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她也就才十四五岁,跟着师父呆在宫廷的太医局里。师父医术很高,破格收了自己这样的关门女弟子。
在行医方面,她十分有天赋,很得师父喜欢。
师父本不是宫廷的御医,她原来也不是呆在宫里的人。当初是因为陛下犯有咳疾,总不见好,所以在民间寻名医,就寻到了他们师徒。
她跟着师父进宫去,一呆就是一年多。
陛下瞧着也是一个温润和顺的人,不管是对师父,还是对她,都给与了尊重。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就是那样一个温润的君子,翻脸杀起人来,竟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一条人命,在他眼里,仿佛比一条畜生的命高贵不到哪里去。
那天也是打雷下雨的天,师父死了,同时,太医局里,还有几位知情者也死了。
而她,是被师父竭力护着,再加上陛下身边的大太监总管高亚仁故意放水,她这才保住了这条命。
陛下根本不知道她还活着,他以为她也死了呢。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想来那位高公公也是真心要护着她这条命的。
只不过,虽然人逃出来了,但是她亲眼看到了那场屠戮。这么多年来,每当打雷下雨的天气,那日的那场残杀的画面,都会重新浮现到眼前来,让她坐立不安。
这些年来已经好了不少,只是,今儿看到了京城里的贵人,她又想到了那件事情,她心里不安。
想来那个惊天的秘密,如今除了陛下高公公外,就只有她知道了吧?
心里揣着些秘密,其实不是好事。很多时候她都在想,如果这世上能有一种药,人吃了后会忘记那一切不想记住的事情,那该多好……
但是真正被她配出这样的药来后,她又不愿那样做。
既然老天让她逃出来,想必是有原因的,她不能忘掉过去。何况,师父对她恩重如山,她也不能忘记师父。
师父这辈子行医救人无数,她还要将从师父那里学来的医术传承下去,造福世人。
齐夫人想了很多,躺在床上想着很久很久之前的那些事情。等齐明茹洗完澡换了衣裳过来后,她已经又睡着了。
“小姐,夫人睡着了。”丫鬟站在门口,给齐明茹福了个礼。
齐明茹放轻了脚步,在床边坐了好一会儿。
“小姐,顾王妃娘娘来了。”
齐明茹方才回来的时候,顾晏陪着妻子去了隔壁柳宅。
“好,我知道了。”齐明茹应声走了出去。
看到人,齐明茹给顾晏行了个礼后,便喊了柳芙一声姐姐。
柳芙拉着她手问:“一路上回来,可顺利?”
齐明茹说:“有王爷的人在,一切都很顺利。”又问柳芙,“姐姐您怎么样?”
柳芙笑着:“伯娘说一切正常,胎像也很稳。”
想到白天时候齐夫人的反常来,柳芙甚是关心地问:“对了,伯娘怎么了?”
齐明茹这才说:“娘很怕打雷下雨,从我有记忆起,她就特别怕。只不过,这些年好些了,没那么大反应,已经很久不这样了。今儿倒是奇怪,不知道怎么的,反应竟然这般大。”
柳芙问:“伯娘这样,只是因为怕打雷吗?”
柳芙觉得不像。
当时看齐家伯娘那神色,好像并非怕打雷,而是因为这样的雷雨夜,让她受到了刺激。
齐明茹摇摇头:“我也不清楚,之前问过她,她不但不说,反而还将我骂了一顿。后来她又好了些,我们都不问了。”
柳芙想了想,说:“或许是伯娘心中藏着什么心事也未可知,既然不想说,那咱们还是不要问的好。等她想说的时候,自然就会说了。”
*
这几日都在下雨,连着下了好几天雨。
本来顾晏打算带着妻子出来走走散散心的,但是因为下雨,最终只能困在齐宅里。
贵京城里还有一大摊子事情等着他回去做,如今人在富阳,他又舍不得丢下妻子不管。所以,也只能等了。
晚上,坐在床边陪着人,等人睡着后,顾晏这才推门出来。
他人在外面,四周是有不少暗卫跟着他的。有些事情,他需要交代一下,自己不能亲自处理,至少让自己的人去处理。
顾晏才推开门,就见院子里的树荫下站着个人。
其实外面很黑,若不是他警觉性高的话,那身影闪过去,根本不会察觉到。
顾晏站在门口微愣片刻,而后才走出去,反手将门阖上。
凭他的本事,刚刚站在树荫下的那个人是谁,他也是猜得出来的。
那日齐夫人突然发病,其实顾晏心中就存了疑惑。难道,这回齐夫人发病,是跟他有关吗?
