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思君用力点点了头,她此时年少哪里知事,后来每每思此都忍不住感叹一番——我爹和我娘恩爱得情意都要写在我的名字里。
简直无时无地虐得她渣都不剩。
吃完晚饭之后阿宝被嬷嬷带走,两人终于有了独处的空间。墨从安坐在桌案前,侧脸轮廓被镀上一层金色的光,眼睛里好像涌进了星辰。他手里翻着一本古籍,一丝碎发轻轻地垂在书页上。
元梓筠觉得打扰他都有一种罪恶感,“清虚说明日可以去。”
墨从安微微侧过脸,“过两天便是元旦,还是过些时候,朝中还有些事需要我处理。”
“你身子还行么?”
墨从安勾了勾唇,拿起一支毛笔勾勾画画,“行不行你昨天晚上不是都体会到了么?”
元梓筠走过去研磨,顺便毫不留情地拆台,“可是下不来床的是你。”
墨从安抿了抿唇,瞥了她一眼,神情十分复杂。
元梓筠面对一个别扭的小孩子还是要给点面子的,于是马上转移话题,“你一定不知道,那个清虚是我们的小师叔。当初我跌下悬崖,若不是遇到他我早就死了。”
墨从安是到了皇城才知道元梓筠跌落悬崖差点身亡的事,如今她这一提,墨从安的心止不住地抽痛。他甚至不敢想元梓筠是怎么度过那段日子的,原本对清虚有点成见,终于也缓和了些,“他缺什么?”
元梓筠说的这句话的重点是清虚是小师叔,难道这不是一个非常让人惊讶的事?结果墨从安说的话牛头不对马嘴。
“问这个干嘛?你要关心人家?”
“是啊,他救了我夫人,可不是要好好关心一下么。”墨从安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全落在桌案上,似乎有些漫不经心。
元梓筠好好想了想,清虚还能缺什么?“他上次跟我说他缺一个娘子。要不给他找门亲事?”
墨从安手一顿,眼睛里含着不易察觉的别扭和小气愤。清虚跟元梓筠说这句话,难道不是在调戏他娘子?原本对清虚改了成见的墨从安再一次将清虚划到了敌人那一栏,“以后离他远点。”
元梓筠一愣,“为什么?”
“不为什么。”他语气淡淡的,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反常,等到元梓筠觉得没趣背过身去他才微微呆滞着目光,脑海里是那天清虚放他走的时候说的话。
其实只要理智地想一想就知道,这么长时间了,墨从安不在的时候清虚乘虚而入都没能成功,更何况现在呢。
但是墨从安现在心烦意乱,胸口处憋着一股气,面上还摆出不在意的表情,不知不觉手上珍贵的古籍被墨水染了一团乌黑。
“你很喜欢他?”墨从安憋了半天憋出这句话。
元梓筠走过来理所应当地回答,“他一直在帮我,而且老头子挺好玩的。”
至于清虚上次欺瞒她的事,元梓筠想了想还是没说,怕墨从安动气。
墨从安丝毫没有因为清虚是个老头子而放松警惕,毕竟他是看过清虚真面目的人,“你说得对,下次就给他找门亲事。只是他一大把年纪了,此事还有些麻烦。”
元梓筠点头,刚想转身就被墨从安抓住了。
“怎么了?”
“没什么。”但是手就是不放。
元梓筠大概永远都不知道,墨从安带着那么强烈的占有欲和嫉妒心,看上去自私丑恶极了。而追根究底还是因为墨从安没有安全感。
他害怕失去。
☆、六十六个长公主
“你脾气发一天了。”元梓筠突然说。
他们之间, 不是感情的问题。墨从安像是给自己生生地造了一个枷锁。元梓筠跨过去了那道鸿沟, 她回头望去,墨从安正在对岸看着她笑。她伸出手说你过来吧,不会掉下去的,可是墨从安还是看着她笑, 脚步没有移动半分。
所有的一切都好像是在粉饰太平。
元梓筠深深地觉得自己尽力了,可墨从安不再是原来的墨从安,元梓筠倒是真希望他不要再记得任何事了。
墨从安抬眼,“是不是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会离开我了?”
那个眼神,像是一个可怜的小兽害怕被抛弃时的样子,可是分明又带着骄傲,元梓筠霎那间觉得自己胸口被什么击中了。他只是问她会不会离开他, 可为什么元梓筠有一种错觉, 真的会发生什么让他们分离呢?
