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心里头有些难受,还是很有教养的说:“陛下为江山社稷不辞辛劳,臣妾身为皇后,理应襄助陛下,谈何对不起呢。宫中的皇子公主都是臣妾的儿女,陛下不要挂怀。”
远处的英国公府,于谦气的骂人:“张老头!死老头!”
英国公直抽自己嘴巴子:“我随口一说,皇上年少,我不得让着哄着吗!谁想到他当真了!这要是真御驾亲征…我估摸我是凶多吉少。”
皇帝肯定得败,他一败,我就得殿后保护他回京,我还得马革裹尸以免被人人戳脊梁骨,这他娘的什么事!我没挑唆,可这事儿里有老夫一份!老夫一世英名啊!都说七十三八十四是个槛,我怎么就活到七十五了呢!这要是七十三就死了,不仅保全自己,阖家老小都能保全了!
这些事,宫人们稍有些耳闻,听的却不真切,人心惶惶的议论起来,又被尚宫们警告训诫。
万贞儿拜月祷告:“师父师父师父,您来一趟呗?”
很可惜,文四出去蹭酒喝,喝醉了在竹林中枕着竹筒睡觉,没听见。
万贞儿想了想:“看来没什么大事。”
章守义又在宫门落锁前出宫去,度假一天,第二天一早就派人来宫门口接万贞儿,也没说什么事。
万贞儿有些疑惑,还是告假出去了。
一乘小轿把她接到章府,满头白发的章福过来打帘子:“万姐儿。”
万贞儿福了福身:“章管家。”
“可不敢当,您现在是宫中的女官啦,不比往日。”章福引着她往待客厅走:“贾贵把信捎来了,非要面见您才肯转交,还有些东西。”
贾贵早已是满头白发,穿着富家翁的衣裳,带着一个三十多岁精明干练的儿子,见一位又高又壮身着宫装的女人走了进来,忙站起来。“万女官。”“万姐儿。”
万贞儿有些感慨:“贾伯父一向可好?身体还硬朗?”
“好,托福都好。”贾贵从怀里取出三封信:“去年你托俺带信回去,这鸿雁传书有点慢,把万哥哥和俺大侄儿的信都带来了。”
万贞儿接过信正要看,见贾贵面上有些悲戚,她这些年在宫中学会察言观色:“贾伯父,我家中有什么事吗?”
“你爹,俺那万哥哥,过年的时候多吃了半碗肉,有些积食,今年二月,去了。”
万贞儿如遭雷击,一把攥紧了信封,手抖了抖,缓缓坐下,良久沉默无语。
贾贵又道:“你爹临终前分了家产,有你一份,俺给你带过来了。”
万贞儿掩面痛哭,她没想到爹爹会老,会死。
记忆中一直是那个得意洋洋的、有着油亮胡子、又高又壮的人,怎么会这么快就去了呢?
爹爹也满头白发了?什么时候的事呢?我怎么不知道……
☆、第29章 册太子,土木堡
章守义穿着一件戳纱黑曳撒,面对着满桌子的大鱼大肉, 美味佳肴, 叹了口气:“人生百年, 难免一死。你要是心里头过不去, 就给他在佛前点一盏长明灯,供一尊灵位,求他来生投胎到富贵人家,享一世的太平安乐。咱家就是这样做的。”
“点长明灯啊。”万贞儿点了点头,声音本来就低沉有力,又哭的有些嘶哑。旁边的小厮捧着水盆, 伺候她洗脸。她一向不上妆, 也不怕哭花了胭脂,洗了洗泪痕便是罢了。
“你今儿就在这里住下,好生休整一番。等回宫了, 在娘娘面前不要露出悲戚之意,别让娘娘看了不痛快。即便是守孝, 也不要明着断了肉食,私下里少吃点, 更不能把自己饿瘦。”章守义喝了一杯酒,忽然有些伤感:“伺候人的人,总要处处留心才是。”
你好歹还有个消息,咱家的达达死的时候, 咱家连点消息都不知道。
万贞儿又点了点头, 把手巾搭在水盆边上, 挥挥手:“爷爷,我还好。俺爹是吃肉吃多了导致什么什么,才过去的,这也算不错。”
实话,吃肉吃多了撑死,感觉还好,总比饿死或是病死要好。
“你想得开就好。”章守义挑了一筷子大雁肉,就着酒吃了,这肉好柴,远不如传闻中那么好吃,又吃了一口后世的保护动物,味道也就那么回事,他多喝了两杯酒,开始大发感慨。:“人呐,生有处死有地,即便是帝王将相,也难免有这么一天。只不过这身份不一样,皇上那叫山陵崩,在龙脉上修陵,那地宫修的别提多华丽了,有陵户给守灵。咱家的坟也修着呢,等咱家去了,叫西方三圣来接应……你别啃了!”