齐夫人知道他?还是说……她知道的一些事情,是与他有关系的。
顾晏没有直接去问,不过,他心中存了疑惑,便暗中差人去查了此事。
等暗卫查到了消息回来告诉他后,顾晏人已经回了京城来。
顾晏的书房,顾晏坐在书案后面,暗卫立在案前,向顾晏汇报情况。
“其中可有什么差错?”
虽然知道这些人办事都极为严谨,不会出什么岔子。不过,此事非同小可,顾晏还是多问了一句。
那暗卫道:“回主公的话,不会有错。”
“行,我知道了。”顾晏点点头,面容冷肃,凤眼微抬,叮嘱道,“记得不要多嘴。”
暗卫跪了下来:“属下明白。”
“你回去吧。”
等人走了后,顾晏也没心思处理那些公务了,只抬手捏了捏眉心,而后双手枕在脑后。
他整个人呈放松的姿态。
二十多年前的宫闱之乱,陛下又是杀手,这种事情任谁都不会肆意宣扬。
当年宫里的很多人,只知道陛下下令屠杀了太医局的很多人。至于为何要屠杀,除了陛下本人与大太监总管高公公外,就没有旁人知道了。
只不过,顾晏既然是针对齐夫人去查的,自然知道当年那个落了网的小医女就是齐夫人。
这般想着,顾晏黑眸忽然闪过一道精光,继而便派了暗卫先好好守着齐宅。
第二日傍晚,顾晏从衙门回来,直接去了福寿堂。
“今儿怎么是你一个人来的?你媳妇呢?”
平常傍晚,都是两人一道过来的,今儿只有孙儿一个人过来,老夫人心中甚是好奇。
顾晏道:“孙儿有事情问祖母。”
见他面色微沉,老夫人挥退了身边伺候的人后,这才问:“怎么了?”
顾晏说:“二十七年前,宫里是不是发生了一件大事?”
老夫人面色骤然一变,严肃问顾晏:“你查到了什么?为什么要去查这些?”
顾晏也严肃道:“还请祖母告诉孙儿。”
与这个孙子对峙,老夫人素来是沉不住气的那个。
老人家轻轻叹息一声,这才说:“发生这件事情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当年宫里有一个姓林的神医,是进宫来给陛下治咳疾的。此人我也见过,不但医术高明,而且为人淡泊,陛下对他也甚是看重。”
“后来,一天夜里,皇后与宸妃先后生产,听说这位神医听了皇后的话,要去陷害宸妃,险些害得宸妃命丧黄泉。后来震怒,当即便下了杀手,毫不留情。”
“当年太医院里,受牵连的人不少,除了林神医外,还死了几个人。我记得,还有一个小姑娘,是林神医的徒儿,医术也甚是高明,深得她师父的真传,也死了。”
“她没死。”顾晏冷静而理智。
“什么?”老夫人一惊,身子不由往后退了一步,“澄之,你说的可是真的?”
顾晏抬起黑眸来,目光幽幽朝老夫人探去,而后点了点头。
“祖母可还记得那位齐姑娘?”
“就是你媳妇的那位手帕交……”老夫人忽然想到什么来,蓦然看向顾晏,“难道……”
顾晏说:“当年林神医的那个徒儿没死,正是齐姑娘母亲。这位夫人怕下雨打雷,想必也是跟二十多年前陛下屠杀太医院的那个雷雨夜有关。”
老夫人身子有些站不稳了,手摸着圈椅的把手,慢慢坐了下去。
“她能逃脱,想必是有人帮忙。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想必只有她知道了。”老夫人就觉得当年的事情不简单,陛下所谓的那个借口,想必不是真的。
老夫人想了想,对顾晏道:“澄之,你派人去接了她进京吧。记住了,一定要悄悄的接人进来,我有话问她。”
顾晏默了会儿说:“孙儿怕此事被陛下知道,她会有危险。”
老夫人说:“是啊,所以我们更要接她进京。只不过……到时候真出了事情,怕是会牵连荣国公府。但是没事,一切都有我这个大长公主在,陛下就算想惩治顾家,也得看我几分颜面。”
顾晏忽而在老夫人跟前跪了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顾晏道:“请祖母放心,孙儿定护得顾家周全。”
“祖母知道,知道你如今长大了,有本事了。你们兄弟几个,都是出息的,祖母相信,有你们在,咱们顾家一定繁荣昌盛。”
老夫人亲自去扶,顾晏这才起身。
“去吧。”老夫人银发乱颤,笑容慈和。
*
柳芙睡到大半夜,忽然惊醒来。
屋里黑漆漆的,她习惯性伸手往身边摸了摸,被窝还是热乎的,但是人却不在。
“夫君?”小声喊了一声,柳芙这才摸索着坐起来。
顾晏人还没走,不过是刚刚换好夜行衣。
本以为妻子会一觉睡到天亮,她这些日子都嗜睡,半夜是雷打不醒的。却没想到,今夜却忽然醒来。