她又想起在边城时墨从安很反常,最后就出事了。此刻元梓筠的直觉告诉她,现在的状况和那时如出一辙。
“你是不是又有什么瞒着我?”
墨从安嘴角勾着浅浅的笑容, 反倒是像在掩饰着什么,“我突然记起来上次确实瞒着你很多,说好了回都城说的。”
“别——”
元梓筠想说别转移话题却被墨从安打断了, “其实我早就知道我中毒了, 但是没想到小桃给我下的是抽丝蛊。”
其实小桃是元梓筠最不想提起的, 每次她都骗自己那是碧棠,小桃早就死了。好比那时她骗自己对面是雪泠,而不是那个曾经爱她、说离了她就不行的墨从安。元梓筠已经忽视了很多次了, 奈何墨从安今日又提起了。
元梓筠僵硬肌肉扯出一个笑,“可是你什么都不跟我说。”
“我不敢跟你说。你是长公主,就算我死了你还是会有个好归宿的。”
他说得这么轻描淡写,可是她为什么眼角微胀?
她说了句,“或许吧。”
墨从安轻轻低下头,掩饰失落的神情,却又听她说,“可是一辈子只够爱一个人。”
爱一个人已经够累了。
在遇见他之前,她以为自己会孤独一生,她是长公主,就算受尽流言蜚语也可以过得潇洒肆意。若是实在不可,或许会嫁给一个陌生人,都是陌生人,随便谁都可以。或许之后的日子会一瞬而过,匆匆无痕。她出生高贵,不论如何都能平安顺遂一生。
可是老天就是看她太骄傲,所以派墨从安来让她哭、让她笑、让她爱得死去活来。
墨从安“嚯”的一声站了起来,一把拉她进怀,看似粗鲁的动作里不知藏着多少温柔缱绻,眼神隐忍带着克制。他温暖的胸膛贴着她的脸颊,元梓筠伸出手勾住他的脖子。
什么理智,情到深处如何讲理智?
有些事早晚要坦白,墨从安望着她的发顶,微微张开嘴,话语还是咽进了喉咙里。
他知道自己不该欺骗她,可是有些事总是不说比说好。一旦他开口了,为难的就是元梓筠。如果可以,他希望那个秘密永远藏在地底,这样他们之间就不会因此裂开一道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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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的前几日元梓筠和墨从安几乎是忙得团团转,不仅要对付怀王的余党,还要清除朝堂上不作为的臣子。
元梓筠觉得元梓文几日也不见笑颜,墨从安笑,“他是帝王,该是喜怒不形于色。”
元梓文从前也不爱笑,只是同元梓筠相处时爱笑,按理来说他冰冷的神色应该再正常不过,可是元梓筠越看他越觉得他眼中有一团雾,让她看不清摸不着。
元旦万家张灯结彩,君臣休沐,如此喜庆的节日墨从安却要去治病。墨从安到的时候,清虚翻了个白眼,这么好玩的节日他从来没有去凑过热闹,原本还很期待。
“你真来了啊?”他当墨从安说的玩笑话。
墨从安挑眉,“说好了今日便是今日。”
“丫头呢?”
墨从安听到这称呼皱了皱眉,却也没表示自己的不满,只是回答,“梓筠进宫去了。”
元梓筠说好了陪墨从安自然不会食言,只是这么喜庆的节日她总不能把小思君一个人丢在家里,想来想去送去了戚桃言那里,正好近几天小思君也吵着见戚桃言。
元梓筠虽然心中有些失落,但也明白这件事是急不来的,她从小思君生下来就离开了,又怎么指望能比得上戚桃言,至少目前比不上。
元梓筠准备送完就去清虚那里,谁知道元梓文将她召去了。
“朕有件事不得不说。”
“陛下请说。”
元梓文皱了皱眉,“父皇在世时曾经因为后宫蛊毒案迁怒巽族,或许这也是巽族同怀王勾结的原因,当时甚至迁怒了不少朝臣。”
“那小桃岂不是巽族的?”元梓筠忍不住说出口,巽族最精通养蛊下蛊,所以墨从安才能被他们控制。
元梓文听到这个名字神情恍惚了一瞬又恢复正常,然后淡淡地说,“或许是。”
“朕倒是想化解巽族与皇室的仇恨,可——”他欲言又止。
元梓筠摇摇头,“当年一事我也有所耳闻,这深仇大恨难以化解不说,巽族参与造反一案怎能姑息?”
