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应该早点发现异常的。”顾长暮叹了口气,“江爷爷死后,云隐的精神一向不大好,我却从未多想。”
宋妍怒气又上来了,“顾长暮,我以前看你成熟又稳重,是个良人,可我看你心底最是凉薄,你明明清楚得很,云隐的不安是因为什么,你还让秦楼月时不时进顾家和顾母培养关系?培养什么关系?婆媳关系?这不是□□裸的挑衅是什么?云隐才是你们顾家的媳妇!”
“我看人最深了,你顾长暮能和云隐一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姑娘结婚,图的是什么呀?图的不过就是江中文化,为了这个,你情愿和云隐虚与委蛇,这下好了,江爷爷死了,江中文化也到了你们顾家手里,云隐算什么东西?在你们顾家眼里不过就是一个小插曲,没用了,随意掩盖掉就是,然后你们再循着原计划风风光光的迎娶秦楼月,是不是?!”
宋妍哭红了眼睛,把自己心底最不好的想法一并说了出来。
宋祁拧眉,呵斥道,“妍妍!”
宋妍咬着下唇,偏过头去。
孟斯筠惊愕地看向顾长暮,内心细细思索云隐所透露的一些小细节,竟然觉得宋妍的推论极为合理。
顾长暮脸色又惨白几分,激动地辩驳道,“我承认我最开始确实是为了江中文化,但是我对云隐的心意是真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她离婚,也从来没有想要娶秦楼月!”
“你没那心思,顾家其他人就不会有那心思?”段玉裁反问,“如果你真的爱云姑娘,又怎么会置她于险境?”
顾长暮无力,眼泪簌簌落下,“你说得对,我没能力保护好他,是我的错。”
这个夜晚注定格外难熬,顾家一批人马来,一批人马又去。
然而带来的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偌大个Z市,凭空消失了一个活生生的妙龄女性。及肩的长发,灵动的眼睛,散发着青春活力的身躯,不见了,不见了……
白昼已和黑夜轮班,而这屋子里的却仿若身在极夜,深陷一个极为漫长又无所止境的长夜中去。
“我查看了顾家这片区域的监控,发现Z84B32这辆车在一个十字路口停留片刻后,转向了后明街,这跟贵夫人赴约目的兰卡咖啡正好是背道而驰,而后明街那方向是往郊区那片走的……。”私家侦探长叹,眉头紧锁,似乎情况并不乐观,“而且,到现在还没有接到勒索电话,说明对方不是冲着钱来的,更像是冲着命来的。”
顾长暮倒吸了口冷气,对身边的管家道,“昨天负责Z84B32的司机是谁?”
“一直都是林予。”管家道,“如果换了个陌生人,云小姐是不肯轻易上车的。”
顾长暮神色一凛,真是这样,怕是早就预谋好的。
“林予?”顾长暮在脑海里搜索了一番他的名字,对着手下道,“有点印象,他妈应该还在Z市医院接受化疗,你们立马去他妈那边盘问。”
“对了,顾先生,警方已经对此立案,有了警方的配合,估计很快就能知道结论了。”私家侦探插了一句道,“不知你是否要和我们一起前往调查?”
“我去!”顾长暮毫不犹豫道。
宋祁也举了手,“带我一个,不然我可没法跟我妹妹交代啊。”
顾家一下子走了大批人,只留下五个人在顾家等消息的,还有两个完全置身事外的样子。
秦楼月扶着顾母下楼的时候,很明显地感受到底下一排人有几分敌意的目光。
“你们这是怎么了?”秦楼月有些担忧的问道,“云隐一个晚上没回来了?”
梅疑雪对这个秦楼月一直也没多大好感,隔三差五地跑来顾家不说,身份也尴尬,听顾笙鸣说,好像是顾长暮的青梅竹马,可惜后来被云隐横插一刀。
不过说实在的,青梅竹马这一个称呼倒更像是秦楼月一厢情愿。
“你还有脸说。”宋妍冷冷地回道。
“你们不会真觉得是我的害的吧。”秦楼月万分委屈,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顾母皱着眉头,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云隐昨晚没回来吃饭?”
顾笙鸣点头,“是,到现在还没有她的音讯。”
顾母叹了口气,“看你们这样,是找了一夜吧,云隐这孩子怎么还可以这么贪玩呢!”
顾紫慕从学校回到家,看到家里这氛围只觉古怪。
“哥,家里发生什么了?”她问顾笙鸣道。
“大嫂失踪了。”顾笙鸣回道,“现在大哥还在找,怕是生死未卜。”
一向嘴欠的顾紫慕嘴巴一张一合,竟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她本该开心的,可是现在却难过的发紧,一想到特别袒护云隐的爸爸,就不禁头疼起来,“爸知道了,肯定会大发雷霆的!”
