋，觉得顾思轩大约会喜欢这样的颜色。然后她把书签放进袋子里，妥帖放到了包的深处。做完这一切以后，慕念想起了小说里面情侣间互相准备礼物的画面描写。她呆呆的看着自己手里的包，脸又开始发烫了。
好像自从自己第一次在文具馆见到顾思轩开始，她就觉得顾思轩这个人成了她生活里面的一部分，尤其是在知道顾思轩是她邻居后，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
“姐姐，这个笔袋多少钱啊？”一个小姑娘稚嫩的童声打断了慕念的神游，慕念连忙拿起扫码机扫了扫，根据电脑的结果告诉小姑娘这个笔袋的价格。小姑娘想了想，甜甜地说了声谢谢就把笔袋放回去了。然后慕念她靠着墙，又继续开始想心事。
下班前，沈修易打电话给慕念说等会儿他过去接她，一起去慕念姨妈家吃饭。慕念临走前再次检查了一下包里的书签，确定书签没有任何问题以后给沈修易打电话确认地点。
到了慕念姨妈家，慕念看到了很久没见的爸爸妈妈，她放下包就扑到了妈妈怀里。慕念妈妈被慕念这突如其来的一扑给直接整个人陷进了松软的沙发里，她一边推开慕念一边从沙发上坐起来，理了理被慕念搞乱的头发：“没大没小的，这么大人了也不知道收敛点。”
慕念嘿嘿笑了两声，她从小就特别黏她妈妈，这段时间妈妈工作忙，慕念好久没见她，现在难免激动。然后慕念就依偎在慕念妈妈身边，搂住她的脖子，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想你嘛。”
“去亲你爸。”慕念妈妈一脸嫌弃，坐在边上的慕念爸爸瞥了慕念妈妈一眼，毫不留情地戳破：“嘴上说着嫌弃，到时候小念真的不亲你了你又要跟我说小念和你不亲了。”
被慕念爸爸戳破了真相，慕念妈妈也忍不住笑起来。母女两人把头抵在一起，要多亲密有多亲密。
☆、第 12 章
慕念姨妈洗好果盆放到茶几上，看着慕念母女二人的亲密动作，再看看坐在一旁低头玩手机的沈修易，遗憾地叹气：“还是女孩好，你看我生了个男孩，想这样都没人陪我。”
无辜躺枪的沈修易抬起脸，这大概是第无数次被自己妈妈嫌弃了。慕念看沈修易一副无奈的样子，对姨妈说：“姨妈，只要你想，表哥也可以这样抱你啊。”
说完给沈修易使了个眼色，沈修易连忙摇头表示自己才不要这样。慕念姨妈看着自己这个儿子，再次表示：“不用他假装亲近，他安安分分待着不给我添麻烦就很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