元梓文心中早有分寸,只是还有些微不忍。在位者为了皇权的巩固,脚底下踩着无数人的尸骨,手上沾满鲜血。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朕担心从安的蛊毒。”
“陛下不必担心,自有神医可解。”
元梓筠离开皇城时突然觉得皇帝老了好多,方才不经意瞧见了他头上的几根白发,他还那么年轻竟然……
到底是岁月催人老,还是相思使憔悴?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元旦是春节。
☆、六十七个长公主
元梓筠下意识地想到碧棠, 可那人到底刻在她眸子里, 刻在那晚的夜幕里,刻在年少蒙灰的沙场上。
她从未问过墨从安那人如何,只知道碧棠已经变成一撮灰烬。从此以后元梓文的一腔深情都会给一个死人。
而旁观者永远只能感叹一声,再清楚也救不了沉陷其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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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虚吩咐阿青去烧开水, 接着双手环胸靠在柱子上。
“你确定现在就开始?”清虚装得累了,干脆用本来的声音,脆生生的像是春天抽出来的竹笋,“不等丫头?”
墨从安最不喜欢他叫自己娘子丫头,明明看上去比他还稚嫩,偏要扮个老头子在元梓筠周围绕来绕去,“师叔还是别说废话了。”
他故意把清虚的年龄说大些, 让清虚能认清自己的身份。
清虚啧了啧, “这丫头嘴上就没有个把门的。”
墨从安语气淡淡,“我们之间,自然是亲密无间、坦诚相待。”
“是吗?”清虚的眼神像是要触及他的灵魂深层去, “你对她是毫无隐瞒么?”
墨从安下意识地抬眼看他,也在他眼中看到了如出一辙的迷雾,两个人明明是平淡的对视, 可是内地里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意味。
最后清虚笑了笑, “亲密无间好啊。”
墨从安唇角勾了勾, 不知道是嘲讽还是不屑。
“你看你这小气家家的模样,谁会喜欢?”清虚邪魅地笑了笑,手拍了拍他的胸口。
墨从安没给他什么好脸色, “元梓筠喜欢就好。”
清虚翻了个白眼,愈加觉得墨从安这个人太过于小气,“你真以为我跟元梓筠有什么?”
墨从安转过脸,“我要纠正一下你的话,不是你跟元梓筠有什么,而是你对元梓筠有什么想法。”
清虚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水,“你以为我是你?”
墨从安笑笑以表嘲讽,“你当然不是我,不然元梓筠怎么会看不上你”
清虚:“……”他觉得自己的脑子进了水,才会给墨从安解毒,这么个不要脸的死了算了。
“你不怕我反悔,不给你解毒?”
墨从安很淡然,“你不会,因为你已经在梓筠面前夸下海口。”
清虚嘶了一声,他还挺嚣张,“会不会用词?什么叫夸下海口?我可是神医,有什么是我治不了的?”
墨从安似乎对他神医身份并不感兴趣,毫无波澜地说,“拭目以待。”
“墨从安是你在求我吧?”被绕到坑里的清虚问。
墨从安挑眉,“我什么时候求你了?”
“那就是元梓筠求我了。”
“她又什么时候求你了?”
清虚指着自己的鼻子,突然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我多管闲事?”
墨从安抬眼望他,眼神带着些许玩味,又低着头悄悄勾了勾唇,“是你说的可不是我说的。”
清虚放大了眼睛,“那我不多管闲事了行么?”
“别任性了。”墨从安走到他面前,顺便理了理他并不存在褶皱的衣裳。
“……”这种哄小孩的语气。到底是谁任性。
“墨从安你还想不想解毒?”清虚严肃地拍开他的手,“要不是我在,你能活到现在?”
偏偏墨从安还要摆上这副无所谓的神情,那日墨从安在城墙前就已经中了很深的毒,他若是不在,现在墨从安大概已经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旁人都是求着他救自己,墨从安倒好,上门治病还摆出架子来了。
“这毒无药可解。”墨从安依旧是淡淡的眼神,不带一丝一毫的悲痛。
清虚这下明白过来,他根本就是知道自己好不了,所以才一副淡然模样,“为什么不信我?”
“不是不信你,而是我说的是事实。”墨从安靠在柱上,不复方才不正经的模样,他今天穿的是元梓筠特意给他准备的新衣,袖口都绣上了精致的云纹,却仿佛每一处都沁出浓浓的悲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