祸不单行,顾父风尘仆仆地从门口走了进来,很显然是听到顾紫慕和顾笙鸣的对话了,他横眉看了一眼顾母,沉声道,“我出差的这几天发生了什么?给我个交代。”
顾母似乎是没想到顾父会提早回Z市,心下发紧,伤心地捂了捂胸口,“诶,也怪我昨天太大意了,如果我早知道云隐会失踪,我怎么也该说服云隐留下的。”
说完还开始低低地抽泣了起来。
“别哭了。”顾父有些厌恶地转开了头,继续问顾笙鸣,“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大哥已经和警方一起去调查了,应该很快就有结果了。”
孟斯筠问了宋妍,“我看这顾父看起来挺护着云隐的嘛。”
“当初云隐她妈妈本来是许配给顾父的,结果云隐她妈妈不愿意,和他爸爸,一个穷画家逃婚了,估计顾父这几年心里一直都是云隐她妈。”宋妍摇摇头,“也是段孽缘啊。”
孟斯筠点头表示赞同,她又忍不住道,“也不知道云隐到底经历了什么。”
“这孩子也太傻了,什么事都爱憋在心底。”宋妍又泛红了双眼。
孟斯筠拍了拍宋妍的肩,现在说什么都是无力的。
等到下午两点,终于接到了顾长暮的电话。
“我们循着监控找到了车子的目的地,现在我们正在前往千明山。”电话那头,声音不像之前那么死寂。
“我知道了,具体地址发给我。”段玉裁挂了电话。
孟斯筠也有些激动,“找到了?”
“算是。”段玉裁看到孟斯筠开心的样子也弯了嘴角,“我们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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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三台戏 变端(3)
落日熔金之际,大家才赶到了目的地。
目的地深入千明山腹地,举目四望,人烟渺渺,只余一座废弃的屋舍。
顾长暮背着身站在屋舍前,与一名警员谈话。他的背影看上去分外颓废。
孟斯筠连忙朝着顾长暮那边赶去,身未到,声已至,“顾大哥,找到云隐了吗?”
顾长暮回过头,惨然苦笑,“还没有,我到这里的时候,这间房屋里已经没人了。”
孟斯筠心一凛,好好地打量着这片屋舍,尽是被烧过的痕迹,那一团团黑色的粉末看起来格外惊心。
“这里曾发生过一场火灾?云隐……该不会是……”孟斯筠说到一半就再也说不出口。
段玉裁看到孟斯筠脸色一变,宽慰道,“说不定云隐是被转移到了别的藏匿地点,犯罪分子为了销毁行迹才烧的,不要想太多。”
宋妍走向她哥,“哥,情况怎么样了?”
宋祁插兜,将口中的烟取出,呼出了烟圈,“情况不太好,这里都被烧成灰了。也就两种可能,一种云隐已经死了,一种云隐被转移了,两种都不是好迹象。”
“现在警察正在排查现场……如果,被查到能够证明云隐身份的东西,云隐很有可能就……”宋祁把烟给灭了,叹口气道。
宋妍不再说话,心里却隐隐有了结果。
……
一位警察拿着被烧得差不多的钱包和一截只烧到表皮的手指走到顾长暮身前,表情很是难过,“顾先生,节哀。”
那截手指上,还圈上一枚钻戒,已然晦暗无光。
顾长暮腿一软,差点倒了下去,他勉强地站稳身子。那枚戒指他再熟悉不过,这是对戒,另一枚正圈他的手指上。
此时此刻,他深感自己在经历着切指之痛,痛得他近乎麻木了。
他眼底的光一点点褪去,变得黯然无色。眼底没有一滴泪,干涸至极,苦涩至极。
他想痛哭一场,可是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空洞的像极了一只没有灵魂的傀儡。
噩耗像蝗虫大军一般,轰然飞进每个人的耳里,啃食光他们仅剩的希望,只余一片死寂。
云隐死了。
那么漂亮自信、灵动爱笑的女孩就这样长眠于千明山。
一个如此鲜活的肉体就此化作尘土。
孟斯筠捂嘴,忍不住地埋在段玉裁的颈间,恸哭起来。
时间过得极其缓慢,自那天后,孟斯筠常常从夜梦中惊醒。
云隐的死亡像把钥匙打开了她曾封锁的记忆大闸。
在其中,有着她家族的尸体、有着她的尸体,亦有着周遭无数牺牲在权力底下的尸体。
梦里晦暗无光,尸体慢慢坐起,发出无声的呜咽。
死亡,是人无法直面却又最能击垮人心的力量。
孟斯筠坐在桌案,又开始专心抄着心经。