万贞儿被悲伤的啃掉了一只炖大雁,又喝了两杯酒,还是觉得心里头空唠唠。
两人对坐无语,章守义吃完之后就走了,万贞儿面前,啃的光溜溜的骨头堆起一座小山,她擦擦嘴,去清点他们带来的东西、分给自己的家产。二十两黄金、两套首饰头面,除此之外没别的了,看来是为了方便携带,把铺子和地契、还有丝绸布匹都折价。
万贞儿当即骑马回宫,把自己房里,娘娘赏的一匹宫用绸缎、两匹宫用绢拿出来:“这绸缎给我娘,这绢给我大哥和二哥。”
“万姐儿在宫中一切都好吗?”
“都好,我在太后娘娘跟前很有面子,大大小小的宫人见了我,都客气着呢。”万贞儿坐在客栈的后院,和贾贵聊天,有些好奇的左右看着,这地方又陌生又熟悉,刚来京城的时候,我似乎就住在这样的地方。
忽听外面一阵喧哗,满街的人都嚷嚷着:“皇上立太子了!”
“立的是皇长子!”
“真立太子了!这么快!”
“先帝爷三十岁才立的太子,当今圣上才二十多岁吧?”
“这可真是大好事啊!今晚上吃肉!”
立太子这种事,一确定下来就昭告天下,京城中百姓口口相传的速度,快马都追赶不上。
大部分人对皇长子的名讳、性格都不了解,还是议论起来:“皇长子两岁了吧?”
“听说皇太子性格仁厚。”
“听说皇太子的母亲是咱们京城人嘿!”
“嘿,真给咱爷们长脸!”
“这立下太子就好了,朝廷就安稳了!”
“听说英国公不太支持这位太子!”
“呦?怎么回事啊?”
“我跟你说,我舅妈的娘家哥哥是城门官,英国公家的仆人出门买菜的时候愁眉苦脸的,他听书房小厮说英国公不高兴!”
“是嘛,哎呀,不会出什么变故吧?”
“听见了吗?圣旨里说太子正直好学、宽厚仁爱,哎呀,真难得。”
万贞儿听的好笑。
贾贵走到门口听了一会,问道:“万姐儿,这位皇太子真像他们说的那样仁德?”
万贞儿:“伯父,你糊涂啦,小殿下才两岁,刚认了几十个大字,能瞧出什么来?”
“哦,也是,也是。”
万贞儿又问了些闲话,问问母亲和兄弟可好,娶的嫂子如何,嫂子生了侄子还是侄女。正先聊着,忽然想起册封太子是一件大事,似乎有相应的礼仪,娘娘或许要差遣我。赶忙告别,骑马回宫,果然尚衣署的人正在找她。
“万姐姐!你怎么才回来?你去哪儿了?”
“家里派人捎了一封信,有点事儿。娘娘找我做什么?”
“自然是为了册封太子的事,娘娘要找她的礼服。”
万贞儿匆匆忙忙的往外走:“礼服就在那口推光漆桃花箱子里,另一套礼服在寿字锁的樟木箱里,霞帔在雕松竹桃香樟木箱中。”
“都拿出来了,娘娘都说不是。娘娘要找那件绿花绫鹿鹤同春万字不到头的礼服。”
万贞儿仔细想了想:“我知道了。”到了存着衣服的地方,搬开几个箱子,找到一个漆箱,里面果然是。拿托盘捧着,又拿出一条金线绣翟鸟云纹霞帔,一起送到娘娘面前:“娘娘万福金安,您要的这这件不是?”
“正是,还是你有用。”孙娘娘抱怨道:“你出宫干什么去了?哀家都派人去章守义府上找你了,找你的人还没回来,你倒是先回来了。如今立了太子,哀家要去祭祀先帝陵寝。”她抚摸着这套衣裳:“这是当年,先帝封太子的时候,哀家穿的礼服。哎,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这衣裳颜色未变,世事变迁令人伤感。”这套衣服过去只穿过几天,之后就封存在箱子里,不沾水不见光,当然颜色未变。
万贞儿笑道:“娘娘的容貌未变,和我刚进宫时,一模一样。”
“别胡说啦,哀家头上有了几丝白发,你瞧,在这儿呢。”孙太后指了指自己鬓角上的三两根白发。
吴太妃笑着拿起霞帔上的金坠子看了看:“世上有个词儿叫鹤发童颜呢。”
孙太后叹了口气:“皇上非要御驾亲征,哀家怕出事,死活不愿意,皇上就草草下诏立了太子,又名郕王监国。这孩子,我实在是拗不过他,也只好随他去了,想我大明百万雄兵,打一个小小的瓦剌一定易如反掌,只当是让他出去散心解闷吧。”
立太子的仪式草草举行——这是礼部的看法,实际上还是很隆重。
太后、皇后都盛装以待,头戴九龙九凤后冠,穿着翟衣、霞帔。
万贞儿也被迫穿了一套大红五色补子织金通袖袍,脸上涂脂抹粉的抹了一层,看起来和其他人差不多,结果被所有人嘲笑了一番。“施粉之后,看起来脸好大。”
“万姐儿的脸好圆啊。”
“浓眉真的不修吗?”
万贞儿心有余悸的摸了摸眉毛:“不修不修,疼。”
拿刀刮,我害怕,拿镊子拔……我的天爷,我这两道浓眉得拔到什么时候才能变成她们那样的娥眉。