想了想,顾晏点了油灯。
屋里稍稍亮了些,柳芙揉着眼睛,寻着光亮看过来。
见人就在屋里,她先是一笑,等看到他身上穿着的夜行衣的时候,柳芙愣住了。
“你要去哪里?”她心很是不安,有些担心。
顾晏将油灯搁在床头的案上,人坐了过去说:“我有事,要出门一趟。”
“什么事啊?怎么大半夜出去。”柳芙舍不得他。
顾晏说:“是很重要的事情,等回来再告诉你。”
柳芙握住他的手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就回来。”顾晏笑着捏了捏她脸,说,“你还如平常一样,记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不要听你说这些。”柳芙不想听他说这些,总感觉是交代临终遗言似的,不吉利,“反正你要记着,你不在我身边,我吃什么都不会香,睡也睡不好。”
“所以为了我,你也定要快些回家。”
她不想让他分心,但是也想他早些回家。
所以,她手抱住他的手,让他手抚摸自己的小腹。
“我跟孩子都等着你,我们都会想着你的。”
顾晏笑着说:“别担心,不是什么危险的差事。你乖乖的,保准过两天就能见到我。”
柳芙相信他,乖乖躺了回去。
“那你快去吧,早去早回,不必担心我。”
顾晏替她掖好被角,见她眼睛闭上了后,这才吹了案头的灯。
第98章
丈夫走后, 柳芙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好。
她心里牵挂着他,没他陪伴在身边,柳芙总觉得少些什么似的。倒不是她矫情,是她真的害怕。
这些日子来, 京城里虽然表面上看着一派平静,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但是柳芙知道, 这看似平静, 其实不过就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而已,一切都是假象。
而且她有预感, 这回自己丈夫去办的差事, 肯定不是像他说的那样普普通通的差事。
柳芙越想越难入眠,翻来覆去的, 结果连睡在外间的金雀儿都听到了动静。
“娘娘, 您还没睡吗?”
闻得内室的动静, 金雀儿点了油灯, 举着灯走进来。
结果见屋里只有女主子一个人, 金雀儿轻轻愣住。不过, 她在国公府做奴婢日子也不短了,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也都沉得住气。
主子不说,她自然不会多嘴去问。
这不是她该问的事情。
“您睡不着吗?娘娘。”金雀儿问。
柳芙说:“嗯, 有些睡不着, 心里闷得慌。”
金雀儿将油灯搁在案头, 她在床边坐下来, 认真说:“那您有什么憋闷的事情,能不能说给奴婢听?奴婢就算不能开解,也可以替您分担些。”
柳芙抿嘴笑了下,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可能就是最近月份越来越大,身子重,累着了。”说着,她手轻轻抚摸着鼓起的肚子,眉眼越发温柔了几分,脸上不自觉便泛起笑意来,“这东西,白天还踢我呢,这会儿晚了,倒是老实了。”
金雀儿顺着柳芙话道:“娘娘,三奶奶才生下一位小少爷,您要不要明儿再去看看她?”
三嫂一个月前诞下一名男婴,之前说好这个孩子生下来后,不管是男是女,都给二伯二嫂养的。目前还在月子里,孩子尚且养在三嫂身边,等三嫂出了月子,孩子就要被二嫂抱走了。
其实很多时候,她悄悄打量三嫂,都觉得其实她是舍不得孩子的。
想想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又如何舍得送人?
以前柳芙没做母亲,不懂那种感情。但是现在她自己也怀孕了,看着这个小生命一点点长大起来,她就觉得,不管将来生多少个,反正谁跟她要孩子她都不答应。
“好,明儿再去看看三嫂。”柳芙应着。
第二日来宋氏院里的时候,二奶奶樊氏已经在了。
樊氏来宋氏院里特别勤快,一边是陪着宋氏说话好好照顾她坐月子,一边也是想跟孩子先培养培养感情。樊氏也是怕的,她是养母,怕孩子将来知道后,会不跟她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