离云隐之死已经过了七天,顾家陷入一片死寂。顾父毅然决定和顾母离婚,即便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这件事是顾母主使的,就算她苦苦哀求了半天,也没丝毫获得半分挽留。
而顾长暮终日守在他与云隐的房间里,不问世事。
云隐一死在网上也闹得沸沸扬扬,很多人擅自联想出一场豪门狗血大剧,指责顾家是个白眼狼,得了江家的利益,就将其抛弃。
孟斯筠的脑海中,也是挥不去云隐的音容笑貌,那般甜美有活力的笑容,那般琅琅又动听的声音,如今却化为一片灰烬,消散于人世。
她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笔,泪水滴落,墨水洇染而开。
“该走了。”段玉裁提醒道。
云隐葬礼就举行在千明山。
一群人身着黑衣,沉默地走着。
孟斯筠看着高台之上的墓碑,刻着“爱妻云隐”四个字样,再次眼圈一红。
顾长暮面无表情地站在墓碑一旁,仿佛失了魂魄。
荀离鹤也一改玩世不恭的样子,变得颇为感伤。他身旁站着宋妍,她却冷静极了,像是早就消化完那份旧友泯于人世的伤痛。
令人咋舌的是,秦楼月也出席了这场葬礼。
明明两人最是针锋相对,更别说,秦楼月还是云隐之死第二大的怀疑对象。
她身旁,站着宋祁,像是个护花骑士一般。
葬礼上,钢琴师弹奏着宁静的乐章,宁静之中,却也能听出无限的追思、无限的孤寂。
顾长暮在高台之上念着悼辞。
他道,“致爱妻云隐:我与你相识于去年夏日,素未蒙面的二人因为一张可笑的婚约走到了一起,短短两年多的相处,不知何时,你早就融入我的血脉,我们的灵魂彼此契合。我爱你,爱你到,你一陨落,我的灵魂也被人撬走了一处,留下一个空洞,其间穿梭着刺骨的寒风……”
顾长暮才开了个头,孟斯筠就难以抑制地开始无声地哭着。
“仍记得你喜欢笑,在我跟前却爱哭极了,你最爱读戴望舒的诗,最喜欢那句‘假如有人问我烦忧,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如今一切已矣,我才恍然明白这句的含义,有关于你的烦忧,我从未细究,可是想来,你还是不够信我,不够信我爱你远胜于你爱我……”
“以至于,你虽爱我,却也不曾向我寻求庇护……”
顾长暮的声音慢慢地开始发颤,那哭声越发地止不住,读到后面只剩下低低的抽泣声。
秦楼月沉默地立在宋祁身侧,她这下总算是完全放下了顾长暮,一个从来就不曾属于她的男人。
她竟然头一次觉得自己的执着分外可笑。
在所有人都怀疑自己是设计杀害云隐的主谋或是帮凶的时候,也只有她身边这个男人坚定地信任自己。
犹记得那天。
她被一个个曾经交好的朋友、长辈质问,那字里行间的猜疑和怒火,让她备受煎熬。就连顾紫慕也慢慢开始疏远。
而她躲在房间里抱着枕头痛哭,明明一切都与她无关,他们凭什么把火气都撒到她身上?
宋祁在她最失落的时候出现了,给予了她一个拥抱,宛若天神。
她抬眸看了身边高大的男人一眼,心里万分平静。
有他在,她便有勇气面对猜疑,澄清自己的清白。
段玉裁见孟斯筠泣不成声,搂紧了她几分,对着她的耳边道,“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
“人生短短数十载,为何要面对如此多的生离死别?”孟斯筠颤声道。
“正因为有生离死别,人们才更应该珍惜当下。”段玉裁回道,眼里独有孟斯筠的倒影,“阿竹,不要再伤心了。”
孟斯筠垂眸,点了点头。
这番仪式直至日落,众人纷纷离开。
空荡荡的千明山只剩下顾父和顾长暮两人。
顾长暮无声地一遍又一遍抚摸着墓碑上的字眼,仿佛触碰的是云隐。
他跪倒在墓碑旁边,大肆发泄着痛苦与哀切,还有最沉重的爱意和追怀。耳边,山间的风呼啸而过,凛冽且刺骨。
树木发出沙沙的声响,猿鸟也发出哀鸣,仿佛正在与他同哭。
顾父拄着拐杖,紧皱着眉头看着自己跟前哭得如此悲切的顾长暮,发出了长长的叹息。
他抬头看了一眼血红的夕阳,深感命不由己,一切的一切都早就写在了每个人的命里,动不得一分。
顾父眼圈一红,陷入一段回忆当中。
那回忆里,只有一个女主人公,她短发,爱笑,笑声若银铃作响。
她最爱穿一袭花裙子,她写的一手好字,最擅长篆书。
在写书法时,最爱听摇滚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